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逢时,清高世俗自张罗

生不逢时,清高世俗自张罗

敢于释放生命的激情,通常都是年少有为者,或者是那些初生牛犊,他们有时间和激情可以尽情挥霍。可是当人们用了大半生时间在享受追求梦想的乐趣之后,回过头来才发现生活在一个根本不适合自己的时代,“生不逢时”之感便由此产生。

古代遭遇“生不逢时,时不予我”的人,大都活得悲情,曲人马致远便在此列。马致远是元代负有盛名的杂剧家,他的前半生与电影里的零零发很像,大胆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年轻时的马致远特别热衷功名,有“佐国心,拿云手”之志,明知道自己生在一个烽烟四起的时代,依然叫着“昔驰铁骑经燕赵,往复奔腾稳似船”,似乎还有征战沙场的渴望。到了中年,马致远却依然只是小官,处处受到上级的压迫,又因汉人的身份牵制,结果一事无成。到了两鬓已经斑白,他终于不得不服老,自问“因甚区区苦张罗”,终于还是对“人间宠辱都参破”了。

夜来西风里,九天鹏鹗飞,困煞中原一布衣。悲,故人知未知?登楼意,恨无上天梯。

——马致远《金字经》

此曲《金字经》的内容是马致远在梦境中的所见所闻。睡梦之中的他,既不思秋,也不思君,更不思社稷。他只梦见自己成了一只鲲鹏,抟扶摇而直上九万里高空,翱翔于云海之间。

鲲鹏是庄子在《逍遥游》里提到的大鸟。据说庄子在北冥(渤海)见到了海鲸,把它的巨型尾巴当成了传说中能够飞到九重天的鹏鸟。古语有云:“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飞得高的鸟自然就被人们仰望,人们认为这种鹏鸟有志气。马致远在梦中觉得自己成了一只大鹏,飞得美妙至极,足以说明他的内心还是不服老,且仍有千秋之志。可是,当他梦醒了回到现实时,才觉出自己仍是“中原一布衣”,那种失落只能用一个“悲”字来形容。古人排遣抑郁方式通常有几种,不是自酌对月唱歌,便是找个人吐槽。从梦中醒来的马致远,无人陪他闲话家常,他只好学汉末的王粲登楼兴叹。王粲曾作《登楼赋》一首来言明自己的心意,马致远便作了这曲《金字经》,表达一下凄凉悲怆却不服输的情感。但牢骚是发不完的,自己又不能真正变作梦中的鲲鹏飞到高处,忍不住怨恨苍天为什么不能给他架座云梯,让他顺延而上。

马致远素来是个豪迈之人,其散曲豪爽奔放,即便内含的情感悲痛至极,他仍不改曲风。让人不禁想起了当年的苏轼。早已看淡了官场的东坡居士,来到赤壁仍大呼“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份胸襟是一般人没有的。然而越是激越的词语,越是看起来放得开的情感,反而听之越叫人沉痛。马致远的鲲鹏飞天梦,在梦里是那般激越,在现实中却愈加显得凄凉。

期望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是很多怀才不遇者最大的梦想,然而梦不过是一张白纸而已,面对现实满目的虚无生活,能够真正豪放的人鲜少出现。

筑墙的曾入高宗梦,钓鱼的也应飞熊梦,受贫的是个凄凉梦,做官的是个荣华梦。笑煞人也么哥,笑煞人也么哥,梦中又说人间梦。

——周文质《叨叨令·自叹》

这曲《叨叨令》的作者是周文质,从曲风就可以看出他并不是个豪放的人,与马致远的情怀是不能相比的。他的传世之作除了残剧《苏武还乡》写得英姿飒爽外,其余多是写儿女私情。不过,周文质的眼光也有犀利的时刻,该曲便直言荣华富贵是场梦,不似马致远那般还有所追求。

在这首《叨叨令·自叹》里,周文质对商周时期的傅说和姜太公二人的经历颇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世上根本没有贫民偶然间被帝王起用的好事。傅说是个泥瓦工,姜太公不过是个钓鱼的老头。难道世人学他们砌个墙、捉条鱼,就能被帝王赏识吗?傅说和姜太公的际遇,不过是人们做的“荣华梦”罢了。没钱的人做的梦永远都是没钱花、饿肚子;而有钱有势的人做的梦必定是升官发财梦。周文质奉劝世人不要白日做梦,那不过是个笑话而已,世态哪像人想象的那么好。

马致远与周文质的两曲同是写梦,然而意义却大不相同。前者在梦中还希冀能被起用,醒来后才知黄粱梦一场,而后者则干脆将飞黄腾达视作白日梦,一语惊醒了世上梦中人。

那时的大部分文人都像马致远一样,明知道举仕或显达是虚妄的想法,却仍在自我欺骗;而诸如周文质一类的人看得比马致远等更透一些。还有些人干脆则直指现实,道出有抱负的人为何不能显贵的原因:“不读书有钱,不识字有钱,不晓事倒有人夸荐。”“不读书最高,不识字最好,不晓事倒有人夸俏。”

不读书、不识字,不通晓人情事理,一门儿心思下地做活、做生意,这样的人很容易变得富贵,而且生活从不痛苦,反而是被标榜的对象,因为他们不愁吃穿。而那些满腹经纶的人,却往往过着极端贫苦的日子,守着书本饿死乡间。俗语有云“百无一用是书生”。知识分子如果生在一个不适合生存的世代,又或者本身不幸,再或者才学不是高人一等,那么大部分都要成为时代的尘埃,不值一提。与其终日抱枕而眠,想着做个什么样的“荣华梦”,还不如完全放下,令自己落得轻松。

《圣经》中有过这样一句话:人降临世界的时候,手是合拢的,似乎在说:“世界是我的。”他离开世界时手是张开的,仿佛在说:“瞧啊,我什么都没有带走。”人生可能就是老天爷手紧手松之间,既然生在了一个颠沛的时代,人们没办法去挑剔它,因为这个时代到处都是生不逢时的人。所以如果舍得了名利,那么清高一辈子,做个世外高人,如果舍不得,那么便与世俗同流合污,做个俗人。人生只有这两种选择。再说人出生时没有给别人带来什么,死后也不会带走什么,因此活着不是为别人,仅仅是为自己而已,是以选择变清高或选择变通俗都由自己决定。最怕的是一些人既想清高又想世俗,在矛盾中不断地自我折磨,累得自己一声都在苦痛中度过,这才是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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