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命运之钟

黄铭楷　六年级

清晨，首都的钟又响了。

这钟声总会把我准时地惊醒，因为我知道，钟声的响起代表着一个人的死亡。

这还得从万年前说起。

万年前，我们的第一任执政官刚刚带领自己的部队打败了最后一个敌人，在这颗星球上建立了自己的王朝。那时，我们的星球仍然处于农耕时代末期。

接着，他们来了。

他们乘着先进的飞船从天而降，赐予我们的祖先一个巨大的装置。

他们说，他们花费了几千年建造这个东西，可是造完才发现他们害怕它。于是，根据那件装置的旨意，他们亿万里迢迢地送给了我们。至于建造那件装置所需的科技，他们说，等你们发展到了那个程度就能明白。

旨意？我们大惑不解。等到后来，我们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这个装置，其实是一台巨大的超级电脑，可以将人体内的所有特征，精确到每个夸克，每个基因。

然后，它可以根据这些数据，模拟出这个人未来的一切，简而言之，这个人会成为怎样的人，未来会喜欢从事哪一类的工作，他未来会得的疾病，甚至他将来会喜欢的颜色，这个人的所有未来，都会被预言出来。

若是算力足够，它还可以模拟出一整个文明，精确到每一个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菌上的每一根毫毛上的每一个原子中的每一个夸克。

因为它，一个新的社会被建立起来了。

每个人出生后不久，就会从医院安排到首都，去接受一次全面模拟，然后系统会根据数据决定孩子未来的教育、工作和事业。

但是，还有一种极端现象。

如果这个孩子有对社会不利的天性，广场上的钟就会响，然后，那个婴儿就会被强行从母亲身边夺走，去接受安乐死。

这里的“不利”指的不是去公园去逃票，在路上偷偷捡起别人掉的十块钱这样的小事，而是指杀人、篡位、自杀这种危害国家安全的大事。以前有人偷偷藏了自己被系统判定会谋杀别人的儿子，儿子长大后得知真相怎么也想不通，后来精神错乱拿了一把大威力激光枪在首都射杀了一千多人。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这样做了，人们都含着泪，把刚出生的孩子交给系统，等待判决。

这种方法非常有效，现在这个高科技的年代，全国公民除了被系统判死刑和因年老而过世的老人外，意外死亡率只有0.00000036％，平均每代人只有一个人是意外死亡的。因为系统早已预料到了一切：它知道，你的人生永远都会照一个轨迹走下去，直到永远。

除了我和哥哥。

我比哥哥晚了五分钟出生，但作为执政官的儿子，我并不在乎这些。

我在乎的是后来发生的事。

全国人民都喜气洋洋地欢送我们去接受模拟，等着看我们的人生会如何丰富多彩。

结果出人意料。

在一个时间段，我和哥哥的人生分成了两种可能性：

哥哥杀害弟弟的可能性：67.3％。

弟弟杀害哥哥的可能性：32.7％。

消息传出，全国震惊。几十万人联名上书请求诛杀我们，他们说，“这个国家已经几千年没有发生过谋杀案件了，以后也不要有！”

但父亲坚决不同意。他说，我意外有了两个儿子，又意外得知他们会自相残杀，就由上天来决定吧。

但是，小时候，大家对我们充满了恐惧和害怕。大家怀着这些感情等待着，等待我们什么时候会发生同室操戈的事件。尽管命运系统已经预言：无论登上执政官位的是哪个人，他都会是一位英明的君主。

我和哥哥从小都是长在孤独中，所以，小时候的我们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直到五年前，父亲告诉我们那个预言。我们最初的反应都是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我质问父亲，“系统一定是弄错了！”

他只是苦笑。从那次谈话后，我就再也没有去探望过哥哥。我们都怕，会在对方眼里看到什么自己一生都不敢确认的东西。

上周，父亲死了。毕竟活了134岁，是现代的平均年龄了。

我也知道，父亲一死，我和哥哥中的一方必将采取行动。

我想，这个人应该是我。于是，我开始谋划刺杀哥哥。因为我知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虽然身为骨肉，必须有人要做好准备。

今天是计划实施的日子。

“呼叫公共安全部部长。”我对室内的AI发出呼叫。公共安全部是一个名存实亡的部门，专门负责控制国家内的暴乱或政变，但众所周知，这个星球已经几十个世纪没有发生过暴乱和谋杀了。不过，部长掌握着整个警察机构，以及负责的为防止国家遭到突然袭击采取紧急应变措施。我劝说了他很多次，在我向他保证只会杀死我哥哥的情况下，他才勉强答应了我的计划。他一定在想：就让我来帮这两个人分出个胜负吧。

胡思乱想中，他的脸出现在了全息窗口中。

“计划可以实施了吧？”我问。

“可以，”他说，“我想，这应该是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一次政变吧，不，也不能算政变，因为这是完全被预料到的。现在，上飞船吧。”

我的窗前出现了一个飞船编队，全都是标准的流线型歼击机，为首的一架正敞开着机头。

“打开窗户。”我吩咐AI。我的窗户自动展开，伸展为一条长长的走廊。

我登上飞船。

“投放EMP电磁脉冲弹。”我说出了那个排练过无数次的命令。EMP（Electromagnetic Pulse）是一种通过小型核爆而产生的电磁脉冲，一旦发射，可以让所有电子设备短暂瘫痪。投放它，哥哥便没法求救。

一阵怪异的震动传来。一道冲击波横扫了全城，一瞬间，全城陷入了黑暗之中。

“行动！”我大吼。

十二架飞船以十倍音速抵达哥哥的住处。然后，一束激光射向房屋，房屋被灼出一个大洞。我掏出口袋里的武器，一把古董手枪，是父亲送我的礼物。

我跳下了飞机。

房子里只有一个人。

哥哥。

“终于来杀我了，是吗？我早就预料到了。”哥哥露出一丝苦笑，“五年过去了，没想到我们要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你……”我无法理解发生的这一切，“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我？”

他笑了，虽然，有那么一丝苦涩：“也许命运就是如此，你想杀我，就杀吧。”

我掏出手枪用颤抖的手对准哥哥。我突然发现，在反复重复刺杀计划的过程中，我从未考虑过一个环节，那就是，狠下心杀死哥哥。

我的手在颤抖。哥哥面对我的枪口，只是面带微笑，没有做任何举动。

最终，我放下了枪口。

“对不起，我杀不了你。这意味着，你有一天得狠下心来杀我。”我艰难地说。

“弟弟，你我这些年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把那个预言当真了。”他说，“你有没有想过，命运系统之所以从不误报的原因，是它预测的结果将人们看到预言结果的反应也考虑在内！我希望，无论是谁即位，他都能毁掉命运系统。如果毁掉它，我们的未来就会发生很大的改观！人们不用知道自己将来可能会成为这样的人或做出什么样的事！也许，有时候，看不透未来，何尝又不是一件幸事呢？”

他的话，如雷贯耳。

“是啊，我想，如果没有那个系统，我们间的未来也由确定转向了不确定，这样倒是更好。”

我向他伸出手。

“忘掉那些以前的事情，重新开始吧。”

叶开老师评：

黄铭楷的《命运之钟》构思了一个超棒的设定：一个外星高智能文明制造了一台超级机器，就是庞大的计算机，这台计算机算力惊人，可以精确到每个人的每根头发甚至原子里的夸克，还有人体里的基因结构，如果有更大的运算能力，这台机器甚至能“模拟出一整个文明，精确到每一个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菌上的每一根毫毛上的每一个原子中的每一个夸克”。然后，围绕着这种强大的“预言”能力，一个新型的社会被建立起来了。每个人，都按照这台机器的测试结果而生活。然后，每个人都遵循这台机器的“预言”。例如首席执行官的两个儿子，被判定为会相互谋杀。等老执政官死了之后，弟弟“我”果然开始策划谋杀哥哥，而且执行力很强，用电磁脉冲炸弹让哥哥的通信系统瘫痪，然后闯入哥哥的房间。这时候，“我”面对了一个最终问题：“杀死哥哥！”但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而哥哥最终解释了这个世界运行的真相：你按照它的预测生活，不知不觉，就被带入了那个轨道中，这样影响了你的人生和判断。人，通常是被这种“预言”所控制的，包括现实社会中种种所谓“伟大”的思想，种种崇拜，都是控制我们的那种力量。一旦打破，你就会发现其中的谬误。写得好，逻辑非常合理，语言自然，有表现力，结构也简明扼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