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自序

说实在的,在我考取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之前,对骆宾基这位作家的名字并不太熟悉;现在想起来也难怪,因为在众多种版本的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对骆宾基其人其作介绍得实在太少了。文学史家们几乎无一例外地将浓重笔墨用在堪称文学泰斗的作家身上,自然也就无心无暇顾及另外那些“托月”的“众星”了。因而每当我翻开无论何人所著的中国现当代文学史,都会产生一种怪念头:有朝一日哪怕是自己掏腰包,也要编出一部专门论述那些似乎平凡但绝不平庸的作家的文学史,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当然,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很难马上了却这桩心事。所以,我也只能老老实实埋下头来,将视线落到了骆宾基这位中国现当代的“众星”作家中具有相当涵盖面和典范性的作家身上了。

时光如梭,好像就是吸一支香烟的工夫,时间来到了2019年,整整三十二年过去了,甚至我的研究对象——骆宾基,都离开我们二十五个春秋了。这些年间,尽管我也零星地发表了几篇研究骆宾基的论文,但深感一种孤掌难鸣的孤独和无助。当我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沉淀和思考之后,再回过头来想梳理一下这些年有关骆宾基的研究成果时,我几乎要叫出声音来:三十个春秋更替,整整一代人都为人夫、为人妻,甚至有的都为人父、为人母了,可学术界对骆宾基的研究却很少有让人过目不忘的新成果!当年我就呼吁过的要重视对像骆宾基这样的作家的关注和研究,似乎随着骆宾基的告别人世而清冷得让人战栗。

下面就是我对国内外骆宾基研究的现状所进行的概略分析,并以此求教于同行。

(一)国内外骆宾基研究的现状分析

首先,从国内研究情况考察,从20世纪30年代至今,见于报纸杂志上的研究骆宾基的文章仅有百十来篇,而且其中读后感、访问记、小传、创作年表、研究动态、作品简介之类的文章就占了大多数,真正称得上是研究论著的少得可怜。即使是有一点论著、论文也往往由于某些主客观原因,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不足:

1.大部分研究往往局限在对某段时期的某几部甚至某一篇作品的研究上。如赵园的《骆宾基在四十年代小说坛》、贺依的《论〈边陲线上〉》、韩文敏的《关于骆宾基的〈幼年〉》、邵丽坤的《骆宾基〈幼年〉:个人记忆的别样书写》等这类文章比较多见。另外像更早一些的肖白的《生活的意义》一文仅限于分析骆宾基20世纪40年代的创作,魏金枝、林志浩等人的文章也只限于评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骆宾基的某个作品集。

2.有的论文涉及的作品不少,但缺乏深入、细致、独到的研究。对作家创作心态的剖析不够,尤其是没有把骆宾基作为中国现当代同类作家中具有相当涵盖面和典范性的代表来深入剖析其美学特质。比如韩文敏的《现代作家骆宾基》(北京燕山出版社,1989)、于立影的《骆宾基评传》(东北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6)等。

3.有的论文或多或少表现出用政治分析替代艺术分析的庸俗社会学倾向。其特点是全盘肯定1949年后的创作,一味贬低1949年前的作品,或者反之;有的甚至采取贬就贬得一无是处,褒就褒得白玉无瑕的极端做法。

4.尤其是自从骆宾基1994年病逝以来,学界对骆宾基的研究似乎处于停滞状态,除了叶继群的《论骆宾基小说的家园与寻根意识》(《韶关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11月)、于立影的《骆宾基评传》、潘文祥的《骆宾基文学风格对契诃夫的借鉴与接受》(《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2010年第1期)、谢淑玲的《从骆宾基的〈混沌初开〉看满汉民族心理的常与变》(《满族研究》2009年第1期)和《骆宾基建国后小说创作的心路历程》、邵丽坤的《骆宾基〈幼年〉:个人记忆的别样书写》以及几篇将《乡亲——康天刚》与其他作家作品进行对比研究、论述萧红等东北作家时顺便提及骆宾基的文章之外,真正称得上学术论文、论著的少之又少。

总之,概括起来讲,迄今为止的国内骆宾基研究普遍存在着对“骆宾基式”心态剖析不足的倾向,而且几乎所有文章都是就骆宾基而论骆宾基,没能将他放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宏观层面上,通过研究骆宾基来评析东北作家群和20世纪40年代国统区进步的民主主义作家及其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一度陷入创作困境的老作家的共同风貌与艺术格局。

其次,从国外研究状况上考察,日本的骆宾基研究起步于1948年。从目前收集到的资料来看:饭冢朗、冈崎俊夫、小野忍、西野广祥、深尾正美、中岛贞子、冈木不二明、今村舆志雄等学者发表了一些研究文章和论著。另外,瑞士的赵淑侠女士也发表过论述骆宾基的文章,香港《明报》上登载过彦火和陈无言等的几篇介绍性短文。

分析一下国外(主要是日本)学者的论文,普遍具备了下述特点:

1.有的论者开始注意到从时代背景、历史事件、生活环境、作家精力、文学素养、作家影响等几方面综合考察骆宾基的创作。如西野广祥的《抗日战争后期的骆宾基小说》、深尾正美的《论骆宾基》。

2.微观研究的角度比国内新,挖掘较深。如冈木不二明《从句子结构看骆宾基》一文,采用了结构主义批评方法,由浅入深、由表及里探讨小说结构及其写作手法。

3.特别注意对作品艺术性、文学色彩的分析。如赵淑侠的《浅论骆宾基》。

但是国外研究的不足之处更为突出:

1.由于资料不充分和不够准确,存有以偏概全或论据不足的问题。如深尾正美在分析骆宾基的《一星期零一天》时,仅仅从作品人物死亡的角度,武断地认为这是一篇压抑、暗淡、悲伤的文章,“这样结局会给读者带来忧伤”(深尾正美《〈北望园的春天〉的写作过程》),从而忽略了在当时特殊的历史环境下,该作品所反映的悲壮美给读者带来的化悲痛为力量的感召作用。

2.由于研究者指导思想上的某些原因,使得有的论断和结论不实事求是,有歪曲历史和回避问题的倾向。如深尾正美在分析骆宾基以珲春为题材的作品时,有把东北从中国版图上分裂出去的用意。而西野广祥在评析《老女仆》时,则认为她的反抗仅仅是针对某个人的,无视女仆与主子的矛盾是一种时代的缩影、阶级的对立。(前者见《〈混沌〉序二》,后者见《抗日战争后期的骆宾基小说》)

(二)骆宾基的文学史地位与国际影响

从文学史角度看,骆宾基这位在抗战时期成长起来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第二代作家,在仅仅十几年中就写出了题材不一、风格不同的六十五篇(部)作品。早在20世纪30年代,他的作品就受到茅盾等文坛大家的关注和赞赏。而且在当时文坛上,由于他先作为战士后成为作家的独特经历,使其作品充满了战争的真实感,大大鼓舞了中国人民的抗日斗志,受到一致好评。到了40年代,骆宾基深沉、冷峻的现实主义创作也受到了论者们的称赞,而获得“优秀小说家”的美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的骆宾基更是中国当代文学史研究中一位不可忽视的作家,在他身上既综合了大批从国统区到解放区来的作家的思想认识、创作心态,又反映出他独特的人格操守、政治激情和艺术追求,以至于他最终走上了学者化的道路。

从骆宾基在国际上的影响来看,在20世纪50年代日本就形成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骆宾基热”,他的作品被译介、录制成广播剧(当时一位日本学者说,《老女仆》广播以后,听众再也不想听别的什么了)。很快,对骆宾基的研究工作也在日本开展起来。1985年骆宾基在美国《中报》上发表的《说“龙”》等三篇系列论文轰动海外。1986年英国出版的《世界名人录》又将他收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对他“把中国文明向古代推上去二千至三千年”的考证也在《新闻联播》节目中做了报道……

作为一名20世纪三四十年代做出过努力和贡献并受到广泛好评的老作家,作为一名热爱祖国、人民,“留把春秋在案头”的学者,作为一位有国际影响的知名人士,骆宾基却没能得到国内现当代文学研究者的足够重视;而国外的研究又往往南辕北辙,令人不甚满意。鉴于这样一种骆宾基研究的局面,我开始了对骆宾基的再研究,并着手写作这本《骆宾基:时代与政治洪流里中国现代作家的一种范型》。

我研究骆宾基从来没敢有过填补空白的奢望,可一旦真正潜下心来从事研究,便常常会被许许多多的空白所困扰。如果是研究鲁迅、郭沫若、茅盾,以及像田间、周立波这样的作家,其资料都够得上浩如烟海;只要你能坐住板凳,就总会找到你所需要的东西(最近几年像张爱玲、沈从文、林语堂、周作人以及张资平这样的作家也开始“炙手可热”)。可是,骆宾基就不同了,你若是仅仅做到能坐稳板凳那你所得到的东西简直就是凤毛麟角,其价值几近于零。因为,非逼着你多设计出几套方案不可,当然也就必须做好多碰几次壁的思想准备。

于是,我与图书馆内阅部的“要员”交上了朋友,抠出一两本该馆的孤本书,不让带出室外,就在阅览室坐上一天,看不完第二天接着看。这也远远不够,早在我在出版社工作时,还曾经三番五次敲开骆老的家门,不管骆老愿不愿意回答,我都得硬着头皮,连珠炮似的提出问题。这还不算,我还自费出差,沿着骆宾基当年走过的路线,亲身体验那里的风土人情,进而挖掘出这些东西在骆宾基创作心态上留下的投影……

经过三十年的漫长准备和断断续续的书写,这部小书终于在骆老与世长辞二十五年、诞辰102周年的今天得以完成(2017年,骆老的女儿张小新女士,还给我打来电话,邀请我去参加在北京举办的纪念活动)。当我写完最后一个字,骆老当年的音容笑貌仿佛又出现在眼前,作为这样一位在世时,最不愿意、也不擅长与人争名夺利的老作家,假如在天上能看到我写的这个东西,不知他是否还能像当年那样,开诚布公地谈起他对这本书的看法……

这部书稿有幸作为《“十三五”国家重点图书、音像、电子出版物出版规划》重大出版工程规划《东北流亡文学史料与研究丛书》中的一种,而《东北流亡文学史料与研究丛书》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第一部全面系统地整理中国现代时期东北流亡文学及研究成果的大型图书。我在此对春风文艺出版社领导和责任编辑姚宏越先生的远见卓识与学术勇气表示深深的敬意,也为领导和同事给予的大力支持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最后,在中华人民共和国七十周年华诞前夕,作为一位仍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和教学中努力拼搏、坚持主流价值观与正能量的书写者,我愿将这本小书作为薄礼献给我可爱的祖国!

2019年1月17日于宁波紫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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