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大概直到冬季过了一半,德莫夫才开始怀疑自己受着欺骗。倒仿佛他自己良心不清白似的,他每回遇见妻子,再也不能够面对面地瞧她的眼睛,也不再快活地微笑了。为了少跟她单独待在一块儿,他常常带着他的同事科罗斯捷列夫回家来吃饭,那是个身材矮小、头发剪短、满脸皱纹的男子,每逢跟奥莉加·伊万诺夫娜说话,总是窘得把他那件上衣的所有纽扣一会儿解开,一会儿扣上,然后用右手捻左边的唇髭。吃饭时候,两个医生谈到横隔膜一升高,有时候就会使心脏发生不规则的跳动,或者谈到近来常常遇到很多神经炎病例,再不然就讲到前一天德莫夫在解剖一个经诊断害“恶性贫血”的病人尸体的时候却在胰腺里发现了癌。他们所以谈医学,仿佛只是为了给奥莉加·伊万诺夫娜一个沉默的机会,也就是不必撒谎的机会似的。饭后,科罗斯捷列夫在钢琴那儿坐下来,德莫夫就叹口气,对他说:
“唉,老兄!对,可不是!弹个悲调的曲子吧。”
科罗斯捷列夫就耸起肩膀,伸开手指头,弹了几个音,用男高音唱起来:“指给我看啊,有什么地方俄罗斯农民不呻吟。”德莫夫就又叹一口气,用拳头支着头,沉思起来。
奥莉加·伊万诺夫娜近来的举动非常不检点。她每天早晨醒来,心绪总是很坏,心想她已经不爱里亚博夫斯基,因此,谢谢上帝,事情就此了结了。可是喝完咖啡,她又寻思:里亚博夫斯基使她失去了丈夫,现在呢,她既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里亚博夫斯基。然后她想起她那些熟人说里亚博夫斯基正在为画展准备一张惊人的画儿,是用波列诺夫风格画成的、风俗和风景的混合画,凡是到过他画室的人,看见那种画儿,都看得入迷。不过她心想:他是在她的影响下才创造出这张画儿来的,总之多亏有她的影响,他才大大地变得好起来。她的影响是那么有益,那么重要,要是她离开他,那他也许会完蛋。她又想起上回他来看她的时候,穿一件带小花点的灰色上衣,系一根新领带,懒洋洋地问她:“我漂亮吗?”凭他那种潇洒的风度、长长的鬈发、蓝蓝的眼睛,他也真的很漂亮(或者,也许只是乍一看才显得漂亮吧),而且他对她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