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最丑与最帅的狼子

第三章 最丑与最帅的狼子

对于狼子的疑惑我最初也不理解,班上的同学总是说我跟晴枫怎样怎样,却甚少说狼子和云玲的闲话。其实光论所谓的相称程度,狼子和云玲这一对组合的分数丝毫不比我和晴枫差。

狼子和云玲的性格都偏外向,狼子洒脱不羁,云玲大方豪爽,他们俩的对话常常妙趣横生引人发笑。他们在体育方面堪称男女生之中的最强者,正所谓一山不能藏二虎,哪怕是一公一母!每每一言不合,他们总用各种体育项目来决胜负,“胜者有理”是他们之间惯用的规矩,在旁人眼里他们就是一对欢喜冤家。

初一开学没多久,我就发现狼子处处跟云玲针锋相对,好像云玲得罪了他八辈儿一样。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狼子看上了人家,时刻准备着要引起云玲的注意。

后来我想明白了为什么班上的男生甚少开狼子和云玲的玩笑。在初中三年里,陆晴枫和陆云玲都是年级中的“大众情人”,但她们的绯闻情况截然不同。暗恋晴枫的男生想必有很多,但因为“金童玉女”这个说法已成定局,甚少男生去挑战大众舆论。另一个,当年的晴枫优秀得令人望而生畏,喜欢晴枫的男生恐怕都会因为自卑而不敢表露心迹。他们反复说我和晴枫的闲话其实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因为他们知道越是说得厉害我就越是对晴枫保持距离,对他们而言我并不是竞争者,反而我会保护他们心仪的女孩不会被“自不量力”的家伙骚扰。越是到后来我越是相信这就是三年来谣言不断的最根本原因。

在这一点上,狼子表现出跟我截然相反的姿态,在旁人眼中,狼子常常像蜜蜂一样围着云玲转。这家伙的意图太明显了,如果再为他推波助澜,以他胡作非为的作风来看天知道他会不会真的成功霸占陆云玲。在资源稀缺的情况之下,谁也不想断自己的后路,因此尽管狼子和云玲如此相称,狼子并没有得到大众的祝福。

送礼事件过后没多久,在学生们千呼万唤之下,学校领导终于大发慈悲赶在期末考试之前举行一次野餐活动。野餐活动自由分组,三天之后确定分组名单。班主任在班上公布这个消息后,当时班上就乱成一团,各路人马在踊跃拉帮结派。

狼子趴在我的桌面上,一脸阴森地盯着前方小声嚷了句:“操,竟然被截胡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云玲跟班上一个男生相谈甚欢。那男生邀请云玲加入他们的野餐小组,云玲笑着说还要问一下其他姐妹的意见。云玲说出这样的话,看来这件事的成功率会超过八成,云玲在那群女生之中的威望很高,她做出的决定大家一般都不反对。所以当那男生以胜利者的姿态笑着走开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这样一件事即将到来:晴枫要跟他们一组了!

晴枫跟云玲住在同一个村子,她们的关系一直很好,估计她们之间的亲密程度不比我和狼子差,两人步伐高度一致,常常形影不离。如果云玲真的加入那男生的野餐小组,晴枫也会很自然地跟着过去。我有点伤感,好像自己心仪的姑娘被别人抢走了一样。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狼子已经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情向云玲走去,狼子的开场白简单而直接:“嘿,野餐跟我们一组呗。”

云玲向狼子扬了扬眉毛:“不巧,你来晚了,我已经答应别人了。”

“你刚刚不是说还要问一下其他人的意见吗,这事还没有定下来吧?”狼子咧着嘴笑。

“哟,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你到底有什么居心?”云玲的眉毛笑得弯弯的。

狼子脸不红,气不喘,笑得更欢,嚷得更响:“很正常的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狼子说出这句话惹来旁人一阵起哄,云玲本人也不由得摇头苦笑,这家伙脸皮有多厚呀!

云玲想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这样吧,还是老规矩,我们来比一比,要是你赢了,我就跟你们一组,要是你输了……你就再找其他的窈窕淑女好了。”

“一言为定!”狼子转过头来向我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别高兴得这么早,我还没说要比什么呢。”云玲微微眯着眼睛盯着狼子笑。一丝不祥的预感从我心头掠过,我隐隐觉得这一次狼子会栽在云玲手中。

狼子无畏无惧,风情万种地抚弄了一下自诩帅得一塌糊涂的刘海儿,“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后来我才知道狼子说的这句话是出自鲁迅的文章,想必是他在那堆作文辅导书里看来的吧。当时我并未能体会到这句话的味道,反而觉得狼子说得极做作,我的骨头一阵阵地发冷,我拼命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龇牙大叫:“云玲,弄死这恶心的家伙!”

云玲提出的比赛项目是长跑,云玲跑八百,狼子跑一千,谁先跑完算谁赢。八百米长跑本来就是云玲的强项,在当年的校运会上,云玲在这个项目上夺得过年级第一。狼子的强项在短跑,他在长跑项目上没有什么优势,而且基于“男女有别”的规则,狼子比云玲要多跑两百米。

当时我们都觉得这样的比赛对狼子不公平,叫狼子还是不要比了。说实话,我真的担心云玲会“弄死”狼子。可狼子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一句话也没说就往运动场走去。

一开始云玲就遥遥领先,完全没有放水的意思。狼子一脸轻松自如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跟在云玲身后。这样的情况让我觉得有点奇怪,这并不是狼子的风格,不管是长跑还是短跑,狼子都习惯一开始就发力把所有人甩在身后,他说这样跑才爷们儿,那种慢吞吞的跑法真他妈的娘娘腔。所以每次长跑到了后面,当狼子上气不接下气落在别人身后龟速前行的时候我就笑他连娘娘腔都不如。这一次狼子竟跑出他一向鄙视的娘娘腔风格,某程度上来说他打破了自己一直坚守的原则。只是看他完全不当一回事的悠然淡定,不知情的人大概以为他已经提前放弃比赛了。

学校的运动场是四百米跑道,云玲跑两圈,狼子要多跑半圈。最初那半圈狼子跑得不温不火,半圈一过,狼子的眼神慢慢变了,他开始加速向云玲追去。只不过他并没有一下子就跑得很快,他慢慢提速,和云玲的距离在一点点地拉近。

我有种错觉,好像狼子和云玲是青梅竹马的小情人,小姑娘跑在前面留下一串银铃般的欢笑:“来追我呀,追到了就嫁给你!”少年郎高兴得两眼发光拼命往前奔去。

狼子再不像开始那时候那么轻松自在,他的呼吸很急促,脸上沾满了汗珠,精心打整过的刘海儿早已散成一团,乱糟糟地贴在前额上。他的脸色有点苍白,想必撑得很辛苦,只是他并没有减速,保持着一个比较快的速度跑完前面两圈。狼子和云玲的起跑线不同,他们特意调整出相同的终点线,这样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很快就到了决胜的最后半圈,而狼子还落后云玲二十多米,就在我们以为胜负已定的一刻,狼子竟然再度提速,让人惊异的是他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云玲狂奔过来!

在高度疲累之下,狼子的小腿肌肉早就麻木了,没有办法施展出短跑的爆发力,他只能强行控制大腿肌肉发力,把每一步的距离都尽量撑开。狼子脸容扭曲,眼睛几乎是闭上的,他全凭感觉在狂奔。

冲刺的最后阶段,狼子依然跑得像风一样快,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拼命。到最后,狼子以一米多的优势跑赢了云玲。

冲过终点线之后,狼子又硬撑着跑了一段距离来恢复狂乱的心跳。他突然跌倒在地上,我吓了一跳,连忙拔腿狂奔过去。狼子说不出话,神情痛苦地指着自己的右腿。我低头一看,只见他的小腿绷得紧紧的,显然是抽筋了!跑步之前没有做热身,刚刚他又跑得这么狠,不抽筋才怪。

我连忙俯下身子帮他掰直小腿,弄了好一会儿他的抽筋症状才慢慢缓解过来。在过度剧烈的运动之下,狼子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更可怜的是,狼子刚刚那一跤摔得太惨,把裤子和膝盖皮都磨破了。

吐完后狼子轻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好像大病初愈,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

尽管狼子最后赢了云玲,可是他也因此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我既心痛又自责,刚刚我真不应该说出那样的话,如果不是我推波助澜的话,云玲也许不会这样为难狼子。

“狼子你还好吗?”我的眼睛有点潮湿温热。

狼子缓缓睁开眼睛,疲倦地笑了一下,“我没事,这下子再也没有人可以抢走我们的女人了……”

我的鼻子发酸,差点哭出来。

云玲和其他人也往这边走过来了,她看着狼子这副样子又是内疚又是心痛。“白痴,干吗这么拼命!”云玲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巾轻轻压在狼子还流着血的膝盖上。

云玲的出现是一剂神奇的灵丹妙药,狼子瞬间恢复生气,一双眼睛笑得亮亮地:“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云玲向狼子狠狠地翻了一记白眼,却没有再说什么。

在我的记忆之中这是狼子最难看的一次,脸色苍白,一头乱发,满身臭汗,抽筋,流血,呕吐……后来每次提起这件事狼子都会掐我脖子叫我赶紧忘记他这不堪入目的形象。

怎么可能忘记,这可是我记忆之中最帅最爷们儿的狼子。

三天之后,狼子在野餐分组名单上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写上了云玲的名字。就这样我沾了狼子的光,可以跟晴枫分在同一组,事实上那一次我们野餐小组的成员就是班里的几个班干部。大家常常在一起搞清洁开主题班会,我们早已成了一个圈子的人,本来我以为我们几个人会有共识凑成一组,没想到云玲差点就带着一众女生“投靠”别的“帮派”去。好在狼子发威把内部分裂的局面扭转回来。

野餐活动如期举行,目的地是学校附近的稻田。

那时候秋收已过,黝黑的泥土从脚下一直铺延至视野的尽头。泥土中还留着收割机碾过的痕迹,没过脚踝的草梗像胡碴一样扎在已经晒硬的泥地上,若是光着脚板踩上去可以感受到明显的刺痛。

我们那里是农村,大部分学生家里都种过水稻,从小到大在田地里野餐这样的事我们已经做过不少。当初班主任公布野餐地点的那一刻我还有点失望,完全不觉得有新鲜感。但几乎所有学生都期待野餐活动的到来。某程度上来说这是一次集体约会,也许可以跟心仪的对象在这次活动中留下点难忘的回忆。

基于这样一个目的,我和狼子都认真对待这一次野餐,隔天我们就洗好自己认为最帅的衣服,当天出门之前我们都用定型喷雾把头发弄得整整齐齐。

我和狼子的精心准备不过是白费功夫。那天早上,我们两个负责把最重的东西抬到目的地去,当我们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东西弄到那里后,我和狼子已经累得汗流浃背。先前对着镜子精心打理的发型如今成了一坨不堪入目的东西,显得不伦不类。“抢救”无效之下,我们决定破罐子破摔,在一条清澈的小河里把头发洗了一遍。至于我们那身最帅的衣服,在纵情放肆打闹之下才一会儿功夫就变得泥迹斑斑。呵呵,最帅的造型……呸!连自己都不忍直视了。

在年级领导一番讲话之后,学生们终于可以煮东西吃了。我们小组的男生负责堆砌炉灶,在泥地上铺上报纸,女生负责处理食材。云玲担任大厨,煮了几个色香味美的菜,引得大家垂涎三尺。

吃饭的时候,狼子跟云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其他人也说着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气氛轻松而欢快。这一群人当中最沉默的人就是我和晴枫。

在陌生人眼中我应该是一个很怪的人,在“动”和“静”两方面我都显得很极端。其实就像之前我所说的,我感觉狼子唤醒了我另一个灵魂。我曾一度觉得自己像是夜空里的月亮,而狼子就是太阳,只要跟狼子待在一起,我就会发出亮光照彻天地,在旁人眼里那时候的我应该是个性情狂躁的神经病;一旦远离狼子,我就融进漆黑与寂静之中,带着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淡,不愿意搭理别人,因此别人也甚少跟我说话。

晴枫跟我不同,她是一阵清凉的夏风,她给我的感觉既有风的灵动,也有风的静谧。她在说话、走路、跑步的时候都会透出温柔的娴静。在她坐在窗边的那段日子里我常常“不经意”地偷望她,常常误以为窗外那片阳光仿如水纹般轻柔流动着,不管视野里的风景多沉静,只要晴枫在画面中出现总会带来明艳的生机。

虽然那一刻我和晴枫都沉默不语,但我们给别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我是地上的一片影子,而她是天空里的一缕浮云。她总是安静得令人赏心悦目。

当时晴枫就坐在我对面,我低头假装认真吃着东西,眼角余光却紧紧锁定她。她吃东西的动作,她脸上流露出的淡淡笑意都是极美的图画。在我想象中的浪漫情景里,此刻我和晴枫正在约会,身边吵吵闹闹的众人都是电灯泡。第一次约会,想想就激动……

在我神思飞越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狼子突然推了一下我:“怎么笑得这么恶心,你小子在想什么?”我连忙用夸张的表情瞪了一下狼子,以掩饰自己的做贼心虚:“我哪里在笑?是你故意诬蔑我的吧!”狼子眼睛贼亮,又用那种看穿我血肉和骨头的眼神盯得我脸红。“变态啊你,干吗用这么色眯眯的眼神盯着我!”我怒骂一声,从他的饭碗里抢过一只鸡翅膀张嘴就咬。狼子发出一声痛心疾首的哀号——这可是狼子口中所说的有生以来吃过最美味的鸡翅,大概跟云玲煮出来的也有点关系。狼子显得大受打击,于是他也把我饭碗里的菜掠夺一空。

看着大半碗的白饭和过早清空的菜盘,我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用水果下饭。那一次我们带了很多水果,就是这些东西让我和狼子累了个半死。

在挑水果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我心里想:“哼,狼子那小子又跟我抢水果!”当他准备拿起一个苹果之际,我猛然伸手压在苹果上。

“哈哈,被我截胡了!”随即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那个人的手没有及时收住,手掌压在我的手背上,软绵绵的,不像是狼子的手……

我猛地转过头,见晴枫正站在旁边呆呆地望着我。我的手正垫在她柔软的手心之下。这一幕来得太突然太刺激,我没有丝毫心理准备,我们的手像是触电般跳了一下,都快速缩了回去。我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厉害,晴枫也有点脸红。

我支支吾吾地解释:“对不起,我以为你是狼子,所以……”晴枫笑了笑说:“我明白了,你们两个真逗。”她拿了两个苹果便走开了。

回去之后我低头吃着水果拌白饭,全程不发一言。我不知道嘴巴里的食物是什么味道,只知道自己心里甜丝丝的。我不太敢相信刚刚发生过的事情,晴枫摸着我的手了,多么神奇!这可是我跟她的第一次“肌肤之亲”,我看着手上被晴枫碰到的地方傻笑,爽得云里雾里。

狼子突然拉起我的手说:“你的手比较干净,借来擦一下。”狼子竟然拿着我的手擦嘴!于是我手背上被晴枫碰过的地方沾上了一层酱油颜色的污渍。我瞪大眼睛望着狼子,心里愤然怒骂:“狼子,我操你大爷!”

吃过饭之后,某些班级举行即兴的歌唱比赛,有学生大胆地唱出情歌。我和狼子静静地相偎坐在地上,听着熟悉的却叫不出名字的歌曲,望着远处两个手拉手在田野里漫步的女孩。

明朗的阳光把她们的背影照得暖洋洋的,也把我和狼子的内心照得柔软而温暖,还带着几分香甜,像是在阳光下融化掉的冰激凌。我和狼子的目光迷离而惬意,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穿行在阳光与清风之中,幻想着有朝一日我们会和她们结伴同行。

“以后你追上晴晴,我追上玲玲,出门的时候我们牵着她们的手,然后我俩搭着肩,我们四个人要霸占一整条人行道!”狼子说。

“而且要是到了冬天,我们就买一条超长的围巾,能把我们四个都围起来!”我接着说。

我们越说越欢,坐姿越来越放荡不羁,到最后我们干脆躺了下来。阳光有点刺眼,我用手挡住眼睛,恍然之间我想到晴枫刚刚摸过我的手背,那一刻我竭力想象晴枫用柔软的手心轻轻抚摩着我的脸。啊!多么甜蜜而美好。

可是手背上传来的淡淡的酱油味道很快就把我臆想出来的画面砸成一地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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