毛里求斯,有什么……不同?

得知我的旅程,领导说:毛里什么?有什么可看的?

国人出洋,骨子里总想看点别样的风光别样的人,如果专门出一趟远门,看到的都是家常菜似的寻常物事,那确实没什么可看。我忖度,领导的潜台词应该还包括如下意思:咱家是中央大国,什么都是最中——最正宗的,其他的蕞尔小国,真的“有什么可看的”吗?为了证明我的毛里之旅并非无理,我得留意细看,发现点值得看的东西,起码,看看那里与咱家有什么不同。

报告领导,毛里求斯跟我们不一样的,首先是残疾人读书免费,医疗免费,还可以开出租汽车。

毛国历史上先后被法国和英国统治,法律与社会管理制度颇具英法遗风。当地从小学、中学到大学都实行免费教育,残疾人可以进特殊教育学校公费读书,当地学校同时教授法语、英语和非洲土语。毛国的大学很难考上,学校考试采用英国试卷,来回寄送费用不菲而且需要自付,据说,能够考上毛国的大学的人,也就能考上剑桥之类的名校。毛国还实行免费医疗,但想在公立医院做个手术,轮候一两年也是常事。

这里的现代残疾人事业从1976年起步。毛里求斯伤残人协会主席是盲人,副主席兼总部中心主任是肢体残疾人,还是个混有华人血统的印度后裔。委员、会员中有聋人,也有患有唐氏综合征的智障人士。协会与政府有合作,但还没有被政府承认为相关委员会的会员,他们为此还在努力之中,但他们也觉得国家给予的重视越来越多。据介绍,该国人口120万,残疾人约3万,分为盲、智障、意外致残三类,残疾程度在六成以上的人可以领取残疾补贴,每月3000卢比(按照当时的汇率,100元人民币可兑换24.245卢比,3000卢比折合人民币约为727元),重度残疾还可以多领1500卢比。毛国允许肢体残疾人和聋人开汽车,而且允许他们开出租汽车。不过这么多年来,实际开车营运的残疾人也只有六七十人。

毛里求斯路易港海滩

该协会总部是一幢两层楼房,有一条折返式轮椅坡道从地面通往二楼,据介绍,这是毛国唯一一幢建了这种无障碍坡道的楼房。楼房旁边有球场,球场边是一排用作教室的平房,开设了几个伤残人士学习班。这所特殊学校的老师与健全学校的老师一样,都由政府发薪,但学校和协会的运作经费都不足,需要靠募捐来弥补,因而,总部一楼经常对外出租,用作婚礼或其他活动的场地增加收入。那天,中心主任没有邀我们进楼,硬留住我们在楼外的树荫底下聊了大半天,后来想想,可能大楼被征用了,正在办活动。后来,终于进了大楼,婚礼、活动的痕迹已被抹去,几张简单的长条桌和椅子还没有摆好。坦率地讲,大楼跟那些桌椅一样,太简单陈旧了点。工作人员说,最初,就连开展残疾人体育活动使用的轮椅都是用自行车改装的,后来才从英国购买了一批,但政府没有提供补贴。

报告领导,毛里求斯跟我们不一样的,其次是这里的环保意识。

毛国有国鸟,咱家没有。毛国的国鸟名唤渡渡鸟,据说像火鸡那么大,体沉翼短,会走不会飞,叫声如“渡渡”,故名。其实现代乃至向上追溯数代的毛国人,都没见过渡渡鸟的真容,难道毛国国鸟像咱家的凤凰、麒麟似的,神龙见首不见尾?非也。据说渡渡鸟的肉微甜,烤着吃像小牛肉,早在几百年前就被登岛的荷兰人捕食净尽(他们似乎未学会用鸟肉煲汤,大好的营养被白白浪费了),鸟蛋也被荷兰人带来的猫挖出来吃了。毛国人痛定思痛,选定渡渡鸟作为国鸟,让那无助而凄美的渡渡之声警示人们关注地球的生态环境。

现在的毛国确乎颇重视环保。我们是夜晚到埗,抬头望,多而大、大而亮的星星,在没有污染过的夜空发着纯洁的光,可惜不了解天文知识,不清楚南半球都能看到些什么星座。早上起来,打开房门,眼前铺开的依次是绿草地、挂着黄澄澄果实的椰树、白色的沙滩、插在沙滩上的一排排太阳伞、放着床垫的铁床架、长方形的遮阳布,然后,就是大海,蓝得令人心悸的大海。各种雀鸟旁若无人地起落、喧闹,有一种红颊白腹黑背长尾、头顶有月牙冠、体长三四十厘米的鸟直飞人三面敞开的餐厅,与人相邻而食,后来问及当地人,说那是火山才有的火鸟。

毛国是适宜慵懒地休假的地方,没多少名胜古迹。游人必到的七色土国家公园,并没有高耸的建筑,反倒以没有建设、没有被破坏为荣,公园的核心景观是一个大土坡,泥土在阳光下能呈现七种颜色,据说下面蕴藏着金银矿,但是人们刻意不开采,他们认为,只要一挖掘,这片景色就再也看不到了。

当地华人带我们去参观当年毛里求斯岛的总督——华人简称为岛督——住过的地方,那是一个枝繁叶茂的植物园。据说,岛督喜欢研究植物,住所周围遍种花木,每逢友人越洋来访,必嘱其携带些植物种子来,久而久之,此地就变成了充满异国风情的植物园,加上地处热带,外来物种长得格外茂盛。比如鸡蛋花,在广州只能开出拳头大小的花朵,这里却可以开得像小脸盆一样大;这里还有叶片能承载婴儿的睡莲、许多疯长的花球以及长着五色树叶的棕榈。流连其间,不禁令人悬想起那位岛督,当初大概也像一位学究似的在花草丛中走来走去吧。也许领导会批评说,你怎么歌颂起殖民主义者来了?你的思想好落伍哦。领导,且慢批评,在民众还不能自主选择自己的领导的年代,试想,他们是愿意有一位捣乱兼独裁的岛督呢,还是愿意有一位爱好高雅并把自己的业余爱好推广到改善人居环境的岛督呢?曾经有专家说,清官很可恶,比贪官还可恨,因为清官缓和了社会矛盾,延长了封建阶级的统治。我彻底赞成专家的高见,不过最好先请专家带上妻儿老小在贪官管辖的地区过上一两辈子。

报告领导,毛里求斯跟我们不一样的,第三是另类的开国之路。

咱自家说,咱们是爱好和平的民族,我也这样认为。可是要拿出证据,就有点为难,内战外战的例子倒是唾手可得。毛国有史以来却是真的几百年无战事,唯一的一场战争就是法国人与英国人争夺毛岛控制权之战。后来者初战不利,佯装退兵,绕到岛背后的蛙湾潜伏着,待到另一方懈怠,发起突袭获胜,并以另一方交权作为罢兵的条件签订和约。在植物园内,也就是岛督住过的地方,就有绅士们签约处遗址。如今那儿竖了一块石碑作为纪念,石碑外表像煞广州越秀山顶那座纪念碑,但高度只有后者的十分之一。

因为屡遭西洋马蹄践踏,这里连地名都留有浓厚的欧陆色彩,毛里求斯的岛名就取自荷兰王子之名,首都路易港的名字则来自法王路易十四。在路易港市中心最繁忙的马路边,矗立着一座雕像,当地华人介绍说,这就是毛国国父的造像。据说,这位国父以辩才著称,你说一句他能顶你一百句,最后终于争取到毛国的独立。还说,毛国的现任总理就是国父之子。

咱家一向崇尚放诸四海而皆准的枪杆子出政权理论,对什么议会道路不屑一顾。想不到孤悬海外的毛里求斯人竟凭着发音器官就实现了国家的独立和民族的解放。

报告领导,毛里求斯与我们不一样的,第四是贫富悬殊却又和睦相处的怪现象。

毛国位于印度洋西南、非洲大陆东外侧,面积约2000平方公里,印度裔、白人后裔及非洲原住民分别聚居于主岛东、北、南三面,华人3万余人,相对集中地居住于该岛西北地区。该国被海洋环绕,却少有台风光顾,平时海风也不凛冽,每年12月气候最为温暖,气温至高也不过32℃,而且持续时间不长。夜雨日晴是这里常有的天气,阳光也不猛。清早,晨光染得屏风似的山崖红彤彤一片,恍如用中国画的朱砂颜料绘就的。看看逼狭的公路以及路边二三层的小楼房,好像置身欧洲小镇。

毛国的山峰大多像童话里描绘的仙山,尖削挺拔,顶部显然不可以住人。有南非商人在40年前买下风水最佳的半山,如今已一小块一小块卖出去供买家建房,远远望去,半山腰的房子很小,其实里面泳池等设施一应俱全,每幢房子价值人民币过亿元。半山下来,山麓也有一片片近年新盖的别墅,房价数百万元不等。隔一条窄窄的公路,对面就是贫民区,挤挤地分布着石棉瓦盖顶的简陋砖房。路两边的住户相安无事,少有偷盗,“下面”的居民到“上面”当仆人,上班方便,“上面”的人能就近请到家政工人,招工方便。一家便宜,两家着数[1],何乐不为?

路过毛国总理的官邸,就在公路边,住宅周围有好大一片绿树草地,简单地用铁丝网围出一个大院,没有军人、警察站岗,几个民工模样的人扛着水管、拎着工具,沿着柏油路走来,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

小国、寡民、温和的气候、和蔼的居民,《镜花缘》描写的君子国莫非是在这里?

站在岛上望出去,近海像透明而鲜绿的翡翠,大洋像深蓝的天鹅绒,洋面好像比岛内尚出一截,当然那是错觉,只有里面高而浅才会出现风平浪静的一片绿洲,不,绿海。一阵阵白浪翻卷而来,在蓝绿交界处戛然而止。据说此地的渔民多不会游泳,因为从岸边下水往深海方向走几公里海水都只有齐腰深,有鱼虾可捉,无溺水之虞。防波堤似的挡住了惊涛骇浪,抬高了浅海海床的,是淹没在水底下看不见的珊瑚礁。

全民免费教育,全民免费医疗,全民什么什么,是否就是他们所打造的、从统计政绩角度看不见社会“防波堤”呢?

报告领导,毛里求斯跟我们不一样的,最后还有悠闲的慢生活。

甫下飞机,在西乌萨格拉姆机场就感受到了毛国的慢,落地签证的柜台只有一个,不管入境旅客排了多长的队,办事人员都不增加,签证效率也不加快。到了餐厅,上菜奇慢,上了第一道菜之后,第二道菜似乎遥遥无期,之后,第三道菜又陷入了漫长的等待……唯一的解释是我们往嘴里放食物的频率不适应当地的生活节奏,看看四周,伴着若有若无的轻音乐人们都在细品慢嚼,絮絮谈心。餐碟脏了、满了,服务员不会主动上前更换,除非顾客举手示意,否则她们会尊重顾客的进餐习惯,不会贸然打扰。入住宾馆,发现房间有点小问题,打了电话半天没人来处理,再催问前台,被告知已经通知管事的了。谁知又等了半天,还是无人理睬,我们对前台失去了信心,只好直接问管事的,他竟然说根本没人通知他。另一个房间的热水壶指示灯不亮,立即投诉,修是修好了,但是已经是投诉之后的第三个晚上了。

毛里求斯人并不是富得流油,但他们自得其乐,慢慢地享受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把用不着的老船桨。

是啊是啊,改革开放初期,我们紧赶着学香港,香港人说,你们走路太慢,过个十字路口像散步似的,看看我们,平时都像在赶路。是啊是啊,我们走路太慢,后来我们越来越快,现在光凭走路已经分辨不出香港人和内地人了。这说明我们一直在进步,一直在赶路。

要赶一辈子吗?赶路就是生活的全部吗?生活的其余内容要留到下一辈子去体验吗?

毛里求斯,有什么好看的?

[1]一家便宜,两家着数:广东俗语,又说“一家便宜,两家着”。意思是,买卖双方有一方让步,于是买卖达成,两家都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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