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闺房记乐

卷一 闺房记乐

闺房之乐是人生所有乐趣中最本源、最神秘、最感性、最销魂的快乐,也是最难以言说的快乐。里巷之人言之,则未免帐摆流苏、被翻红浪而堕入恶趣;冬烘先生言之,则未免红袖添香、举案齐眉而流于干瘪,更多的人则干脆以妙不可言相搪塞,留下一脸尴尬或一脸坏笑让人去揣度。沈复毕竟不是俗骨凡胎,敢于言人所难言之闺房之乐,而且放在卷首,而且言说得那般出色——痴情得让人融化,微妙得让人沉思,纯净得不留一点渣滓。

沈复之所以把闺房之乐记叙得如此神妙,与其说是因为他的生花妙笔,倒不如说是因为他拥有一位可爱的闺中人。沈复的妻子芸的确太可爱了,完全够得上张潮所谓“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肌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的美人标准,也真正是林语堂所说的“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惟其可爱,芸就比一般的美丽多了一种襟怀、一种灵慧、一种神韵。试看:“一身素淡”,何其闲雅;口授成诵,何其颖慧;“顾盼神飞”,何其缠绵;“暗牵余袖”,何其体贴;“暖尖滑腻”,何其温婉;太湖纵目,何其阔达;女扮男装,何其豪迈。与《红楼梦》大观园中的女儿相比,芸比黛玉柔和,比宝钗淡雅,比探春体贴,比湘云豪爽,比妙玉多一份人间烟火;与当今时尚女郎相比,芸多了一份内涵,一份古雅,一份矜持。试想,闺房中有如此一位最可爱的女子,闺房之乐岂不妙哉!

沈复的“闺房记乐”其实就是最可爱的芸举手投足、顾盼言笑留下的痕迹和韵律,是芸之襟怀、灵慧、神韵的自然流露。就大关目而言,有合卺时“暗于案下握其腕,暖尖滑腻,胸中不觉怦怦作跳”的形神融合;有沧浪亭消夏,“课书论古,品月评花”的人间之乐;有中秋赏月,“风生袖低,月到波心”之尘怀顿释的爽然;有金母桥灌园,持螯赏菊的秋兴;有纵目太湖,“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的浩叹;有万年桥豪饮,酩酊大醉,误传为妓的佳话。就小细节而论,有夜读《西厢》的忘情与掩饰;有观戏的肠断与称快;有李杜优劣的高妙之论;有各执“愿生生世世为夫妇”朱白图章“以为往来书信之用”的痴情之举;有“白字连篇”“香中小人”的调笑之语,有“臭乳腐”与“虾卤瓜”的打情骂俏。所有这一切,无不流露出芸的可爱,无一不是芸之可爱的自然展现。

世界上没有完人,芸也有小恙微疵,如“迂阔多礼”,看公婆脸色行事,为丈夫物色小妾,但这并不影响芸的可爱,反倒觉得真实亲切,可触可感,多了一份人间烟火,更加凸显其可爱,让人更生崇敬与怜爱之心。这大概便是美的辩证法,脂砚斋所谓“天生美人方有一陋处”,用在芸身上,再恰当不过。

当然,作为完整的闺房风景,沈复与芸的声气相连、心曲相通、志趣相投也不可忽视,换言之,可爱也要有人鉴赏。正因为彼此二人的相互鉴赏,沈复和芸,是平常夫妻,是才子佳人,是倾心知己,是浪漫情人,这种彼此谐和的多重关系,构成了闺房之乐的生动性和丰富性,孕生为闺房之乐的今古奇观,引无数今人钦羡感叹。尤其在当今物欲横流,爱情婚姻弱不禁风的日子里,沈复的闺房风景显得尤为珍贵。

余生乾隆癸未冬十一月二十有二日,正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居苏州沧浪亭畔,天之厚我,可谓至矣。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因思《关雎》冠三百篇之首,故列夫妇于首卷,余以次递及焉。所愧少年失学,稍识之无,不过记其实情实事而已。若必考订其文法,是责明于垢鉴矣。

余幼聘金沙于氏,八龄而夭,娶陈氏。陈名芸,字淑珍,舅氏心余先生女也。生而颖慧,学语时,口授《琵琶行》,即能成诵。四龄失怙,母金氏,弟克昌,家徒壁立。芸既长,娴女红,三口仰其十指供给,克昌从师,脩脯无缺。一日,于书簏中得《琵琶行》,挨字而认,始识字。刺绣之暇,渐通吟咏,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句。

余年十三,随母归宁,两小无嫌,得见所作,虽叹其才思隽秀,窃恐其福泽不深,然心注不能释,告母曰:“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母亦爱其柔和,即脱金约指缔姻焉。此乾隆乙未七月十六日也

是年冬,值其堂姊出阁,余又随母往。芸与余同齿而长余十月,自幼姊弟相呼,故仍呼之曰淑姊。时但见满屋鲜衣,芸独通体素淡,仅新其鞋而已。见其绣制精巧,询为己作,始知其慧心不仅在笔墨也。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惟两齿微露,似非佳相。一种缠绵之态,令人之意也消。

索观诗稿,有仅一联,或三四句,多未成篇者。询其故,笑曰:“无师之作,愿得知己堪师者敲成之耳。”余戏题其签曰“锦囊佳句”,不知夭寿之机此已伏矣。

是夜送亲城外,反已漏三下。腹饥索饵,婢妪以枣脯进,余嫌其甜。芸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余欣然举箸,忽闻芸堂兄玉衡呼曰:“淑妹速来!”芸急闭门曰:“已疲乏,将卧矣。”玉衡挤身而入,见余将吃粥,乃笑睨芸曰:“顷我索粥,汝曰‘尽矣’,乃藏此专待汝婿耶?”芸大窘避去,上下哗笑之。余亦负气,挈老仆先归。自吃粥被嘲,再往,芸即避匿,余知其恐贻人笑也。

至乾隆庚子正月二十二日花烛之夕,见瘦怯身材依然如昔,头巾既揭,相视嫣然。合卺后,并肩夜膳,余暗于案下握其腕,暖尖滑腻,胸中不觉怦怦作跳。让之食,适逢斋期,已数年矣。暗计吃斋之初,正余出痘之期,因笑谓曰:“今我光鲜无恙,姊可从此开戒否?”芸笑之以目,点之以首。

廿四日为余姊于归,廿三国忌不能作乐,故廿二之夜即为余姊款嫁。芸出堂陪宴,余在洞房与伴娘对酌,拇战辄北,大醉而卧。醒则芸正晓妆未竟也。

是日亲朋络绎,上灯后始作乐。廿四子正,余作新舅送嫁,丑末归来,业已灯残人静;悄然入室,伴妪盹于床下,芸卸妆尚未卧,高烧银烛,低垂粉颈,不知观何书而出神若此。因抚其肩曰:“姊连日辛苦,何犹孜孜不倦耶?”芸忙回首起立曰:“顷正欲卧,开橱得此书,不觉阅之忘倦。《西厢》之名,闻之熟矣,今始得见,真不愧才子之名,但未免形容尖薄耳。”余笑曰:“唯其才子,笔墨方能尖薄。”

伴妪在旁促卧,令其闭门先去。遂与比肩调笑,恍同密友重逢。戏探其怀,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舂乃尔耶?”芸回眸微笑。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

芸作新妇,初甚缄默,终日无怒容,与之言,微笑而已。事上以敬,处下以和,井井然未尝稍失。每见朝暾上窗,即披衣急起,如有人呼促者然。余笑曰:“今非吃粥比矣,何尚畏人嘲耶?”芸曰:“曩之藏粥待君,传为话柄,今非畏嘲,恐堂上道新娘懒惰耳。”余虽恋其卧而德其正,因亦随之早起。自此耳鬓相磨,亲同形影,爱恋之情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而欢娱易过,转睫弥月

时吾父稼夫公在会稽幕府,专役相迓,受业于武林赵省斋先生门下。先生循循善诱,余今日之尚能握管,先生力也。归来完姻时,原订随侍到馆。闻信之余,心甚怅然,恐芸之对人堕泪。而芸反强颜劝勉,代整行装,是晚,但觉神色稍异而已。临行,向余小语曰:“无人调护,自去经心!”及登舟解缆,正当桃李争妍之候,而余则恍同林鸟失群,天地异色。

到馆后,吾父即渡江东去。居三月,如十年之隔。芸虽时有书来,必两问一答,半多勉励词,余皆浮套语,心殊怏怏。每当风生竹院,月上蕉窗,对景怀人,梦魂颠倒。先生知其情,即致书吾父,出十题而遣余暂归,喜同戍人得赦。登舟后,反觉一刻如年。及抵家,吾母处问安毕,入房,芸起相迎,握手未通片语,而两人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觉耳中惺然一响,不知更有此身矣。

时当六月,内室炎蒸,幸居沧浪亭爱莲居西间壁,板桥内一轩临流,名曰“我取”,取“清斯濯缨,浊斯濯足”意也。檐前老树一株,浓阴覆窗,人面俱绿。隔岸游人往来不绝,此吾父稼夫公垂帘宴客处也。禀命吾母,携芸消夏于此。因暑罢绣,终日伴余课书论古、品月评花而已。芸不善饮,强之可三杯,教以射覆为令。自以为人间之乐,无过于此矣。

一日,芸问曰:“各种古文,宗何为是?”余曰:“《国策》《南华》取其灵快,匡衡、刘向取其雅健,史迁、班固取其博大,昌黎取其浑,柳州取其峭,庐陵取其宕,三苏取其辩,他若贾、董策对,庾、徐骈体,陆贽奏议,取资者不能尽举,在人之慧心领会耳。”芸曰:“古文全在识高气雄,女子学之恐难入彀,唯诗之一道,妾稍有领悟耳。”余曰:“唐以诗取士,而诗之宗匠必推李、杜,卿爱宗何人?”芸发议曰:“杜诗锤炼精纯,李诗潇洒落拓,与其学杜之森严,不如学李之活泼。”余曰:“工部为诗家之大成,学者多宗之,卿独取李,何也?”芸曰:“格律谨严,词旨老当,诚杜所独擅。但李诗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爱。非杜亚于李,不过妾之私心宗杜心浅,爱李心深。”余笑曰:“初不料陈淑珍乃李青莲知己。”芸笑曰:“妾尚有启蒙师白乐天先生,时感于怀,未尝稍释。”余曰:“何谓也?”芸曰:“彼非作《琵琶行》者耶?”余笑曰:“异哉!李太白是知己,白乐天是启蒙师,余适字三白,为卿婿,卿与‘白’字何其有缘耶?”芸笑曰:“白字有缘,将来恐白字连篇耳(吴音呼别字为白字)。”相与大笑。余曰:“卿既知诗,亦当知赋之弃取。”芸曰:“《楚辞》为赋之祖,妾学浅费解。就汉、晋人中调高语炼,似觉相如为最。”余戏曰:“当日文君之从长卿,或不在琴而在此乎?”复相与大笑而罢。

余性爽直,落拓不羁;芸若腐儒,迂拘多礼。偶为披衣整袖,必连声道“得罪”;或递巾授扇,必起身来接。余始厌之,曰:“卿欲以礼缚我耶?语曰:‘礼多必诈。’”芸两颊发赤,曰:“恭而有礼,何反言诈?”余曰:“恭敬在心,不在虚文。”芸曰:“至亲莫如父母,可内敬在心而外肆狂放耶?”余曰:“前言戏之耳。”芸曰:“世间反目多由戏起,后勿冤妾,令人郁死!”余乃挽之入怀,抚慰之,始解颜为笑。自此“岂敢”“得罪”竟成语助词矣。鸿案相庄廿有三年,年愈久而情愈密。家庭之内,或暗室相逢,窄途邂逅,必握手问曰:“何处去?”私心忒忒,如恐旁人见之者。实则同行并坐,初犹避人,久则不以为意。芸或与人坐谈,见余至,必起立偏挪其身,余就而并焉。彼此皆不觉其所以然者,始以为惭,继成不期然而然。独怪老年夫妇相视如仇者,不知何意。或曰:“非如是,焉得白头偕老哉?”斯言诚然欤?

是年七夕,芸设香烛瓜果,同拜天孙于我取轩中。余镌“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图章二方;余执朱文,芸执白文,以为往来书信之用。是夜月色颇佳,俯视河中,波光如练,轻罗小扇,并坐水窗,仰见飞云过天,变态万状。芸曰:“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间,亦有如我两人之情兴否?”余曰:“纳凉玩月,到处有之。若品论云霞,或求之幽闺绣闼,慧心默证者固亦不少;若夫妇同观,所品论者恐不在此云霞耳。”未几,烛烬月沉,撤果归卧。

七月望,俗谓之鬼节,芸备小酌,拟邀月畅饮。夜忽阴云如晦,芸愀然曰:“妾能与君白头偕老,月轮当出。”余亦索然。但见隔岸荧光明灭万点,梳织于柳堤蓼渚间。余与芸联句以遣闷怀,而两韵之后,逾联逾纵,想入非夷,随口乱道。芸已漱涎涕泪,笑倒余怀,不能成声矣。觉其鬓边茉莉浓香扑鼻,因拍其背,以他词解之曰:“想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故供助妆压鬓,不知此花必沾油头粉面之气,其香更可爱,所供佛手当退三舍矣。”芸乃止笑曰:“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无意间;茉莉是香中小人,故须借人之势,其香也如胁肩谄笑。”余曰:“卿何远君子而近小人?”芸曰:“我笑君子爱小人耳。”正话间,漏已三滴,渐见风扫云开,一轮涌出,乃大喜,倚窗对酌。酒未三杯,忽闻桥下哄然一声,如有人堕。就窗细瞩,波明如镜,不见一物,惟闻河滩有只鸭急奔声。余知沧浪亭畔素有溺鬼,恐芸胆怯,未敢即言。芸曰:“噫!此声也,胡为乎来哉?”不禁毛骨皆栗。急闭窗,携酒归房。一灯如豆,罗帐低垂,弓影杯蛇,惊神未定。剔灯入帐,芸已寒热大作。余亦继之,困顿两旬。真所谓乐极灾生,亦是白头不终之兆。

中秋日,余病初愈。以芸半年新妇,未尝一至间壁之沧浪亭,先令老仆约守者勿放闲人。于将晚时,偕芸及余幼妹,一妪一婢扶焉,老仆前导,过石桥,进门,折东,曲径而入。叠石成山,林木葱翠,亭在土山之巅。循级至亭心,周望极目可数里,炊烟四起,晚霞灿然。隔岸名“近山林”,为大宪行台宴集之地,时正谊书院犹未启也。携一毯设亭中,席地环坐,守者烹茶以进。少焉,一轮明月已上林梢,渐觉风生袖底,月到波心,俗虑尘怀,爽然顿释。芸曰:“今日之游乐矣!若驾一叶扁舟,往来亭下,不更快哉?”时已上灯,忆及七月十五夜之惊,相扶下亭而归。吴俗,妇女是晚不拘大家小户皆出,结队而游,名曰“走月亮”。沧浪亭幽雅清旷,反无一人至者。

吾父稼夫公喜认义子,以故余异姓弟兄有二十六人,吾母亦有义女九人。九人中王二姑、俞六姑与芸最和好。王痴憨善饮,俞豪爽善谈。每集,必逐余居外,而得三女同榻,此俞六姑一人计也。余笑曰:“俟妹于归后,我当邀妹丈来,一住必十日。”俞曰:“我亦来此,与嫂同榻,不大妙耶?”芸与王微笑而已。

时为吾弟启堂娶妇,迁居饮马桥之仓米巷,屋虽宏畅,非复沧浪亭之幽雅矣。吾母诞辰演剧,芸初以为奇观。吾父素无忌讳,点演《惨别》等剧,老伶刻画,见者情动,余窥帘,见芸忽起去,良久不出,入内探之,俞与王亦继至。见芸一人支颐独坐镜奁之侧。余曰:“何不快乃尔?”芸曰:“观剧原以陶情,今日之戏徒令人肠断耳。”俞与王皆笑之。余曰:“此深于情者也。”俞曰:“嫂将竟日独坐于此耶?”芸曰:“俟有可观者再往耳。”王闻言先出,请吾母点《刺梁》《后索》等剧,劝芸出观,始称快。

余堂伯父素存公早亡,无后,吾父以余嗣焉。墓在西跨塘福寿山祖茔之侧,每年春日,必挈芸拜扫。王二姑闻其地有戈园之胜,请同往。芸见地下小乱石有苔纹,斑驳可观,指示余曰:“以此叠盆山,较宣州白石为古致。”余曰:“若此者恐难多得。”王曰:“嫂果爱此,我为拾之。”即向守坟者借麻袋一,鹤步而拾之。每得一块,余曰“善”,即收之;余曰“否”,即去之。未几,粉汗盈盈,拽袋返曰:“再拾则力不胜矣。”芸且拣且言曰:“我闻山果收获,必借猴力,果然。”王愤撮十指作哈痒状,余横阻之,责芸曰:“人劳汝逸,犹作此语,无怪妹之动愤也。”归途游戈园,稚绿娇红,争妍竞媚。王素憨,逢花必折,芸叱曰:“既无瓶养:又不簪戴,多折何为?”王曰:“不知痛痒者,何害?”余笑曰:“将来罚嫁麻面多须郎,为花泄忿。”王怒余以目,掷花于地,以莲钩拨入池中,曰:“何欺侮我之甚也?”芸笑解之而罢。

芸初缄嘿,喜听余议论。余调其言,如蟋蟀之用纤草,渐能发议。其每日饭必用茶泡,喜用茶泡食芥卤乳腐,吴俗呼为臭乳腐,又喜食虾卤瓜。此二物余生平所最恶者,因戏之曰:“狗无胃而食粪,以其不知臭秽;蜣螂团粪而化蝉,以其欲修高举也。卿其狗耶?蝉耶?”芸曰:“腐取其价廉而可粥可饭,幼时食惯,今至君家已如蜣螂化蝉,犹喜食之者,不忘本也。至卤瓜之味,到此初尝耳。”余曰:“然则我家系狗窦耶?”芸窘而强解日:“夫粪,人家皆有之,要在食与不食之别耳。然君喜食蒜,妾亦强啖之。腐不敢强,瓜可扼鼻略尝,入咽当知其美,此犹无盐貌丑而德美也。”余笑曰:“卿陷我作狗耶?”芸曰:“妾作狗久矣,屈君试尝之。”以箸强塞余口。余掩鼻咀嚼之,似觉脆美,开鼻再嚼,竟成异味,从此亦喜食。芸以麻油加白糖少许拌卤腐,亦鲜美。以卤瓜捣烂拌卤腐,名之曰双鲜酱,有异味。余曰:“始恶而终好之,理之不可解也。”芸曰:“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余启堂弟妇,王虚舟先生孙女也,催妆时偶缺珠花。芸出其纳采所受者呈吾母,婢妪旁惜之。芸曰:“凡为妇人,已属纯阴,珠乃纯阴之精,用为首饰,阳气全克矣,何贵焉?”而于破书残画反极珍惜。书之残缺不全者,必搜集分门,汇订成帙,统名之曰“断简残编”;字画之破损者,必觅故纸粘补成幅,有破缺处,倩予全好而卷之,名曰“弃余集赏”。于女红中馈之暇,终日琐琐,不惮烦倦。芸于破笥烂卷中,偶获片纸可观者,如得异宝。旧邻冯妪每收乱卷卖之。其癖好与余同,且能察眼意,懂眉语,一举一动,示之以色,无不头头是道。

余尝曰:“惜卿雌而伏,苟能化女为男,相与访名山,搜胜迹,遨游天下,不亦快哉!”芸曰:“此何难,俟妾鬓斑之后,虽不能远游五岳,而近地之虎阜、灵岩,南至西湖,北至平山,尽可偕游。”余曰:“恐卿鬓斑之日,步履已艰。”芸曰,“今世不能,期以来世。”余曰:“来世卿当作男,我为女子相从。”芸曰:“必得不昧今生,方觉有情趣。”余笑曰:“幼时一粥犹谈不了,若来世不昧今生,合卺之夕,细谈隔世,更无合眼时矣。”芸曰:“世传月下老人专司人间婚姻事,今生夫妇已承牵合,来世姻缘亦须仰借神力,盍绘一像祀之?”时有苕溪戚柳堤名遵,善写人物。倩绘一像:一手挽红丝,一手携杖悬姻缘簿,童颜鹤发,奔驰于非烟非雾中。此戚君得意笔也。友人石琢堂为题赞语于首,悬之内室,每逢朔望,余夫妇必焚香拜祷。后因家庭多故,此画竟失所在,不知落在谁家矣。“他生未卜此生休”,两人痴情,果邀神鉴耶?

迁仓米巷,余颜其卧楼曰“宾香阁”,盖以芸名而取如宾意也。院窄墙高,一无可取。后有厢楼,通藏书处,开窗对陆氏废园,但有荒凉之象。

沧浪风景,时切芸怀。有老妪居金母桥之东、埂巷之北,绕屋皆菜圃,编篱为门。门外有池约亩许,花光树影,错杂篱边,其地即元末张士诚王府废基也。屋西数武,瓦砾堆成土山,登其巅可远眺,地旷人稀,颇饶野趣。妪偶言及,芸神往不置,谓余曰:“自别沧浪,梦魂常绕,今不得已而思其次,其老妪之居乎?”余曰:“连朝秋暑灼人,正思得一清凉地以消长昼,卿若愿往,我先观其家可居,即鑬被而往,作一月盘桓何如?”芸曰:“恐堂上不许。”余曰:“我自请之。”

越日至其地,屋仅二间,前后隔而为四,纸窗竹榻,颇有幽趣。老妪知余意,欣然出其卧室为赁,四壁糊以白纸,顿觉改观。于是禀知吾母,挈芸居焉。

邻仅老夫妇二人,灌园为业,知余夫妇避暑于此,先来通殷勤,并钓池鱼、摘园蔬为馈。偿其价,不受,芸作鞋报之,始谢而受。

时方七月,绿树阴浓,水面风来,蝉鸣聒耳。邻老又为制鱼竿,与芸垂钓于柳阴深处。日落时,登土山观晚霞夕照,随意联吟,有“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之句。少焉,月印池中,虫声四起,设竹榻于篱下,老妪报酒温饭熟,遂就月光对酌,微醺而饭。浴罢则凉鞋蕉扇,或坐或卧,听邻老谈因果报应事。三鼓归卧,周体清凉,几不知身居城市矣。

篱边倩邻老购菊,遍植之。九月花开,又与芸居十日。吾母亦欣然来观,持螯对菊,赏玩竟日。芸喜曰:“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持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余深然之。今即得有境地,而知己沦亡,可胜浩叹!

离余家半里许,醋库巷有洞庭君祠,俗呼水仙庙,回廊曲折,小有园亭。每逢神诞,众姓各认一落,密悬一式之玻璃灯,中设宝座,旁列瓶几,插花陈设,以较胜负。日惟演戏,夜则参差高下插烛于瓶花间,名曰“花照”。花光灯影,宝鼎香浮,若龙宫夜宴。司事者或笙箫歌唱,或煮茗清谈,观者如蚁集,檐下皆设栏为限。

余为众友邀去插花布置,因得躬逢其盛。归家向芸艳称之,芸曰:“惜妾非男子,不能往。”余曰:“冠我冠,衣我衣,亦化女为男之法也。”于是易髻为辫,添扫蛾眉,加余冠,微露两鬓,尚可掩饰,服余衣,长一寸又半,于腰间折而缝之,外加马褂。芸曰:“脚下将奈何?”余曰:“坊间有蝴蝶履,大小由之,购亦极易,且早晚可代撤鞋之用,不亦善乎?”芸欣然。及晚餐后,装束既毕,效男子拱手阔步者良久,忽变卦曰:“妾不去矣,为人识出既不便,堂上闻之又不可。”余怂恿曰:“庙中司事者谁不知我,即识出亦不过付之一笑耳。吾母现在九妹丈家,密去密来,焉得知之。”芸揽镜自照,狂笑不已。余强挽之,悄然径去。

遍游庙中,无识出为女子者。或问何人,以表弟对,拱手而已。最后至一处,有少妇、幼女坐于所设宝座后,乃杨姓司事者之眷属也。芸忽趋彼通款曲,身一侧,而不觉一按少妇之肩,旁有婢媪怒而起曰:“何物狂生,不法乃尔!”余欲为措词掩饰,芸见势恶,即脱帽翘足示之曰:“我亦女子耳。”相与愕然,转怒为欢,留茶点,唤肩舆送归

吴江钱师竹病故,吾父信归,命余往吊。芸私谓余曰:“吴江必经太湖,妾欲偕往,一宽眼界。”余曰:“正虑独行踽踽,得卿同行固妙,但无可托词耳。”芸曰:“托言归宁。君先登舟,妾当继至。”余曰:“若然,归途当泊舟万年桥下,与卿待月乘凉,以续沧浪韵事。”时六月十八日也。

是日,早凉,携一仆先至胥江渡口,登舟而待。芸果肩舆至。解维出虎啸桥,渐见风帆沙鸟,水天一色。芸曰:“此即所谓太湖耶?今得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矣!想闺中人有终身不能见此者!”闲话未几,风摇岸柳,已抵江城。

余登岸拜奠毕,归视舟中洞然,急询舟子。舟子指曰:“不见长桥柳阴下,观鱼鹰捕鱼者乎?”盖芸已与船家女登岸矣。余至其后,芸犹粉汗盈盈,倚女而出神焉。余拍其肩曰:“罗衫汗透矣!”芸回首曰:“恐钱家有人到舟,故暂避之。君何回来之速也?”余笑曰:“欲捕逃耳。”于是相挽登舟,返棹至万年桥下,阳乌犹未落也。八窗尽落,清风徐来,纨扇罗衫,剖瓜解暑。少焉霞映桥红,烟笼柳暗,银蟾欲上,渔火满江矣。命仆至船梢与舟子同饮。

船家女名素云,与余有杯酒交,人颇不俗,招之与芸同坐。船头不张灯火,待月快酌,射覆为令。素云双目闪闪,听良久,曰:“觞政侬颇娴习,从未闻有斯令,愿受教。”芸即譬其言而开导之,终茫然。余笑曰:“女先生且罢论,我有一言作譬,即了然矣。”芸曰:“君若何譬之?”余曰:“鹤善舞而不能耕,牛善耕而不能舞,物性然也。先生欲反而教之,无乃劳乎?”素云笑捶余肩曰:“汝骂我耶!”芸出令曰:“只许动口,不许动手。违者罚大觥。”素云量豪,满斟一觥,一吸而尽。余曰:“动手但准摸索,不准捶人。”芸笑挽素云置余怀,曰:“请君摸索畅怀。”余笑曰:“卿非解人,摸索在有意无意间耳,拥而狂探,田舍郎之所为也。”时四鬓所簪茉莉,为酒气所蒸,杂以粉汗油香,芳馨透鼻。余戏曰:“小人臭味充满船头,令人作恶。”素云不禁握拳连捶曰:“谁教汝狂嗅耶?”芸呼曰:“违令,罚两大觥!”素云曰:“彼又以小人骂我,不应捶耶?”芸曰:“彼之所谓小人,盖有故也。请干此,当告汝。”素云乃连尽两觥,芸乃告以沧浪旧居乘凉事。素云曰:“若然,真错怪矣,当再罚。”又干一觥。芸曰:“久闻素娘善歌,可一聆妙音否?”素即以象箸击小碟而歌。芸欣然畅饮,不觉酩酊,乃乘舆先归。余又与素云茶话片刻,步月而回。

时余寄居友人鲁半舫家萧爽楼中,越数日,鲁夫人误有所闻,私告芸曰:“前日闻若婿挟两妓饮于万年桥舟中,子知之否?”芸曰:“有之,其一即我也。”因以偕游始末详告之,鲁大笑,释然而去。

乾隆甲寅七月,余自粤东归。有同伴携妾回者,曰徐秀峰,余之表妹婿也。艳称新人之美,邀芸往观。芸他日谓秀峰曰:“美则美矣,韵犹未也。”秀峰曰:“然则若郎纳妾,必美而韵者乎?”芸曰:“然。”从此痴心物色,而短于资。

时有浙妓温冷香者,寓于吴,有《咏柳絮》四律,沸传吴下,好事者多和之。余友吴江张闲憨素赏冷香,携柳絮诗索和。芸微其人而置之,余技痒而和其韵,中有“触我春愁偏婉转,撩他离绪更缠绵”之句,芸甚击节

明年乙卯秋八月五日,吾母将挈芸游虎邱。闲憨忽至曰:“余亦有虎邱之游,今日特邀君作探花使者。”因请吾母先行,期于虎邱半塘相晤。拉余至冷香寓,见冷香已半老。有女名憨园,瓜期未破,亭亭玉立,真“一泓秋水照人寒”者也。款接间,颇知文墨。有妹文园,尚雏。余此时初无痴想,且念一杯之叙,非寒士所能酬,而既入个中,私心忐忑,强为酬答。因私谓闲憨曰:“余贫士也,子以尤物玩我乎?”闲憨笑曰:“非也,今日有友人邀憨园答我,席主为尊客拉去,我代客转邀客,毋烦他虑也。”余始释然。

至半塘,两舟相遇,令憨园过舟叩见吾母。芸、憨相见,欢同旧识,携手登山,备览名胜。芸独爱千顷云高旷,坐赏良久。返至野芳滨,畅饮甚欢,并舟而泊。及解维,芸谓余曰:“子陪张君,留憨陪妾可乎?”余诺之。返棹至都亭桥,始过船分袂

归家已三鼓。芸曰:“今日得见美而韵者矣。顷已约憨园明日过我,当为子图之。”余骇曰:“此非金屋不能贮,穷措大岂敢生此妄想哉?况我两人伉俪正笃,何必外求?”芸笑曰:“我自爱之,子姑待之。”

明午,憨果至。芸殷勤款接,筵中以猜枚(赢吟输饮)为令,终席无一罗致语。及憨园归,芸曰:“顷又与密约,十八日来此结为姊妹,子宜备牲牢以待。”笑指臂上翡翠钏曰:“若见此钏属于憨,事必谐矣。顷已吐意,未深结其心也。”余姑听之。十八日大雨,憨竟冒雨至。入室良久,始挽手出,见余有羞色,盖翡翠钏已在憨臂矣。焚香结盟后,拟再续前饮,适憨有石湖之游,即别去。芸欣然告余曰:“丽人已得,君何以谢媒耶?”余询其详,芸曰:“向之秘言,恐憨意另有所属也。顷探之无他,语之曰:‘妹知今日之意否?’憨曰:‘蒙夫人抬举,真蓬篙倚玉树也,但吾母望我奢,恐难自主耳,愿彼此缓图之。’脱钏上臂时,又语之曰:‘玉取其坚,且有团不断之意,妹试笼之以为先兆。’憨曰:‘聚合之权总在夫人也。’即此观之,憨心已得,所难者必冷香耳,当再图之。”余笑曰:“卿将效笠翁之《怜香伴》耶?”芸曰:“然。”自此无日不谈憨园矣。

后憨为有力者夺去,不果。芸竟以之死。

  1. 乾隆癸未:乾隆二十八年,公元1763年。

  2. 衣冠之家:官绅世家。

  3. 沧浪亭:苏州名园之一。原为五代吴越广陵王钱元璙的花园,北宋诗人苏舜钦在园内建沧浪亭,后遂以亭名园。

  4. 事如春梦了无痕:语出苏轼诗作《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5. 彼苍:苍天。

  6. 因思《关雎》冠三百篇之首:“三百篇”即《诗经》代称,《关雎》是《诗经》的首篇。《诗序》认为《关雎》乃颂扬“后妃之德”,现代学者多认为乃男女相悦之作。沈复效《诗经》之意,故将《闺房记乐》列为首篇。

  7. 以次第及:按次序往下写。

  8. 稍识之无:识字不多,稍通笔墨。

  9. 金沙:今江苏南通。

  10. 《琵琶行》:唐代白居易所作长篇叙事诗。

  11. 失怙(hù):丧父。

  12. 脩脯:原意为干肉,后代指给老师的酬金。

  13. 归宁:已婚女子回娘家省视父母。

  14. 心注不能释:倾情爱慕的心难以释怀。

  15. 金约指:金戒指。

  16. 乾隆乙未:乾隆四十年,公元1775年。

  17. 出阁:出嫁。

  18. 敲成:经推敲修改而定稿。

  19. 锦囊佳句:典出唐代李贺事。相传李贺常骑驴外出,背一锦囊,途中偶有佳句,即书投囊中。李贺早夭,年仅二十七岁而卒。故下文言“夭寿之机此已伏矣”。

  20. 漏三下:三更时分。

  21. 箸:筷子。

  22. 睨:斜眼看。

  23. 顷:刚才。

  24. 挈:带着。

  25. 乾隆庚子:乾隆四十五年,公元1780年。

  26. 嫣然:笑得灿烂而美丽。

  27. 合卺:旧时新婚夫妻饮交杯酒叫合卺。

  28. 暗计:暗暗计算。

  29. 于归:女子出嫁。

  30. 国忌:古代称皇帝和皇后的丧期为国忌。

  31. 款嫁:因为嫁女而款待宾客。

  32. 拇战辄北:猜拳总是输。

  33. 子正:晚上十二点。

  34. 丑末:凌晨三点。

  35. 《西厢》:即《西厢记》,元代杂剧名,写张生和崔莺莺的爱情故事。

  36. 心舂乃尔:心跳如此。

  37. 朝暾:朝阳,朝晖。

  38. 曩:过去。

  39. 堂上:代指父母。

  40. 弥月:满一月。

  41. 会稽幕府:会稽,今浙江绍兴;幕府,指地方或行政长官的官衙。

  42. 专役相迓:专程派人迎接。

  43. 武林:杭州的别称。

  44. 两问一答:接两封信才回一封信。

  45. 轩:有窗的走廊或小屋子。

  46. “清斯濯缨,浊斯濯足”:语出《孟子·离娄上》:“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有委命任运,自得其乐之意。

  47. 课书:按规定的计划来教或学。

  48. 射覆:酒令的一种。用相连字句隐物为谜而叫人猜度。

  49. 《国策》《南华》:《国策》即《战国策》;《南华》即《南华经》,即《庄子》。

  50. 匡衡、刘向:匡衡,字稚圭,东海承(今山东苍山)人,西汉经学家,善辞章;刘向,字子政,沛(今江苏沛县)人,西汉经学家、目录学家、文学家,编订《楚辞》,著有《新序》《说苑》等书。

  51. 史迁、班固:史迁,即司马迁,字子长,夏阳(今陕西韩城县南)人,西汉著名史学家、文学家,著《史记》;班固,字孟坚,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东北)人,东汉著名史学家、文学家,著《汉书》。

  52. 昌黎:即韩愈。字退之,河内河阳(今河南孟县)人,唐代文学家,因韩姓郡望在河南昌黎,故称韩昌黎。

  53. 柳州:即柳宗元。字子厚,河东解(今山西永济)人,唐代著名文学家。因卒时任柳州刺史,故称柳柳州。

  54. 庐陵:即欧阳修,字永叔,号六一居士,庐陵(今江西永丰)人,北宋著名文学家、史学家。

  55. 三苏:指苏洵及其子苏轼、苏辙,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皆为北宋著名文学家。

  56. 贾、董:贾,即贾谊,洛阳人,西汉政论家,文学家;董,即董仲舒,广川(今河北枣阳)人,西汉今文经学大师。

  57. 庾、徐:庾,即庾信,字子山,南阳新野(今属河南南阳)人,南朝文学家;徐,即徐陵,字孝穆,东海郯(今山东郯城)人,南朝著名宫体诗人,与庾信齐名,时称徐庾体。

  58. 陆贽:字敬舆,嘉兴(今属浙江)人,唐大历进士,其奏议颇为后世推崇。

  59. 入彀:本指进入弓箭射程之内,喻合乎规范。

  60. 姑射仙子:典出于《庄子·逍遥游》,后以“姑射仙子”比喻超凡脱俗。

  61. 白乐天:即白居易。字乐天,号香山居士,太原人,唐代著名诗人。

  62. 相如:即司马相如。字长卿,成都人,西汉著名辞赋家。

  63. 文君:即卓文君。西汉临邛富商卓王孙之女,相传其寡居在家时,为司马相如琴声所动,倾心相爱而私奔。

  64. 虚文:虚礼。

  65. 鸿案相庄:指东汉梁鸿与妻孟光相敬相爱之事。据《后汉书·梁鸿传》记载,梁鸿妻孟光每食必对鸿举案齐眉。后人遂用“鸿案相庄”形容夫妻相敬如宾。

  66. 私心忒忒:爱意浓厚。私心,指爱心;忒,太,过甚。

  67. 就而并焉:紧挨着并排坐下。就,靠近。

  68. 七夕:农历七月初七夜。传说牛郎织女于此夕在银河鹊桥相会。

  69. 天孙:即织女星。传说织女是玉皇天帝的孙女,故名。

  70. 朱文:印章的阳文印出的是红字,故称朱文。

  71. 白文:印章的阴文印出的是白字,故称白文。

  72. 绣闼:古代女子刺绣的小屋。

  73. 未几:不一会儿。

  74. 七月望:农历七月十五日,俗称中元节,亦称鬼节。僧寺此日做盂兰盆会,民间则冥纸以祭亡灵。

  75. 愀然:忧惧的样子。

  76. 索然:萧索的神情。

  77. 蓼渚:长满蓼草的水中小洲。

  78. 非夷:不合常情,离谱。

  79. 佛手:芸香科,初夏开花,常作香料。以其形状如手掌,故名。

  80. 弓影杯蛇:即“杯弓蛇影”。相传某人做客饮酒时,挂在墙上的弓影印在杯中,便疑惑为蛇在杯中,回去后觉胸腹疼痛。后遂以“杯弓蛇影”比喻疑神疑鬼而自相惊扰。

  81. 大宪行台:地方抚、藩、臬三司的首长。

  82. 《惨别》:亦名《惨睹》。讲述明初建文帝因城被攻陷而被迫出走的故事。

  83. 刻画:指表演。

  84. 支颐:托着下巴。

  85. 《刺梁》《后索》:《刺梁》,清代戏曲家朱佐朝《渔家乐》传奇中的一出,讲述渔家女邬飞霞刺死梁冀为父报仇的故事。《后索》,清代戏曲家姚子懿所作传奇《后寻亲记》中的一出。

  86. 嗣:过继。

  87. 宣州:今安徽宣城,以白石、宣纸闻名。

  88. 莲钩:小脚。旧时女子裹脚,玲珑娇小,似莲如钩,故美称为“金莲”“莲钩”。

  89. 缄嘿:沉默。嘿,通“默”。

  90. 蜣螂:俗名屎壳郎。喜食粪土,推粪团。

  91. 狗窦:狗洞。

  92. 啖:吃,食。

  93. 无盐:战国时齐国女子钟离春,无盐人,故称“无盐”,貌丑而有德,齐宣王立为王后。

  94. 催妆:旧时婚礼的一种仪式。在正式行婚礼前,男方提前向女方赠送梳妆用品。

  95. 纳采:古代婚礼“六礼”之一。女家应允议婚后,男家备礼前去求婚,女方受礼为纳采。

  96. 倩:请。

  97. 中馈:古时指妇女在家主持饮食之事。

  98. 笥:盛物的竹器。

  99. 雌而伏:意为“女子宜深居于家”。

  100. 虎阜:即苏州虎丘。

  101. 灵岩:即灵岩山,在今江苏吴县。

  102. 平山:即扬州的平山堂。北宋欧阳修所建。

  103. 不昧:不忘。

  104. 苕溪:浙江吴兴的别称,因有苕溪而得名。

  105. 石琢堂:石韫玉。字执如,号琢堂,江苏吴县人,官至山东按察使,主持苏州紫阳书院二十年。

  106. 朔望:农历每月初一和十五。

  107. “他生未卜此生休”:语出唐代李商隐《马嵬》诗。

  108. 颜:这里指在门楣上题字。

  109. 张士诚:元末泰州人,曾起兵反元,自号诚王。后降元,为明将所俘,自缢而死。

  110. 数武:数步。古代六尺为步,半步为武。

  111. 鑬被而往:包好衣服,打点行李前往。

  112. 通殷勤:表示友好。

  113. 持螯:拿着螃蟹。

  114. 卜筑:择地建屋。

  115. 洞庭君祠:洞庭,在此为太湖别称。洞庭君祠,即祭祀太湖之神的庙宇。

  116. 躬逢:亲自参加。

  117. 艳称:极为夸张炫耀地描绘一番。

  118. 易髻为辫:把盘发改为辫子。清代男子留辫,此指女扮男装。

  119. 添扫蛾眉:把眉毛画浓。

  120. 蝴蝶履:鞋面中间有接缝的便鞋。

  121. 通款曲:搭话。

  122. 肩舆:轿子。

  123. 踽踽:形容独自走路孤零零的样子。

  124. 归宁:出嫁女子回娘家看视父母。

  125. 胥江:在苏州西南城外,相传因伍子胥而得名。

  126. 解维:解缆起航。

  127. 阳乌:太阳。古代神话说太阳里面有三足乌,故谓太阳为阳乌。

  128. 银蟾:月亮。古代神话谓月亮中有蟾蜍,故谓月亮为银蟾。

  129. 杯酒交:一起饮过酒的交情。

  130. 射覆:古代游戏。在瓯、盂等器具下覆盖某一物件,让人猜度。后世酒令用字句隐喻事物,令人猜度,也叫射覆。

  131. 觞政:酒令。

  132. 无乃:难道不是。

  133. 乾隆甲寅:乾隆五十九年,公元1794年。

  134. 技痒:谓擅长某种技艺的人遇到机会时极想施展。

  135. 击节:本意为打拍子。后用来形容对别人的诗文或艺术等的赞赏。

  136. 乙卯:乾隆六十年,公元1795年。

  137. 瓜期未破:未满十六岁。古时文人拆“瓜”字为二八以记年,谓女子十六岁为瓜期。

  138. “一泓秋水照人寒”:语出唐代崔珏《有赠》诗:“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

  139. 个中:其中,此中。

  140. 私心:内心。

  141. 尤物:特别之物。常指美貌而风骚的女子。

  142. 席主:做东的人。

  143. 分袂:分手。袂,衣袖。

  144. 此非金屋不能贮:典出“金屋藏娇”。汉武帝年幼之时,极喜阿娇,言“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

  145. 穷措大:穷书生。

  146. 伉俪正笃:夫妻恩爱正浓。

  147. 猜枚:一种游戏,多用为酒令。其法是把瓜子、莲子或黑白棋子等握在手心里,让人猜单双、数目或颜色,猜中者为胜。

  148. 罗致语:指招纳憨园的话。

  149. 蓬篙倚玉树:犹言高攀。典出《世说新语·容止》:“魏明帝使后弟毛曾与夏侯玄共坐,时人谓‘蒹葭倚玉树’。”

  150. 笠翁之《怜香伴》:笠翁,即李渔,号笠翁,浙江兰溪人,清代戏曲家。《怜香伴》为其剧作之一,写石坚之妻崔云笺为夫纳妾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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