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自序

睡不着吗?我来给你讲个深夜书房里的故事。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匆忙赶回家的人们,因为想做点儿什么而游荡在这座城市中,他们来到不打烊书房,卸下一天的疲惫,独自阅读,或是谈论遇到的趣事。在书页和食物的香气里,在深夜特有的幽静和稀疏的人群里,一出出或温暖,或喷血的故事被娓娓道来。

这些有头无尾,没有前因后果的故事,就像书店里的黄粱一梦。当然,多半也掺杂了我的去伪存真或报喜不报忧,因为总要“正能量”。故事天天都有,我就是这个讲故事的人。

真是讽刺啊!

在开书店之前的职业生涯里,我是个非常敬业的媒体人,整天摸索着如何将常规或突发新闻写得好看,读者才能像听故事一样,饶有兴致;与此同时,我还是个空中飞人,借着采访的机会,那些可以绕地球好几圈的里程让我见识更新更美的山外之山。这当然是一份完美的工作,但我却在三十岁那年急流勇退。现在想来,原因大概是,稿件质量虽高但数量太少,审美和眼界自我评估盲目过高。

前者使我无脸继续混日子,后者促使我不再和不喜欢的人做队友。趁没嫁人不用遭受生活琐事摧残之前,我要做出一个选择,而这个选择是基于我想改变,而不是逃避。

停止周游世界,拒绝互联网公司抛来的橄榄枝,我做了一件看似更不靠谱的事——开书店,而且,是不打烊的。

对于那些有着书店梦想的人来说,做一名店员也许是种讨巧的做法。那么自己开一家书店似乎更大胆,但也更安全,毕竟,我们都是不愿被教化的人。

书店开在一条种满梧桐的小路上,符合我对不打烊书房的大部分想象——面积不大不小,沿街而立,而对面的水果店、拉面店,旁边的阅报栏,楼后的私人停车位,拐角处的深夜食堂,面对面交易,传承最古老的生意,这些邻居们和我一起构成了蓬勃的世界。

作为最晚来到这条路上的“新参者”,深夜书房在很短的时间里向人们展示出了生活的另一面。中国人、外国人,新客、老友,学生、白领,怀着对如迷夜色的好奇,来到深夜书房种植情绪。

过了很久我意识到,是他们,总能在某一个时刻映照出我自己——既深情又刻薄,既冷漠又操心,有时觉得自己特别有能耐,有时又不断抖落一身戾气,明明带着媒体人求新求变的属性,却在一个与世无争的世界里试图慢下来。我的矛盾,一如当年辞职,而这些,叫作性格。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书店,深夜书房也充满了矛盾——不仅卖书,也卖咖啡和简餐,这是商业的一面;但是,无论多少人希望增加奶茶和肉包,断然不会被采纳,这是执拗的一面。有人问,养着一伙一坐就是一晚上的客人,这三年你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这个问题,也是媒体老是抓住不放的,讲得书面化一点儿,就是“盈利模式”。我不是商人,无法为自己拍脑袋做决定的管理方式定义,如果非要说,可能是书房既遵守秩序又灵活变通。

书房共有六个小伙伴,两人一个班次,一天24小时三班倒,而我是永远的守夜人。书房不是私人作坊家族企业,上班要戴围裙,非当班员工不得入吧台,所有饮品标准化制作,甚至,不加客人的微信;同时,书房每天都可以不一样,特定节日有专属的气氛,每个季节更新不同背景音乐,为特别的客人存一瓶酒,与其多收一位茶位费,不如收获一个悲伤的故事。

一家小小的书房,有面对客人时的基本规则,但没有发稿量和KPI(关键绩效指标),容许做任何试验,也允许犯错。而人一旦放松去做,就能渐入佳境。

我也是在这个时候,不知不觉重操旧业,干起了“讲故事”的老行当。

那些来来往往的人齐刷刷地跳进了我搭建的故事框架里,有时候摆事实讲道理,有时候借着老物发思怀旧,偶尔熬上一锅十全大补鸡汤。

喜欢的人说,我、客人和这家店是同步的,深夜书房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有一个有故事的女主人,书房才摆脱国营大卖场的腐朽气。

也有人说,你写的那些故事无非就是对上眼或者分了手,不可言说的默契之类的套路。可是啊,人生不就是由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构成的吗?你要的妖魔鬼怪、惊心动魄,真的是比飞机失事的概率还低。

我说的每一个故事,其实都有我性格里的某一面,脆弱和力量,柔软和坚硬,深情与绝情,从不回避。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些故事天天都在上演。若非要说,那是深夜的气场让我很乐意记录下来。

你可以来验证一下,但我说不定会甩出一张冷漠脸给你。对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J小姐。

欢迎光临深夜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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