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最终的故乡

台北,最终的故乡

1949年的某天,三毛正窝在假山上看野蚕。随着院门“吱呀”一声响,父亲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三毛看到他径直走向房中,站在母亲身边说着话,表情有些许的不自然,三毛正疑惑发生了什么,就听到家中的老仆流着泪说全家要到台湾去。

似是平地一声雷,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母亲缪进兰差人将正在学堂的姐姐叫了回来,又赶紧吩咐其他的佣人收拾细软。三毛有些惊慌地来到母亲跟前,缪进兰用很温柔平静的语调安慰着她。很快,他们就订好了乘坐的轮船,名字叫作“中兴轮”。

不知三毛母亲缪进兰是否太过劳累,上船不久,她就开始频繁地晕眩,吐得天昏地暗。三毛看到母亲难过的样子,心里泛起一阵心疼,她虽然还未经历人间的悲欢,却也没准备好要离开这座曾带给她三年快乐的城市。对过去的不舍,对未来的惶恐,随着母亲晕船的症状渐渐加深,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三毛的心口,面对大海,她害怕地闭上双眼。

虽然一路波折,好在陈家人最终还是平安到达台湾。三毛对此次搬家,全然没有流露出新鲜与惊喜,然而生活总要继续,全家人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初到台湾,一切都很生疏,生活很艰辛。为了适应这里的生活,三毛的大伯和父亲将家里的细软全部换成台湾当地的金圆券,然而金圆券的飞速贬值,令一家人生活越发拮据。除去基本的生活费用,孩子们的教育费用更是愁煞了大人。而孩子们则是天生的乐天派,随着时间的流逝,迁徙所带来的恐惧感早已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这个新家的全新景象。

台湾,与过去的两个家是如此的不同。三毛最为惊奇的,是这里有一种叫作“榻榻米”的床。陈家位于台北建国北路朱厝仓,由于历史原因,这里的房子都是日式的。三毛第一次看到榻榻米时,被大人告知要脱掉鞋子才能进到屋子里去,这让她感到兴奋不已。几个孩子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争先恐后脱下鞋袜,在榻榻米上又蹦又跳。大声叫着:“解放了!解放了!”那时的台湾,“解放”还是个非常敏感的政治字眼。大人们听见,赶紧跑过来喝止,才终止这些很是放肆的欢呼。

台湾的文化氛围很是浓厚。来到这里,三毛自然没有忘记她的阅读兴趣。从与今生第一本书《三毛流浪记》结缘后,书籍就成为三毛生命中的一部分。不久后,三毛家附近新增了一趟公车,这让离家几站地以外的建国北路逐渐热闹起来,路上每天都有新入驻的店家。三毛跟着母亲去了几趟,从众多的小店里发掘出“建国书店”这一读书的福地。她每天都盼望着书店可以早日开业。

台湾新生活的开始,让三毛逐渐忘记了有关南京的一切。绿树青山,碧海蓝天,台湾有着过去两座城市不曾有的柔软与风情,加上这里的文化气氛浓厚,三毛渐渐喜欢上了这里。

有段时间,三毛的大伯父伯母要去香港,便在走前将三毛堂哥懋良托付给父母照顾。当时三毛正读小学,比自己大很多且当时正读高中的堂哥懋良,便顺其自然成为三毛看世界的另一个窗口。人小鬼大,三毛不顾年纪的悬殊,经常溜进堂哥的房间和他聊天。那时候,三毛曾经殷切地盼望自己可以快快长大,这样就能像堂哥一样拥有更多的知识和自由。后来,谁都没想到的一件事发生了,堂哥忽然爱上了音乐,并因此坚持不肯再去普通学校,他还当着三毛父母的面撕毁了学生证以示决心。三毛父亲气坏了,他不知该如何跟大伯父交代,那些日子总是愁眉不展。大伯父伯母从香港回来,听过事情的原委后,平心静气地找儿子懋良谈了几回心,见孩子意志坚定,最终让他师从作曲老师萧而化,做了一名音乐学徒。

也许是见懋良的坚持有了不错的回报,三毛的姐姐陈田心也因喜欢音乐,改念台北师范学校音乐科,主修钢琴。

面对学业甚至人生要走的路,陈家的孩子个个有自己的主见。这在日后三毛的身上亦有体现。但彼时她并不知自己的读书路会异常艰难。

在《雨季不再来》的序言里,三毛真诚地将自己的心事诉诸笔端:“一个聪明敏感的孩子,在对生命的探索和生活的价值上,往往因为过分执着,拼命探求,而得不着答案,于是一份不能轻视的哀伤,可能会占去他日后许许多多的年代,甚至永远不能超脱。”

三毛的幼年,是在不断搬迁中度过的。从在重庆出生到举家搬至南京,又因为内战的炮火从上海远渡台湾,似乎从幼时起,三毛便开始了流浪。在这个被迫迁徙的过程中,一颗心被震撼,被捶打,年幼的她就这样被迫体会许多孩子无法遭遇的动荡与不安,被迫一夜间长大。逃亡的场景虽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却鲜少被长大后的三毛写成文字。她哪里能够知道,在自己并不算长久的一生中,日后又会发生那么多的悲欢离合,桩桩件件都比逃难这件事为自己留下的伤痕更大,更多。

逃难虽然离奇与波折,折磨了三毛的肉体,可并没有消磨她的意志和精神。她在意的,只是那源于心底的、关乎于精神的需求,而不是物质或其他别的什么。

童年时期的三毛,经历着那个年代独有的动荡与不安,虽每一次辗转都紧紧跟在家人身边,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她的心境再不是从前那般。

多少年以后,三毛在读到余光中的那首诗歌时,她才想明白,原来自己少年时那些试图对生命的探寻,竟是一种刻骨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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