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的天职
一九六四年是开始公开“批修”的年头,是高调贯彻“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头,是鼓动“到农村去,到边疆去”的年头。我一直是班里的“小班长”(我个头小,全校都这么叫),这时也被“根正苗红”取代了。武汉市第十五中学高三年级的教室里张挂起“一颗红心,两种打算”的醒目横标,报刊学习、班会讨论多了起来。
临近毕业考试,我们班突然有十个同学宣布放弃高考下农村,他们之中,革命意欲旺盛的、升学实力堪忧的、对家庭背景灰心的几种情况都有。他们好像烧得透红的铁炉,骄傲地灼烤周边的一切,正常准备应考的大部分同学个个变得灰头土脸、焦虑不安。我的学习成绩一向拔尖,顿时感觉“没革命志气”“逃兵”“一心想升学”一类的讥嘲仿佛都是朝自己而来,不等讨论会上激昂的声浪散去,我就使劲在纸上写下三个字:“不考了!”笔杆竟然折了……
下课后班主任李健生老师留下我谈话。李老师住在教室楼的一个夹间,天逐渐昏黑,他和我谁也没去开灯。听完我流着泪的委屈的表述,李老师缓缓地说:“今天有些同学偏激了,曲解了党的方针政策。这些问题我在班上讲过,看来我水平太低,辞不达意……”李老师习惯地漱漱嗓子,接着说:“各人有各人的专长,每人有每人的情况……”我问:“老师,我是做下农村的一种打算好,还是……”“两种打算好!”李老师很快地回答。
从李老师宿舍出来,已经下晚自习了。几个小时前我怀着茫然和冲动走进去,出来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当时并没有意识到,我是回到了通往清华大学、通往现在的道路上。
李健生是我们班的俄语老师,谢顶多须,敦厚讷言,刚接手我们班时同学们不习惯,还小折腾过一回,渐渐地才接受了这位心地善良、蔼然可亲的班主任。至于他如何忠实地履行了一名教师对学生、对国家的神圣责任,恐怕数我的体会最深。
2006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