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做得了司马,高位献得了谋划

第二章 常伴曹丕,开启三朝元老路

曹操之死,曹丕即位,对于司马懿来说,无疑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他因此而有机会率兵出战,充分发挥了其机智和谋略,先后北定辽东,西拒巴蜀,屡立奇功,无人替代。

曹丕对司马懿说:我在东方,您就主持西方事务;我在西方,您就主持东方事务。

低头做得了司马,高位献得了谋划

司马懿一进丞相府,就被安排与曹操长子曹丕交游相处。

曹操共有二十五个儿子,大妻丁夫人无出,妾刘氏生曹昂,早年殁于宛城,不计其中,卞夫人生长子曹丕、次子曹彰、三子曹植、四子曹熊。曹操受封魏王后,其他夫人、昭仪、姬妾生二十一子。曹家几多女儿似乎没有记载,但其中有三个是到宫廷中当了贵人。

曹操教子甚严,期望他们都能有所成就。诸子之中,曹丕、曹植最有文才,曹彰崇尚武力,勇而无谋。

曹操最喜曹植。

曹植常常跟随父亲南征北战,不但生性机警,聪明灵异,能诗善赋,而且英武俊拔,胸怀大志。征战间歇,曹操常把曹植唤到身边,谈文讲武,充满了父子亲情。

开始,曹操常对人说:“植儿聪敏喜人,某宠爱至甚。不过小时宠爱,长大并不一定重用。”

后来,曹操对曹植恩宠有加,又说:“曹丕、曹彰、曹植兄弟,我以为最可定大事者,非曹植莫属。”

司马懿虽然并未参与其中,却对此事有着自己的看法。他私下里几乎坚定地认为:曹丕与曹植兄弟二人,能成大事者,乃是曹丕,而绝非曹植。原因有二:其一,曹操升为王侯,世袭爵位、继承父业的应是长子,废长立幼,不合乎传统,必然生乱,时下已有袁绍、刘表的教训。其二,司马懿发现曹植为人虚华,恃才放旷;曹丕笃厚恭谨,才智兼全。曹操之爱曹植,不是出于理智,而是为了寻求杀伐劳苦之余的亲情慰藉,曹操早晚会改变主意的。对于这些,司马懿虽然成竹在胸,但他从不向别人提及。他不是嗜好虚名之徒,不屑于在人前虚夸卖弄,也无暇穿梭往来,搬弄是非。他想得更多的是自己如何在现有的环境中游刃有余,稳步发展。所以,谁也不会注意到他有什么心思和变化。只不过他与曹丕相处得更为贴近了。

司马懿比曹丕年长八岁。他的奇思多谋,谦谨恭让,同样赢得了曹丕的好感。渐渐地他们之间几乎完全没有了主人与属下的关系。或郊野打猎,或谈经论道,或作赋吟诗,或分析时事,亲近而和谐,相知更相依,胜过兄弟。

当时,与曹丕关系比较好的,除了司马懿,还有陈群、吴质和朱铄。四人都是才华横溢,引人注目,他们与曹丕超凡的关系,朝野几乎无人不知,被当时的人们称誉为“四友”,充当着曹丕智囊和羽翼的角色。

公元211年春,曹丕升任五官中郎将,为丞相副,并设置了自己的官府,成为丞相曹操处理军国事务的助手。

司马懿有狼顾之相,遭人谗害,曹操又生性多疑,唯恐他为祸作乱,盛怒之下,真想把他杀了。曹丕与司马懿关系如此密切,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急忙出来求情:“父亲,所谓狼顾之相,实在是有小人出于嫉妒,想要加害仲达,怎么能因此无稽之谈而错杀贤才呢?万望父亲明察。”曹操瞪了曹丕一眼,没有收回成命。

曹丕又急忙进言道:“当下人才匮乏,父亲几次下令求贤,爱才之名,天下相闻,如今无端杀了司马懿,岂不让天下欲归附者寒心?”

曹操刚才惊怒交加,才下令斩杀司马懿,此时转念一想,也觉得是有些小题大做了。但他仍对此事耿耿于怀,于是下令:“免去司马懿官职,速遣往军中马厩,司掌养马。”

司马懿忙跪谢不斩之恩,刻意动情地说道:“丞相宏才伟略,纵横四方,乃国之中坚,世之枭雄,有丞相在,则必有国家之兴盛。仲达实欲日日陪伴丞相,奉侍丞相。丞相之令,仲达实不敢违,但无论身居何职,身处何地,时时不敢忘怀丞相,更不敢忘怀国家。”

司马懿说这番话,确实是出自真心。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退已经不可能,进也只能依附于曹操安身立命,再没有别的路径可以寻求了。

“仲达,只要不忘记夜间给战马添加饲料,足矣。”不知谁大嚷了一句,左右文武官员一阵哄笑。

当天晚上,司马懿就如令出现在军中的马厩里。

明月皎皎,夜风清清,战马不再嘶鸣。它们细细咀嚼着草料,打着响鼻,月色中的姿态温驯而美丽,让人想象不出它们在战场奔跑厮杀的情景。

自出仕以来,日日忙碌,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独对苍穹,体味人生况味了。司马懿此时的心里倒是十分平静,他对人生坎坷有着足够的思想准备。毕竟没有成为刀下之鬼,魂飞远方。只要一息尚存,那么一切一切就都充满着希望。屈辱和伤痛如人生旅途中的坑洼与土石,是可以迈过和跨越的。不管路怎么走,只要走下去,努力地寻求人生机缘,就一定能达到自己所追求的目标。

正想得发呆,忽然一只手掌重重地打在他的肩上。一个衣着破烂的马夫训斥道:“站在这里发什么呆,还不去铡草料!”

司马懿盛怒之下,欲反唇相讥,但他忍住了。

马夫挖苦道:“你不要以为自己曾经如何如何,一个新来的马夫,不懂规矩,快去干完活,回来伺候大爷。”

司马懿反倒被气得笑了,说道:“世上竟然也有如此不知廉耻之人。我今日为马夫,明日为将相。可是你呢?今日为马夫,下辈子也不过还是一个马夫!”

马夫大怒,拉开架势,要决一雌雄。司马懿觉得与这等人斗嘴,实在无聊,转身离去了。

远处走来一个人影,是曹丕来看他了。

曹丕安慰他道:“仲达,你受苦了。”

司马懿慨然道:“某思则为国,想则为民,一心侍奉丞相和您,别无他念,是以胸怀坦荡,并不觉得什么。”

曹丕说:“仲达身处马厩之中,仍不忘家国大事,令人敬佩。”

二人不禁朗声笑了起来。

过了一些日子,司马懿被命令不再督管养马,改为督管守军伙食。司马懿颇感失落,可转念一想,又暗自喜道:“丞相尚未忘却仲达啊!”

此时丞相府中,又有一才子声名大噪。此人姓杨名修,字德祖,博学广览,无所不通。府中传闻:一日,塞北部族送来点心,名曰酥,曹操很高兴,随手在盒上写道:“一合酥”。杨修进来看到,马上拿起来,对众人说:“丞相有令,命大家‘一人一口酥’,快来分而食之。”曹操表面上很高兴,连称杨修狡诈多才,心里其实很不高兴。

曹操多疑,为防止睡梦中遭到不测,常吩咐左右道:“我好梦中杀人,我睡着时,汝等千万不要近前。”为了让人信以为真,一天,他卧于帐中,假装睡得深沉,并故意将被子蹬落在地。身边一个侍从慌忙跑过来替他盖上。曹操忽然跃起,一剑将侍从斩为两截,然后又卧床假装熟睡,半晌起来,佯装震惊道:“是谁胆敢杀我身边侍从?!”众人实话实说,曹操痛哭不已,传令厚葬。大家都以为丞相果然是梦中杀人。杨修却在丧葬仪式上对着棺木叹道:“悲哉,君乃他人锦囊之计,君死何其冤也!”曹操在旁边听了这话,犹如背有芒刺,坐立不安。

司马懿听说之后,暗暗叹道:“此人虽然才华横溢,却丝毫不懂处世之道,必然短命,可惜死期不远矣。”

公元216年夏。许昌。

朝廷内外,许多别有用心的人开始盛赞曹操。侍中王粲赞颂曹操南征北伐的诗中写道:

……相公征关右,赫怒震天威。一举灭獯虏,再举服羌夷。西收边地贼,忽若俯拾遗。陈赏越丘山,酒肉逾川坻。军中多饫饶,人马皆溢肥。徒行兼乘还,空出有余资。拓土三千里,往返速若飞……

群臣极力要把他推上帝王的宝座,一齐奏请献帝:

“魏公曹操,亲自披戴盔甲,率领将士,平定汉中,荡定西陲。其勤政爱民胜过了稷神和禹王;其忠君为国之心,即使伊尹和周公也不能比及。功德卓著,可谓高如苍天,广如大地。而他却掩之以谦让,守之以弥恭,天下无不钦服景仰。魏公现在虽然已位在上公,也不能与其功勋德行相称,所以各位大臣齐奏陛下,请为魏公晋爵为王。”

献帝不敢不允,下令草制诏书,立即进封曹操王爵。

曹操屡屡谦让之后,接受王爵,冕十二鎏,乘金银车,驾六马,用天子车服仪銮,出入称警跸。

司马懿心中十分明了,自己此时犹如一棵不起眼的菟丝草,淹没于洪水之中。如不攀附大树,恐怕再难见到阳光。那样苟且活着,生不如死。

他暗暗地等待时机。

魏王留居邺郡。差大将夏侯惇领三万甲兵,在许都来往巡警,又降王旨,教长史王必总督御林军马。司马懿密切注视着这一切,他深知王必为人,由他来总督御林军,早晚必出事端。一向刻意表现谦恭的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他要乘此机遇,充分显示自己的才能,同时真正站到曹操的立场上,为他做些事情,从而赢得他的理解和信任,改变现在的处境。

于是司马懿急急求见魏王,禀告道:“王上,仲达素知王必嗜酒成性,处事浮躁潦草,恐怕不能任军国大事。”

曹操斜睨着司马懿,心不在焉地问道:“仲达,养马肥乎?”

“此事非小,所以仲达才不管身处微贱,禀告王上,万望王上三思。”

“王必与孤披荆斩棘,屡历艰险,形影相随。此人不但忠勇而且勤勉,心如铁石,乃孤之手臂,国之良将。岂是得陇望蜀、得寸进尺之辈。孤心里十分看重他啊!”

曹操一番话,说得司马懿脸色羞红,低着头慌忙退出。

不几日,耿纪、韦晃等人造反,纵火烧了京城,王必果然因为酒后疏忽,未能及时平定叛乱,多亏夏侯惇远远望见城中火起,前来相救,方才没有贻害国家大事。

曹操心中暗暗后悔没有听信司马懿之言。

过了些日子,司马懿又请求见魏王。

曹操对他的狼顾之相,依旧耿耿于怀,冷冰冰问道:“孤正自读书,仲达不安心为军兵造饭,又有何事前来烦扰?”

司马懿双膝跪地,向前爬行,说道:“近日偶然听说,王上命令胡修为荆州刺史、傅方为南乡太守,仲达心里十分不安,左思右想,才再次不顾身处卑微,敢冒生死前来禀告王上。素闻胡修这人性格粗暴简单、傅方平日骄奢淫逸,此二人都不可重用,现在却统领大军,驻守边疆,只恐早晚有变。望王上慎之。”

曹操哪里肯听,一拂手冷冷说道:“孤之用人,向来人尽其才。更何况孤之左右,个个都是贤臣良将。军国大事,就不再劳驾仲达多虑了吧!”

司马懿长跪在地,揖拜叩首不止,说道:“仲达之言,句句发自肺腑,万望王上思之。”

曹操冷笑几声,起身拂袖而去。

公元219年,刘备又从曹操手中夺取汉中,并自立为“汉中王”,封世子刘禅为王太子。

消息传到许都,曹操大怒:“刘备织席小儿,安敢如此!孤势必要杀了你。”

于是接连派兵前往征讨,却屡屡败阵而回。镇守荆州的刘备大将关羽,进攻襄、樊,掘襄江、白河之堤,水淹曹操大将于禁所统率的七军人马,并斩了大将庞德,威名大震,华夏皆惊。

曹操慌忙聚集文武商议:“孤素知关羽关云长智勇盖世,如今据有荆州、襄阳,如虎添翼。况且近日又擒拿了我大将于禁,斩杀了我大将庞德,正在围攻樊城,吾兵锐气大减。倘若关羽率兵径直来攻打许都,那将如何是好?孤欲迁都河北,暂时避避敌兵锋芒,诸卿以为怎样?”

文武官员有主张火速迁都,走为上策的;有说迁都示弱,锐气更减的。争争吵吵,莫衷一是。曹操烦躁,怒道:“孤头疼得厉害,都快快退下。”

曹丕知道父王没了主意,觉得时机已到,急忙进见魏王,请求重新起用司马懿。

曹丕恳切地说道:“司马懿如此之才,被贬至军中司掌养马、掌管伙食,从来不曾见他有一丝不满情绪,更未听他透露半句怨怼之语,足可见他慑于父王之威,确乎一颗忠心对待父王。况且此人满腹谋略,几次献计,几次应验,他人实在无法企及。儿丕以为还应重新起用司马懿,并且委以重任。”

曹操思忖道:“司马懿确实颇具奇才,但是为父常常以为他心怀叵测,实在担心将来他会参与曹家大事,几次想要杀掉他,都被你拦住了。此人又聪敏至甚,能伸能屈,丝毫不露破绽。近日来,反复琢磨,孤也觉得他如同鸡肋,食之无肉,弃之还颇为可惜啊!”

曹丕沉思良久,说道:“儿丕以为还是设法起用他为好。”

曹操说:“要用其才智,抑其心志,且不可疏忽大意。”曹丕十分高兴,连忙点头称是。

于是下令重新起用司马懿,将他官复原职。司马懿谢过魏王和曹丕,即献计劝止迁都。

曹操问道:“何以不可暂时迁都河北?”

司马懿禀道:“仲达以为于禁等是被水所淹,并非威势不强大,将士不勇猛,所以此次兵败,于国家大计未必有什么损害。如今刘备与孙权,外表亲和,其实却很疏远,关羽得志,孙权并不高兴。王上不如立即派遣使臣去孙权那里,陈说利害,并许割江南之地以封孙权,令他暗暗起兵,从后面攻打关羽,那么樊城之围不日可解。”

曹操笑了,说道:“还是仲达知孤心意,如此甚好,何必非要迁都动众呢?”

于是召集群臣,下令道:“朝野内外,不许再言迁都之事,倘有违者,立即斩首。”

司马懿也笑了。晚上,他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差点笑出声来。笑得轻松,也笑得辛酸。他为自己的才智而笑,为自己的胜利而笑。在王府,随着魏王下令,他撇着嘴角,微仰起脸,轻蔑地扫视一周。就是他们,曾经对他几多妒忌,几番谗言,又几番嘲弄。今天,他终于走出了屈辱,而且走得比原来更好,走得比他们更好。此时此刻,他的目光是那么犀利、那么有力,直至让不少人物羞愧地低下了头。虽然司马懿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过多地表现出这种情绪,但对于这一阵扫视,他从内心里感觉酣畅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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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进封魏王,丞相府内外便更不肃静了。

曹丕与曹植兄弟争当世子、王太子。文武官员议论纷纷。

二子之争,缘由起自父亲曹操。他时常说起“诸子之中,最可定大事者,三子植也”。言语中流露出欲立曹植为太子的意思,曹植就不可能再无视这个金灿灿的宝座。而曹丕身为长子,自己又觉得当仁不让。矛盾也就来了。

司马懿也参与其中。他想要支持的当然是两人中的胜利者。一开始,他便认定了五官中郎将曹丕。这是他现在生命中离不开的一棵大树,可以说是唇亡齿寒,而且事实上更要严峻得多。所以他要在曹丕与曹植争夺王位的过程中,立下功劳。

司马懿几次悄然劝告曹丕道:“眼下,临淄侯曹植的才气、声望都与将军您不相上下,必然会与您争夺宗子嫡嗣之位。将军必须多树党羽,不断巩固自己的地位。”

曹丕忙问:“仲达有何良策?”

司马懿深得儒家经义,颇知“为人处世”之道,出主意道:“临淄侯虽然才贯华夏,学高八斗,然而却恃才傲物,率性行事,目前虽有名望,却终究不会长久,难以成就帝王之业。将军当避其长,击其短,以德服人。要崇尚并发扬仁德气度,为学、修行、立德,深深地磨炼自己,朝夕不辍。久而久之,则必然魏王看重,群下归心。”

曹丕如释重负,频频点头。司马懿又针对曹植的弱点,屡屡进言道:“将军且记,无论何时,都不可失乱父子纲常,违背了作为人子的正道常礼。同时,您可派人贿赂王上身边侍从,让其平时在王上面前多言您之德行,并及时通报消息。”

曹丕、曹植各有自己的羽翼,许多智囊人物也乐得从中周旋。曹丕的支持者,除了“四友”司马懿、陈群、吴质、朱铄之外,还有毛玠和贾诩。曹植身边主要有杨修和丁仪、丁廙兄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粗略一算,前者均为政客,后者都是才子。只要看到将来这些人物分别是何处境,就不难想象参与其中丝毫无异于一次人生赌博,也就不难理解他们何以要费尽心机参加这场豪赌。

杨修、丁仪最耐不住性子,二人启奏魏王道:“丞相既然已经受封王爵,就应该早立世子,加封魏王太子。臣等以为临淄侯曹植诗彩华章,众人仰慕,可立为宗子嫡嗣。”

曹操此事尚未考虑成熟,犹豫片刻,说道:“二卿所言,正合孤意。不过植为三子,丕为长子,容孤再作计议。”

曹操曾经询问贾诩道:“孤欲立后嗣,卿以为当立谁?”

贾诩笑笑,并不回答。

曹操急忙问道:“卿何故不作回答?”

贾诩说:“臣忽然想到袁本初父子、刘景升父子,所以没有即刻回答王上。”

袁本初即袁绍,刘景升即刘表,二人均因废长立幼,导致内部争执,甚至战乱,一直到大败于曹操手中。所以,贾诩此言一出,曹操立即会意。

曹丕、曹植都依照他人的计谋行事,竭力讨得魏王赏识。曹操每次亲自领兵出征,丕、彰、植、熊诸兄弟都远远送行。曹植聪明多才,举笔成章,常常即席赋得美文华章,对天吟诵,赞颂父亲功德卓著,昭彰日月。曹操十分高兴。曹丕却不言语,自顾涕泣叩拜,依依惜别,情真意切,惹得左右众人无不受到感染,为父子惜别而觉得感伤。时间长了,曹操开始疑心曹植为人有些花巧乖张,心地诚实不如曹丕。

一日,曹丕有事需要商议,急忙请心腹朝歌长吴质议事,又唯恐他人看见,于是把他藏在盛绢帛的大簏中,随车马接进府中。

这事早被相府署仓事主簿、曹植的密探得知。杨修立即禀报了魏王。

曹操十分恼怒,呵斥道:“如此下作,会有什么好事,来日便把吴质擒拿了来。”

次日,杨修又见车马拉着大簏入府,慌忙报告曹操。曹操立即派人截住马车,打开大簏,细细搜查,可是里边除了绢帛,并无半个人影。曹操问杨修如何解释,杨修无言以对。曹操因此大大怀疑杨修有谋害曹丕之心。

原来,曹操发怒的消息早就有人报告了曹丕,曹丕急忙请教司马懿,才想出这个既可消除魏王疑虑,又大大不利于杨修的妙计。

曹操为了试探两个儿子的才能,命令曹丕、曹植分别出东、西门,却又秘密安排军兵不要放他们出城。

曹丕到东门叫门不开,只好返回禀告魏王。魏王嫌其愚钝,很不高兴。曹植先请教杨修,杨修说:“临淄侯奉魏王之命出城,谁若阻拦,立斩。”

曹植受到阻拦,果然挥刀斩了门吏,出了城门。曹操听到消息,十分高兴,正要召曹植来问,却有人悄然禀告道:“这些都是杨修教的。”

曹操闻言大怒,骂道:“杨修竖子,安敢教唆孤之爱子!”

一次,曹植与杨修饮酒方酣,突发奇想,于是携带酒肉,乘坐魏王车辇,径直出了司马门。众人都以为是魏王出府,慌忙跪在道路两旁远远迎候,等走近了才知道是魏王三子曹植。曹操大怒:“我无事不出此门,是为了取信于诸侯。竖子如此无礼,倒不如把他杀了。”众人苦苦劝阻,方才罢休。曹植从此失宠。

曹丕被立为魏王太子。为了给太子扫清道路,几个月后,曹操于军中以扰乱军心的罪名杀了杨修,并将他的首级高高悬挂在营门之外。这一年,杨修年仅三十四岁。

杨修之死,让司马懿颇感痛惜。他又想起了少府孔融。二人都不是一般人物,可惜孔融死于迂腐执拗,杨修死于率性放旷。苍天赋予人的禀性,真就那么难以更改吗?好在自己个性既不似孔融,也不似杨修。

思绪纷乱的司马懿又想念起了哥哥司马朗,他已于两年前因病猝然逝去。当时司马懿闻听这一凶信,心如被掏空了一般,痛楚不已。在自己的成长历程中,哥哥曾对他产生过较大的影响,两人又同在丞相府做事,他的离去,让司马懿心里顿然感觉缺少了某种依托。好在堂兄司马芝和胞弟司马孚都已来朝中为官,虽不能常见,但早晚总算有个照应。

生命就如江河之水,一刻不停地流逝。也有的甚至如同天上的流星,倏忽一闪,即无踪影。蓦然回首,已经走过了人生三十六个春秋,身在乱世,虽然没有大的波折,却也算得上坎坷。先师孔子说:“三十而立。”展望将来,究竟何时才能有如虎豹,往来驱驰呢?

曹丕在兄弟“太子之争”中的胜利,也是司马懿、陈群等智囊和党羽的胜利。司马懿也被擢升为太子中庶子。他隐约感觉到在自己未来的仕途上开始闪耀着亮光。

魏王曹操却没有料到这场兄弟之争竟会持续多年,直至曹植郁郁而死。魏王驾崩之后,曹丕秉政,为巩固政权,他迅速剪除曹植党羽,杀掉了丁仪、丁廙兄弟。曹植多次被贬,三迁封地,生活简陋不堪,精神压抑难耐,在曹丕、曹叡父子的迫害下汲汲无欢地度过了11个春秋,于公元232年死后临黄河葬于山东东阿鱼山。同样受到迫害的还有任城王曹彰、白马王曹彪等家族成员。

曹植痛苦而矛盾的情绪,在他的诗中得到了较好的反映。《七步诗》中写道: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赠白马王彪》中写道:

玄黄犹能进,我思郁以纡。郁纡将何念?亲爱在离居。本图相与偕,中更不克俱。

鸱枭鸣衡轭,豺狼当路衢。苍蝇间白黑,谗巧令亲疏。欲还绝无蹊,揽辔止踟蹰。

曹丕每自吟诵《七步诗》,也禁不住潸然泪下。

兄弟成仇,缘起于魏王曹操。谚语说:“贫不学俭,卑不学恭。”兄弟之争,并非出于本性,实在是形势使然。曹操虽然是旷世奇才,乱世枭雄,一生成就大业,但他在选择继承人的问题上却优柔寡断,酿成祸根。儿子曹彰是个勇武之人,虽然也为没能立为太子而怀恨在心,但他终究采取了退却的态度。假如曹操及早阻遏曹植,那么他就会早早失去了窥望之心,杨修等也不会因为参与其中而招致大祸了。再就是曹丕、曹植身居高位,追随者如云,正如《赠白马王彪》诗中写到的,是小人谗言,搬弄是非,离间了骨肉亲情。

曹丕、曹植二人太子之位的争端,足以让司马懿“领略”到权欲者面对权力时的狂热,以及政治斗争的残酷性。虽然他自己就参与其中、沉浮其中。

司马懿曾献计劝阻曹操迁都,并结好孙权,让东吴牵制关羽,以解樊城之围。曹操采纳之后,一切果然都依照此计进行。

孙权派遣使者为自己的儿子向关羽的女儿求婚,遭到拒绝,正在生气之时,忽报魏王使臣到。孙权忙令进殿。

使臣对孙权说道:“如今刘备大将关羽统率大军屯驻襄阳、樊城,妄自尊大,自以为天下无敌。希望主公早日进兵袭击关羽,魏王可以割江东荆州、襄阳之地为主公封爵。”

孙权聚集文武商议良久,对使臣说道:“请回复魏王,关羽大军屯驻襄、樊,荆州必然空虚,我即日发兵夺取荆州,擒拿关羽。”

南郡太守糜芳驻守江陵,将军傅士仁驻守公安,二人平日都怨恨关羽目中无人,所以对战事消极应付。孙权用计谋轻易袭取了荆州,又暗中派人引诱二将。同时曹操派大将徐晃援救樊城。关羽不能取胜,回兵江陵。可惜江陵已被孙权大将吕蒙占领,关羽军队溃散,败走麦城,乱军之中,关羽、关平父子被俘,后被孙权杀害。

孙权命令用木匣盛了关羽首级,派遣使者连夜赶路送到洛阳。曹操闻听,非常高兴,暗暗想道:“司马懿之计果然高明,如今非但我许都无忧,而且借助孙权之手,杀了关羽,消除了我胸中块垒。”他立即召集文武大臣,同到大殿。曹操欣然说道:“孤用妙计,与关羽大战于樊城,却让孙权袭击其后,而今关羽已死,孤再无忧虑,夜来可以安睡了。”

忽一人出班奏道:“丞相,孙权送来关羽首级,这乃是移祸之计。”

曹操看时,原来是司马懿。于是问道:“仲达,此言何意啊?”

司马懿道:“当年,刘备、关羽、张飞最初举事之时,曾于桃林之中,对拜结交,誓同生死。多年来,三人亲如兄弟,情同手足。如今孙权杀害了关羽,惧怕刘备复仇,所以才将关羽首级献给丞相,好让刘备以为孙权乃是受您的指使才杀了关羽,从而使刘备迁怒于丞相,不去攻打孙权,却倒戈前来伐魏。他倒坐观鹬蚌之争,伺机行事。”

群臣唏嘘,都赞叹司马懿想得细致。曹操说道:“仲达所言,正是孤之所想。那么孤当如何破其计策呢?”

司马懿道:“此事容易得很。丞相可下令用香木雕刻关羽躯体,与其首级相接,盛殓之后,以大臣之礼厚葬。刘备知道后,必然感激您对关羽的情义,而更加痛恨孙权,全力向东征讨。那时,您再坐观二虎之争,寻机以图大事,岂不更好?”

曹操大喜,即刻传令依计行事。

不几日,孙权又遣来使臣上书:

臣孙权久知天命已归主上,伏望早正大位,遣将剿灭刘备,扫平两川,臣即率群下纳土归降矣。

曹操看罢,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大笑道:“这小子是想要把孤往炉火中推啊。”

侍中陈群、大将夏侯惇等早就看透魏王心思,都乘机奏道:“汉室久已衰微,丞相功德巍巍,天下莫不崇仰。孙权称臣归附,这正是天人相应,异气齐声。丞相应该顺人应人,早正大位。”

司马懿笃信儒教,有忠君思想,但也眼见汉祚已尽,群臣又都奉劝曹操登基皇位,只好也进言道:“自古以来,能救民众于水火,为百姓所归依者,就是生民之主。丞相戎马三十余年,功德昭昭。汉朝国运已终,现在十分天下,您已有其九,却一直恪守臣节,朝野上下无不钦服。您应该畏天知命,顺应民意,早正大位,还在疑虑什么呢?”

曹操扫视左右,笑道:“想我曹操戎马多年,一心侍奉汉朝,力图一统天下。虽然有些功德,然而位至于王,名声、爵位已高到极点,不敢更有别的企望。古语说:‘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倘若老天真的有意于我,那我就做周文王吧。”

司马懿这才将孙权上书的本意挑明,说道:“孙权称臣归附,其意在于让丞相举兵讨伐刘备。丞相可以将计就计,即如其意,为其封官赐爵,并命令他抗拒刘备。”

曹操点头称是,即刻表奏献帝,封孙权为骠骑将军、南昌侯,领荆州牧。

这时又有人出班奏道:“荆州新得,州城及附近百姓全都是刘备子民,还有在颍川屯田的群众,因为靠近东吴贼寇,经常有闲散之人为祸作乱,不能归附。”

曹操有些不耐烦,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就想办法把他们都迁往别处。”

司马懿却急忙说道:“不可。荆楚之地容易动荡,难以安定,现在关羽大军新破,一些为恶之徒正藏窜观望,如果下令移民,必然有伤善者之意,而那些暂时离开避难的人也就再不敢回来。如此一来,荆楚之地不就荒疏了吗?”

曹操觉得有理,于是下令,安抚当地百姓,对为祸作乱之徒多加管制引导。

司马懿注意到曹操正在竭力掩饰自己的痛苦,果然是他的头风病又犯了。他终于忍耐不住,挥手示意,大家尽皆散去。司马懿却跟着进了曹操的内室。

曹操坐立不宁,不再掩饰,说道:“孤头风病又犯了,疼痛已极,难以忍耐。”

司马懿道:“丞相头痛,仲达心中也不能安宁。容我去请太医来。”

曹操似乎自言自语,断断续续说道:“太医又有何用?当年,名医华佗为孤诊病,竟然消极怠慢,我怀疑他别有所图,才下令把他杀了。后来,孤之爱子仓舒病重,因为无人能治而夭亡。想人生处事,为何要如此多诈!”

司马懿没能想出应对之语,所以沉默着,没有言语。

时值寒冬,天上零星飘起了雪花。曹操专注地凝望着窗外,又独自叹道:“孤今年已经五十六岁。披肝沥胆,一生戎马,整肃法治,识拔人才,意欲奉天子以令诸侯,荡涤贼寇而一统天下。然而朝野之中,依旧有不少人在与我作对。现在我心只寄托于史官书写,后世评判。”

司马懿说道:“王上运筹演谋,鞭挞海内,奇功盛德,远远盛过周文王啊!”

曹操忽然转过脸来,逼视着司马懿,问道:“仲达对孤,果能忠乎?”

司马懿慌忙扑倒在地,连连叩头。“仲达本来身处僻远,才智短浅,全是仰仗大王识拔,才有今日。仲达忠于丞相,万死不辞。”

曹操说:“仲达快起,孤深知仲达之忠也。”

司马懿拜辞曹操出来。飘飞的雪花击打在他的脸上。天色阴沉,薄雪的地上清晰地留下他一串细琐的脚印,仿佛也在和主人一道反复揣摩猜测。风卷雪花吹来,司马懿接连打了几个寒战。他知道,魏王病重,非同寻常,恐怕大去之期不远了。

公元220年,正月。洛阳。

冰天雪地,北风呼啸。魏王宫内,肃穆凝重,阴气沉沉。

魏王曹操不再临朝。他病得越来越重了。忽一夜,曹操又梦三马同槽而食,心中十分不安,天一破晓,即传令贾诩、陈群、司马懿等身边近臣来到病榻前。没等几人问安完毕,曹操就急忙问道:“孤向日曾梦见三马同槽,怀疑是马腾、马休、马铁父子三人为祸。方今马腾已死,昨夜又梦见三马同槽,孤心十分不安,不知此梦到底主何吉凶?”

司马懿闻听曹操发问,心里一惊。他立即由三马同槽之“槽”想到了魏王曹操之“曹”,由三马同槽之“马”想到了自己复姓“司马”之马。他也觉得这梦怪异。但他非常担心曹操也会忽然这样联想,万一这样,自己也就大祸临头了。他慌忙低下了头,紧张地等待下文。

这时,就听贾诩向前解释道:“禄马,乃是吉兆。禄马归于曹,丞相又何必疑虑呢?”

曹操说道:“如此甚好。孤心安矣。”

司马懿这才悄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又过了两日,曹操觉得气冲上焦,双眼模糊,知道所剩时间不多了,便召集曹洪、陈群、贾诩、司马懿等近臣来到病榻前,说道:“孤恐怕大去之期到了。各位都与我生死与共,相伴多年。今天召集你们前来,是想以后事相嘱托。”

大家急忙说道:“丞相不要多想,好好将养身体,不日便会康复的。”

曹操摇了摇头,良久说道:“孤纵横天下三十余年,群雄皆灭,只有江东孙权、西蜀刘备,未曾剿除。孤今后再也不能和卿等相处了。太子曹丕,笃厚恭谨,可以继承父业,愿卿等竭力辅佐他。”

大家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说道:“请丞相放心。”

曹操长叹一声,泪如雨下。须臾,溘然长逝。

曹操一生崇尚节俭,不事浮华。弥留之际,他曾把各个侍妾叫到身边,嘱咐道:“我死之后,你等要勤习女工,多织丝履,卖之可以得钱养活自己。”

曹操还遗令说:“天下尚未安定,丧葬务必俭约,不要依照古代繁缛的礼节。安葬完毕,大家都要脱掉丧服,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入殓时要给孤穿平时的衣服,不要在墓穴里掩埋金玉珠宝陪葬。”

曹操谥号“武王”,葬于高陵。

史官拟《曹操行状》云:

操知人善察,难眩以伪;识拔奇才,不拘微贱;随能任使,皆获其用;与敌对阵,意思安闲,如不欲战,然及决机乘胜,气势盈溢。勋劳宜赏,不吝千金;无功望施,分毫不与。用法竣急,有犯必戮,或对之流涕,然终无所赦。雅性节俭,不好华丽,故能芟刈群雄,削平海内。三十余年,手不舍书,昼则讲武,夜则思经,登高必赋,对景必诗,深明音乐,善能骑射,曾在南皮一日射雉六十三头。及造宫室器械,无不曲尽其妙。是以遂成大业,开阐洪基也。

当朝之中,司马懿所敬服的唯一的一个人,就是曹操。

司马懿与曹操的性格迥然不同。曹操善诗能赋,善饮能武,善骑能射。他胸怀宽广,个性豪放,集儒家、道家、法家诸种精神于一身,而且还不乏文人的浪漫情怀。司马懿待人外表谦和,内心嫉忌,他喜怒不溢于言,恩怨不露于行,能够忍辱含垢,善于巧施机谋,行为处事深得儒教精髓,却又禀性宽松解放,率性自然,敢于自嘲。

但两人都是求生存于乱世之中,建功业在沙场之上,所以处世谨慎,多思、多虑、多疑、多谋,有荣有辱,有善有恶,有威逼,有退让,这些方面,却是极其相似的。

巨星陨落,天下举哀。

司马懿也极其悲痛,一方面哀痛丞相之死,另一方面为国家前途与个人命运而担忧。他与陈群、贾诩等大臣,以大局为重,尽心处理丧葬以及其他事务,并且报知曹丕,将魏王灵柩由洛阳迁往邺郡,使得内外整肃,上下安定。

司马懿之弟司马孚现为中庶子,二人早就商定好拥立新王的策略。

灵堂之上,司马孚起身而出,说道:“魏王既薨,天下震动,当早立继承之王,以安众人之心,稳定天下。”

群臣连连点头称是。

“王室内外,多人想要争夺此位,更何况东吴、西蜀尽皆窥伺中原,一旦有什么变故,则江山社稷难保。”

大家正自商议,忽报华歆奉诏从许昌飞马来到邺郡。汉献帝下诏封曹丕为魏王、丞相、冀州牧。

曹丕即日登位,受大小官僚叩拜起居。

曹丕登位之后,对有功人员大行封赏。并在心腹近臣的协助之下,竭力清除敌对势力。

曹操死后,曹丕继位,对于司马懿来说,无疑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他因此而有机会率兵出征,充分发挥了其机智和谋略,先后北定辽东,西拒巴蜀,屡立奇功,无人替代,地位也越来越显赫,直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朝中擅权,威逼帝王,俨然又是一个曹操在世。

以一个人有限的生命时光作计量,短短半个多世纪,历史就出现了惊人的反复,一切历历在目,犹如再现,这实在不能让人不惊叹、不悲哀!

隐忍是个好脾性

曹丕继承王位之后,司马懿觉得心里轻松多了。在魏王府,环境对他来说也确实变得越来越宽松。他不必像在曹操面前那样过分谨慎,甚至常常感到惶恐不安。有过与太子的朝夕相处,有过在曹丕继嗣方面的出谋划策,他虽然并不因此而觉得劳苦功高,但曹丕对他却是十分的信任和欣赏,所以,有些事便可以通融,甚至可以商量。

而且更主要的是,自己的命运已经紧紧地与魏王曹丕的命运维系在了一起。曹丕已经是事实上的“天子”,登基皇帝之位,指日可待,他不可能对此熟视无睹。他的内心是矛盾的,一方面为汉朝将终而不安,毕竟自家世代为汉臣,食汉禄;另一方面汉朝确实已经走到了尽头,天下已然归魏,应当庆幸自己已经归在魏王麾下,并且可以游刃有余,有所作为。

父王新丧,大权初立,曹丕的心里十分不平静。事态纷乱如麻,究竟应该从何处着手?他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忽然吩咐左右道:“速把司马懿召来。”

司马懿奉命进殿拜见曹丕。

曹丕说:“刚才有人来报,说鄢陵侯曹彰率十万大军,径直前来邺郡索询先王玺绶。曹彰武艺高强、雄壮勇猛,领兵打仗,堪任大将,一旦谋反,后果不堪设想,多亏诸位大臣晓之以礼,动之以情,方才回到鄢陵自守。”

司马懿道:“鄢陵侯挟兵前来奔丧,未必没有二心,只是见到诸位大臣已经归心于您,您的权威远非他所能及,所以才突然改变主意,将兵马交割于主上,自回封地。”

“如此下去,终究令人心怀隐忧啊。”曹丕仿佛自言自语。

又问司马懿:“临淄侯曹植、萧怀侯曹熊,二人竟然不来奔丧,孤派遣了两位使臣前往问罪,却不想四弟曹熊惧怕罪责,自缢身死。三弟曹植每日与两个狂放文人丁仪、丁廙兄弟饮宴作乐,狂悖无礼,常常以先王曾经欲立曹植为太子而不平,出言不逊,辱骂于孤。不知仲达作何感想?”

司马懿道:“昔日杨修多负才名,先王却寻机把他杀了,那就是为了帮助您剪除敌对,扫清道路啊。丁仪、丁廙乃一时文士,巧舌如簧,善于鼓动吹风,做事又不计后果,早晚必然为害,留之何益?”

曹丕会意,当即命人火速赶到临淄,将丁仪、丁廙兄弟全家老小并其宗族,还有曹植府下大小官属全都斩首,又贬曹植为安乡侯。

在极力剪除敌对势力的同时,曹丕下令对有功之人,大行封赏重用。任命大中大夫贾诩为太尉、御史大夫华歆为相国、大理王朗为御史大夫。司马懿受封河津亭侯,转丞相长史。

曹丕从小嗜好弹棋,曾作《弹棋赋》,反复吟味,兴趣盎然。司马懿伴随太子之时,常常与之对弈。近来,曹丕心中烦闷,司马懿观察得知,便命人从民间找到两位弹棋高手,送入王宫,朝夕陪伴魏王下棋。

一日,曹丕宣司马懿、贾诩、陈群等入宫,一边切磋棋艺,一边商讨治国方略。

正与曹丕对弈的是司马懿。

曹丕说道:“今日我召集众卿前来,并非只为对弈,其实是想要问计于诸卿啊。我如今新即王位,欲求法令一新,有所作为,众卿有何良策,尽管讲来。”

司马懿左手轻捻下颌,右手捏弄着棋子儿,琢磨着魏王的心思。他首先说道:“臣以为汉朝昔日之盛,天下瞩目,如今之所以衰微至此,朝廷暗弱、宦官弄权是主要的原因。大魏欲求兴盛,并存之久远,必须以此为戒。”

有司马懿开了头,贾诩也忍不住在旁边紧接着说道:“仲达之言甚是。国家昌盛,用人是根本。大王应亲贤臣,远小人,采纳忠言,不听谗佞,使得政令畅通,民心归附。”

曹丕显得有些兴奋,连连颔首,说道:“二卿所言极是。孤正是希望卿等袒露心扉,说些为政之道,也好引以为鉴。”

坐在一侧的陈群仿佛受到了鼓舞,连忙奏道:“而今窥伺王权者,均是大王兄弟宗族,所以您应该对他们时时戒备,加以贬抑。而异姓大臣众心归服,对您忠心耿耿,又都才情各具,可以重用。”

陈群之言,在司马懿听来,颇有些道理,更何况于自己有利,他看了看曹丕的脸色,紧接着说道:“陈群之言,听起来逆耳,实则忠臣诤言,王权之争恐怕在大王宗族内部还没有结束。”

司马懿善于察言观色,揣摩别人心理。他与曹丕下棋,总是有进有退,有输有赢,赢时恰到好处,输时也恰到好处,这样既能让曹丕高兴,又能不显得刁钻逢迎,赢得他的信任。此时,司马懿终于输掉了最后一颗棋子,曹丕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又“赢”了一盘棋。曹丕兴奋地说:“众卿之言,字字珠玑,令孤今日茅塞顿开。孤要举行宴会,与大家开怀畅饮,广纳良谋,以谢众卿。”

夜来,魏王府宴会大厅内,灯火通明,佳丽如云,笙歌弦舞,觥筹交错,一番盛世景象。

席间,司马懿率先与魏王敬酒,盛赞王上才德,并进言道:“自赤壁之战以来,天下已成魏、蜀、吴鼎足之势,局势相对稳定。大王是否应当考虑减少征战,休养生息?”

曹丕道:“先王在时志在统一天下。而今天下依然分裂,吴、蜀均有侵犯中原之心,我们还要以先王遗志为念,所以征战杀伐之事,恐怕难以免除。”

司马懿又道:“上古时代,黄帝、尧、舜都善于广泛征求意见。黄帝常常专程到明台,悄悄听取贤人的议论;尧、舜在道路旁边修建草屋,以便听到行路百姓的谈话。所以您应该广开言论,招贤纳士,依靠士族,以德化民。”

曹丕常常希望自己做个明主,以名垂青史。他十分推崇汉文帝有圣贤之风,想要效法汉文帝宽仁玄默,以德化民。他经常像今天这样,聚集文武,商讨国事,王宫内外,洋溢着宽和民主的美好气氛。这令他寻找到了许多极好的治国之道。有进言主张减轻刑罚的;有主张降低赋税的;有提倡节俭的;有提议关心民众疾苦的……曹丕都悉心听取,并择其善者而从之。但是曹丕却没有想到,他的宽厚仁爱的背后,却蕴藏着某种危机。他对待别人缺少了父亲的那种挑剔忌刻、多疑多虑。司马懿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才得以重用,并充分显示和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才渐渐有了将来的劳苦功高,身居高位,直到后来培植起了司马集团的势力,最终充当了曹魏政权的掘墓人。

曹丕对司马懿是越来越信任了。

这年,曹丕吸取东汉由于宦官、外戚擅权造成政权长期不稳定的教训,对宦官、外戚在政治上实行限制。他下令:“凡后宫宦官担任官职,不得超过各个官署的署令。”并把这项命令刻录于黄金做成的简策上,收藏于石室之中。

曹丕下令广泛征询官民意见,他说:“朝廷各部门的官员,都要尽到规谏的职责。将帅们谈论军务、军纪,朝臣们议论国家制度,地方长官报告政务,士大夫们考察六艺,各方的政绩我都要亲自审看。”

曹丕还下令说:“近几年天下不安,征战频仍,听说还有许多战死的士兵没有被埋葬,我对此很怜悯。现命令各郡、各国预备棺材,把战死的士兵送回家中,由官府安排祭礼,加以厚葬。”

其仁德宽厚之风,渐为天下所知。

有群臣的鼎力协助,曹丕即位不久,即法令一新,天下整肃。远近各方威慑于中原的武力,倾慕于君王的美德,纷纷前来投靠。貅貊单于、焉耆王、于阗王等边地民族分别派遣使者前来进奉贡品。揭竿起义、占山为王的郑甘、王照率领部众归降朝廷,曹丕还将他们封为列侯。吴主孙权派遣使者前来进奉贡品。蜀国大将孟达率领部众归降魏国。氐人武都部落首领杨仆率领部落归附魏国,并向内迁到汉阳郡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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