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序言

万宇君和我初为同事,又先后出于梦溪先生门下,自多几分手足相惜。现在,她的博士论文《现代学人论学书信研究》即将付梓,嘱我一定写几句话。既有突兀之处,又在情理之中。此事之所以牵涉到我,主要是梦溪先生要求甚严,也不大瞧得上几个弟子的学问,是不可能为我们作序的,所以就轮到我这个并不称职的大师兄代为打理。此为其一。其二也有一些学术因缘。和我的《20世纪学人之诗研究》不同,万宇的《现代学人论学书信研究》尽管不直接是“命题”作文,但能够通过梦溪先生的法眼,其间必有很深的家族类似性。而我以“一种纯粹理性的思维方式”和“一种为学术而学术的生活方式”界定“学人”,也为包括万宇在内的几位同门沿用,所以与这个论题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

掩卷之余,首先要感谢梦溪先生允许万宇做这个题目。不知道万宇是在什么心境下开始做这个题目的,以及是不是理解了梦溪先生对现代学术史的精思深情。所以这么讲,是因为我自己就走了一些弯路。记得当时被要求做学人之诗时,我内心就充满了“情非所愿”和被逼无奈之感,以至于几年后在该书的后记中,我还耿耿于怀地写道:“记得在最初与导师讨论选题时,我本想做一下明末清初的中国诗学研究,想以此为契机基本上打通中国诗学主要阶段,因为我过去的研究主要局限在唐宋以前。又特别是考虑到自己对现代学术史及其人物关系的陌生,所以为了选题的事情曾经和导师谈判了很长一段时间,其间也曾做过几个其他方面的提纲,但最后都被严师一个个毫不留情地枪毙掉。导师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以为这些题目无论在参考资料,还是在思想资源上可资借鉴的东西太多,一句话说就是它们都属于太容易做的题目。我现在还能清楚地记起梦溪先生当时那不屑的表情,这使我本想轻松一点拿学位的想法遭受到巨大的障碍。在反复交涉与讨论最终无果之后,我只好硬下头皮来啃这块硬骨头了。”但在经历了更多的风雨阴晴之后,我才读懂了梦溪先生的眼界和格调。而今看来,最大的受益是:在自己精力充沛和比较自由的时候,多接触了一些日后不可能再碰的材料和领域,也沾溉了些许现代第一流大学者的内心图景和学术境界,由此在知识和价值上带来的增益与涵化,绝不是只凭由年轻时候的性子所可以想象的。现在,我就常对自己的学生说:当一个年轻人还没有清晰的判断力的时候,“听话的孩子”比“不听话的孩子”进步要快;但由于在这个时代要想有清晰的判断力实在太难,所以最好还是要多听师长和父母亲的话儿。

在我这个旁观者和过来者看,“学人论学书信”无疑是最适合万宇做的题目。万宇是古典式才女,喜欢读书和乱翻书,很早就能写一手好书评,在书林界颇有声望。但也有短处,由于不大喜欢理论,所以不可能深入太学理化的抽象领域;又由于不束缚于某家某派,所以也不适合做一般的专学题目。现代学者的“论学书信”,恰好就是一个中间地带。一方面,这个领域有一定的学理深度。“论学书信”不同于一般家长里短或问寒嘘暖的家书,在书信的来往、应和、问答中,主要是发表学术观点、讨论学术问题、传授学术方法与门径、表达学术意见和评价及总结治学历程和得失,尽管通常篇幅不大,散落各处,但却有言简意赅和披沙拣金的妙用,有时比读“厚厚的大部头”更易得其精要。同时,“学人论学书信”实际上还再现了一个现代学人交际圈,一些重要学术观点、事件只有回到这里才能找出原委,所以还有补主流学术史缺漏的珍贵文献和重要思想价值。另一方面,这个领域充满了人文情怀。“论学书信”不是纯粹系统的学术著述,坦诚率真、朴素平易、毫不讳饰是这种学术话语谱系最独特之处。其中,不仅容易见到现代大师巨子的渊深和高见,也可以与他们的性情和灵魂闭门对话。由万宇来做这个题目,是一个很合适的人找到了一个很合适的对象。当然,要想通过素以严格要求著称的梦溪先生的门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万宇整理的《中国现代学人书信集知见简目》就可以知道,当年她是怎么在汗牛充栋的现代学人著述中披拣、发掘、校雠和考订的,以及怎样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完成了这个看似寻常却奇崛绝的研究工作,在此我要向万宇表示由衷的钦佩和祝贺。

当今世界,媒介为王,信息传递高速便捷。但令人感慨的是,传承千年的中国书信日趋式微。与此同时,那种“情往似赠,兴来如答”的古典话语方式,在“拈花微笑”中进行的自由的思想情感交流更无觅处。就此而言,“学人论学书信”还有一种“继绝学”和“思来者”的深重况味,这也是我愿意把这本书推荐给读者朋友的一个重要原因。谢谢。

二〇一三年五月十二日于春江景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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