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乱撞,钟情“匪兵甲”
长到6岁,三毛被家人送去了学堂。三毛一直都很聪慧,功课对她来说从来不是大问题。要命的是,天生热爱自由的三毛,很不习惯学校那单调枯燥的生活。她的性格有些孤僻,又整天惦念着去外面的世界拾荒,所以跟那个被禁锢到教室里埋头学习的规矩格格不入。
那是一个深秋,天气渐渐变得凉爽。这一天清晨,三毛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朝学堂走,她怡然自乐地嗅着空气里的草香,咚的一声,一头体型硕大的疯牛突然出现在小路中间,挡住了三毛去往学校的路。疯牛的出现令三毛猝不及防,小小的人儿尚未反应过来,那头牛就发了疯似的朝她冲过来。惊慌之余,三毛只能也发了疯似的使出吃奶的力气逃离。孰料,就好像自己身上有什么吸引住这头疯牛一样,它竟对自己穷追不舍。
惊恐中,三毛一路跑进学校,冲入教室,飞快地将门窗堵死。老师和同学被她吓到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窗外那头气势汹涌的疯牛。三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时地朝窗外张望,此时此刻,那头疯牛已到达操场,依旧气焰嚣张地高昂着头,在四周左冲右突。其他同学看到这种景象都被疯牛逗得哈哈大笑,完全没有注意到,刚刚被疯牛追赶的三毛,正因为惊恐而将身体缩成了一团。
因为疯牛的出现,学校为保障全体师生安全,只好临时取消朝会。尽管如此,刚刚历劫惊险的三毛,仍然躲在教室的角落瑟瑟发抖。那天真是她生命里的一个苦难日,因为她不仅遇上了缠人的疯牛,还面临做值日的任务。班里规定要值日的学生,要去厨房大灶上替大家把水壶装满。也许是故意为看三毛闹笑话,拿鸡毛当令箭的风纪股长一再命令三毛赶快出去打水,并威胁她不照做就记过。
三毛虽然害怕,但还是提了空水壶走出安全的教室。她小心翼翼地朝四周张望,心里一遍遍祈祷那头疯牛不要突然冲过来,然后一路朝厨房狂奔。很快,水壶被灌满。三毛提着沉甸甸的水壶,再也没有力气奔跑了。而就在此时,那头疯牛正在操场上狂奔,举目无人,它的脾气似乎变得越来越暴躁。它到处乱踢乱撞,不断发出令人感到恐怖的嘶吼。这叫声彻底将原本就很担心害怕的三毛吓倒,此时此刻,她多想能有一位英雄横空出世飞到她面前呀,就像小时候翻看的童话故事里的英雄一样,可是,除了她,空荡荡的走廊上没有一个人。这时,三毛再也承受不住,一下蹲在原地默默哭起来。
突然,一双温暖的大手搀扶起了她。三毛像做梦似的,被那双手牵着,拉着,看他另一手从自己怀里接过水壶,一步步带她走向教室。不一会儿,她就被送到了安全地带。那一刻,三毛的内心被一股柔软的力量击中,后来她这样回忆道:“漆黑的一个塌鼻子大兵,面如大饼,身壮如山,胶鞋有若小船。乍一看去透着一股蛮牛气,再一看,眼光柔和得像个孩童。我用袖子擦一下脸,那个兵,也不放下挑着的小桶,另一只手轻轻一下,就拎起我那个千难万难的热茶壶,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带路,就将我这瘦小的人和水都送进了教室。”
因为那份及时出现的温暖,三毛认识了一位新朋友——哑巴炊兵。那以后,三毛常常趁课间去找哑巴炊兵玩,在学校的操场上,三毛用石头在泥地上写字,问他是什么兵,炊兵就学着她的样子,也用石头在泥地上写字,三毛一看他的回答,禁不住立马哈哈大笑起来,原来由于识字不多,他把“炊兵”写成了“吹兵”。三毛一边笑,一边挥舞着小手,教她的这位新朋友“炊兵”的正确写法。
哑巴炊兵成了三毛的“守护天使”,那段时光里,每逢轮到三毛值日,哑巴炊兵都会帮她提水壶。而作为回报,三毛会把自己喜欢的糖果送给他吃。哑巴炊兵有一颗童心,三毛放学后,他就带她去玩跷跷板。两个人分坐在跷跷板的两端,哑巴炊兵总是很轻易就把小三毛高高地跷到了半空中,小三毛被他逗得总是哈哈大笑,哑巴炊兵的脸上也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三毛非常珍视这份友谊,可他们之间的事还是被老师知道了。
不得不说,成年人的世界是复杂的。因为比孩子要多懂得一些道理,所以他们总喜欢让孩子按照自己的道理探索世界。其实,很多时候,成年人根本无法理解孩子的单纯,虽然我们都曾经是个孩子。在老师看来,哑巴炊兵一定是别有企图,于是打着为保护三毛的旗号,老师再三勒令她不准再和他有接触。三毛心里难过极了,她不想这样,可无奈于大人的胁迫,幼小的她只好投降。那一天,当她看到哑巴炊兵一如往常站在门口张望,眼神里满是热切的寻找与等待时,小小的三毛躲在角落里,默默擦拭着眼泪。这件事给三毛造成了无法疏解的压力,长大以后,她对这段往事仍耿耿于怀:“那种不义的羞耻没法跟老师的权威去对抗,那是一种无关任何生活学习的被迫无情,而我,没有办法。”
转眼,到了部队要离开的日子。三毛和同学们一起唱歌欢送,她努力睁着一双眼睛在密集的人群里搜寻那个曾无比熟悉的身影。就在她伤心黯然时,突然感到有人用力握住了自己的手,抬头一看,那正是哑巴炊兵。他用炽热的眼神望向自己,口中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待他离开,三毛才发现手里被塞满了东西,她摊开手掌,那是一包牛肉干。三毛顿时泪如雨下。
多少年以后,三毛仍然觉得是自己愧对了他:“那是今生第一次负人的开始,而这件伤心的事情,积压在内心一生,每每想起,总是难以释然,深责自己当时的懦弱,而且悲不自禁。”
或许是因为喜欢兵而又阴差阳错辜负了一个兵,三毛对兵的感情更加难以捉摸。大概也正因如此,在她11岁时,因为一幕舞台剧,三毛又意外地喜欢上了一位“匪兵甲”。
当时,学校按旧例举行“校际同学会”,其实就是让同学们表演歌舞和话剧类的文娱节目。三毛姐姐陈田心被推选为一个剧目的女主角,并得到同学们送的雅号——“白雪公主”。其实,三毛也酷爱演出,却因为容貌平凡总是未能得到眷顾,这让她抑郁难堪。在那风一般绚烂、雨一样迷乱的年岁,长大对她而言,绝不仅是年龄的单纯累加,更意味着她那颗少女之心的萌发。她渴望像美丽的姐姐一样,穿起花色连衣裙,备受瞩目。
幸运的是,三毛偶然间获得一个扮演匪兵乙的机会。有乙当然就有甲啦,匪兵甲是一个光头男孩,可爱、俏皮,有着和三毛一般无二的淳朴率真。排练,是三毛这位匪兵乙最开心的事,因为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原本并不相识的匪兵甲近距离接触。好几次,两个人躲在宽大的幕布后面,紧紧地站成一排,在缓慢流动的空气里,三毛小心翼翼地嗅着旁边男孩同样的青春朝气,渐渐发觉自己的内心深处,正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情愫在默默流淌。
不知从何时起,三毛开始迷上了这种短暂而温暖的相互依偎,甚至,在某个夜晚,三毛曾离奇大胆地幻想着,长大后的她将会成为这位“匪兵甲”的妻子。
然而,同乐会终于还是落幕了。那之后,匪兵甲从三毛的眼前消失了。多年后,三毛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无意间看到“匪兵甲”的照片,这才得知那曾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的名字。当时,这段悄然诞生又猝然离逝的情愫,三毛是那唯一的知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