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生长于此

身边的“吉卜赛”姑娘——曹方

吉卜赛人,法国人称之为波西米亚人。在法国作家梅里美的中篇小说《卡门》里,我们能窥见一些吉卜赛人的特性:热情、奔放、洒脱、喜游荡生活、擅歌舞等。若要刻画出具象的吉卜赛女郎,必不可少的大概是艳色长袍加身,披散乌黑略显凌乱的长卷发,偶尔束上发带或编上一条小辫子,手腕上戴满彩色石头串成的链子,散发神秘巫性。我脑海中跳出第一个具备以上特征的人是作家三毛。

2014年5月,连着下了好几天雨的深圳,空气里尽是潮气。户外音乐节最怕碰上雨天,深圳草莓音乐节不巧撞了个正着。“今天我特意穿上了红色,祈求老天不要下雨。”台上身穿一袭红色长袍,披散黑色长发的女歌手对台下的乐迷说道。果真,在她表演的那一个小时里,老天狠狠地憋着气没让雨下来一滴。这个有魔力能让老天爷乖乖听话的姑娘,就是曹方。

“这是我小时候自己的小习惯,因为我们家那边是热带雨林,经常会下雨。在我的家乡有个习俗,穿红色能止雨。我平常很少穿红色,如果近期有什么特别活动,我就会穿上红色的衣服祈求老天不要下雨,没想到还真的每次都能灵验。”说话间,曹方的脸上露着小女孩的天真俏皮。

曹方,独立音乐人,出生在云南的西双版纳。在2003年发行首张专辑《黑色香水》时,因为公司团队把精力全放在音乐本身上,最后好音乐做出来了,没想到由于一时疏忽却把专辑封面和歌词本上曹方的名字印成了“曹芳”,发现时已大量印刷。于是将错就错,曹方就此以“曹芳”之名发行歌曲,她想,玫瑰换个名字也一样芬芳。然而人总会经历找寻自我回归初心的阶段,年纪越长反而越想找回最真实最当初的自己。在“曹芳”渐渐被大众熟知后,曹方决定改回本名,哪怕重新出发。所以从2005年发行的专辑《遇见我》开始,曹方只叫曹方。

听曹方早期的歌,尤其《遇见我》专辑,很容易给她贴上“小清新”的标签。我原本也是带着这样的既定印象去看曹方的演出,只见舞台上的她时而冷酷,时而随性,偶尔会透露出小女孩的清新,不过比重并不大。曹方的美值得玩味,像一杯陈年普洱,越喝越醉。然而她又不像女神般高冷,会时不时与台下的观众互动,应观众要求清唱歌单里原本没有的歌曲。

“我的听众跟我有些像,表面上很安静,内心想法非常丰富,有时很疯狂,有时又很酷。所以他们如果想听一些歌的话,一定是他们心底最真诚的声音,我也要用我最真诚的方式去回应。”曹方说她不从在意别人给她贴上何种标签,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那就是各自心中的真相。

有人说曹方是女版许巍,女版朴树,对于这种评价曹方同样欣然接受。“挺好的,我尊重每一种评价。虽然有人会问‘你难道不介意被拿来比较吗?’我觉得还好,无论许巍还是朴树,都是非常优秀的创作人,能跟他们相提并论是一种荣幸。”

出生于音乐家庭的曹方,父母都是疯狂的音乐爱好者。父亲是小提琴乐手,在曹方很小的时候便经常带着她去看乐团的排练。然而从小的耳濡目染,并没让青春期的曹方也染上音乐的瘾。在上高中之前,曹方直言没听过什么音乐,她说她讨厌那样的环境,甚至逆反地标榜自己不喜欢音乐。可命运自有安排,赏了曹方吃音乐这碗饭,又怎会轻易“放过”她。

高中时,曹方考入了一所寄宿学校,她的外教老师是一位忠实的摇滚乐迷。从他那里,曹方第一次听到了Nirvana(涅槃乐队)、The Cranberries(小红莓乐队)、U2等一批国外乐队的摇滚音乐,她体内躁动的音乐细胞瞬间被点醒,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欣喜地沉溺其中。那时的曹方还喜欢The Carpenters(卡朋特乐队),于是在学习之余也学着翻唱民谣,同时帮朋友的乐队唱和声。同时期,在校园民谣的影响下,曹方迷恋上了许巍、郁冬等一批民谣歌手的作品。

回忆当年写歌的初衷,曹方说:“我其实就是追求和别人不一样。我不要重复,我要找到自己最独特的一面。一开始也没想到写歌,慢慢又不想唱别人的了,要唱自己的才特别。没人帮我写,那就自己尝试创作,从那一刻才打开了另外一扇门。”

往南的列车开动了

窗子浮现你的轮廓

而我决定放弃了

真的

这一次的旅行没有你

一定少了很多乐趣

我们就这样告别了

是的

——曹方《伤心旅客》

曹方的创作都是生活中看到、听到、感受到的事情,她说自己从小到大从来没写过日记。有一天,她看到同学们每个人都有一本很厚的日记本,这令她相当羡慕,她反问自己为什么从小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于是从那天起,她下决心要超越同学们,就这样慢慢地从之前的画画变成用文字记录,再慢慢试着加入旋律。从那时起,曹方有了用音乐记日记的小习惯。

曹方写歌从来是想到哪写到哪,且不拘于任何一种载体,在没有智能手机之前,她会随身携带录音笔、小本子和铅笔,也喜欢带照相机。旅行时曹方会专门准备一个包,里面装满胶片、相机和其他摄影器材,她说这些都是她去捕捉生活灵感的方式。

“很多经典的东西不是由设计而来,它是灵光一闪,顺其自然而来,任何创作都不该被刻意雕琢或精心揣摩。”曹方表示。

2003年发行第一张专辑《黑色香水》前,曹方根本没想过未来自己会变成歌手,也不知道做唱片是怎么回事,就连从众多的作品中挑12首歌也相当随性。

曹方坦言:“我的唱片公司和制作人都没管我,所以从出道开始我就非常自由,这也决定了我的发展就是很随性的。”

我问曹方,拿到一张专辑成品的时候哭了吗?她说没有哭,但惊呆了。那感觉就像看到另一个自己在面前站立了起来,很鲜活。按照故事的发展,往往女主角会从此坚定梦想,立志要继续写歌,并以歌手作为职业,斗志满满的样子。曹方呢,骨子里那股吉卜赛人的性子开始作祟,那会儿才20岁的她也不多想,只觉得好玩,愿意玩那就接着玩呗。

我画了一张空白的画

我买了一张单人沙发

我打了一通无人电话

我开了一瓶无味的酒

一不留心绊了它

脏了我的画

依依不舍就扔了它

——曹方《黑色香水》

“我喜欢到处跑,定居在北京以后每年也会专门分出一段时间去旅行,每到一个地方我都爱租一个公寓,像当地人一样生活,伪装成他们中的一分子。”曹方说。

每个人尤其是身处城市的人心里,其实都住着一个吉卜赛人,渴望自由,希望四处游走,最好以天为家,以梦为马。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流浪者的生活只静静地躺在脑海里,大多数人总迟迟鼓不起勇气,不肯放下一切说走就走,到头来只有羡慕他人的份。要不怎么说曹方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吉卜赛姑娘呢,虽定居在北京,但只在有工作的时候才回北京住,其余时间到处旅居,喜欢哪儿就去那儿待一段时间。曹方旅居有一个要求,行李箱必须足够大且能抗撞。

“我是一个特别注重居家环境的人,去任何一个地方,哪怕只有几天,我也要随身带一个常用的花瓶。花可以当地采,甚至有没有都不重要,但一定得有一个自己的花瓶。”曹方说这是她的怪癖。

曹方不像其他女孩出行爱带许多漂亮的衣服,在她看来衣服可以再买,可惯用的物件无可替代。以前旅行她更夸张,还要带上自己的锅碗瓢盆和杯子。她认物,即便都是杯子,可弧度不对就不舒服。你要说她“作”,她也不是。无论去到任何地方,曹方都能很快融入当地生活,也会尝试去爱上那里,只要带上平常习惯的东西,任何地方都像家一样。

如果可以不顾现实,随心选择安顿晚年的地方,除了西双版纳,曹方心里另一个备选地是一座名为(音:喔)的小镇。位于挪威的Lofoten(罗弗敦)岛,地处北极圈内,被称为世界尽头的小镇。曹方一直认定世界同人生一样,不该有种种限制,可竟然有个地方被称为世界尽头,她鬼使神差地决定一定要去那个地方看看。2012年,曹方慕名由英国出发飞往挪威,几经航班换乘,加上数小时海上渡轮航行颠簸,最终到达目的地。在前往小镇的途中,曹方幻想过无数种小镇可能有的样貌,而在踏上小镇土地的那一刻,她的反应是:“哦,原来就是这样的。”

达到小镇后,曹方便马不停蹄地驱车前往山顶,直到无路可行,然后下车步行至悬崖边,眼前是无尽的大海,那就是所谓的世界尽头——她唯一的感觉是空气很干净。对着世界尽头望了一会儿,曹方转身欲离开,却看到身后有一块足球场,说是足球场其实就是一块平地,两个小孩在踢足球。那一刻她意识到,世界尽头并不存在。

“人生永远会有东西带着你往前走,当你想回来,任何时候你都会看见生活。你想象所谓的世界尽头,其实转身就是孩子们的天堂,有人在做饭,都是最平常不过的生活。”曹方说,那天她就在世界尽头看着这两个小朋友踢了一下午球。

若不是衣服还有温度

感觉不到自己

若不是胸口隐痛提示难过

若不是城市霓虹和间断的烟火在放

误以为跌入冰川不胜寒

——曹方《冰川》

我问曹方,是否想过把她这几年来的旅居经历集结成书。她说她的旅行手册要写的很多,等再老一点的时候再慢慢整理吧。很早就有出版社约她出书,但她一直没有承诺要完成一本书,她觉得这需要时间和心力,不希望只是一本简简单单的画册。

曹方说:“那里面该载录着我的生活,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这本书里记录的就是我的人生,我该认真地去对待它。”

这一观点不由得使我联想到《荷马史诗》。相传《荷马史诗》是由古希腊吟游盲诗人荷马周游各地所创作,集古希腊口述文学之大成,有极高的文献价值。或许未来曹方的游记未必能如《荷马史诗》般记述跨越两个世纪的历史,可人类演变的整个过程里,生命正不断地被拉长,从过去短短三四十年的一生,到如今活至百岁也不稀奇。尽管三万多天的人生在整个历史长河里极为渺小,可对个体来说却是丰富又悠长的一生,何必急于一时给自己套上枷锁呢?曹方从不让自己陷入被约束的状态,生活也好,创作也好,即便是写歌出专辑,她也从不给自己限定时间,什么时候写完了什么时候发。她觉得那样才是对自己、对乐迷最负责任的方式。她不爱轻易承诺,等到她觉得可以让大家知道的时候就是最对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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