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树

第一章 幸福的第六根手指

母亲的树

在我老家的小院子里,有一棵比我小九岁的梨树。梨树每年春上都安静地绽放满树的白花,而后落英遍地,青油油的果子悄无声息地生长,然后成熟。我从未品尝过这梨树上的果实,只把涩中带甜的味道留在记忆中,留在心灵里。

母亲的一生很短暂,只活到31岁。然而生命并没有因为其自身的短暂而忽略了往其中添加苦难。在短暂生命的前29年,母亲几乎经历了平常人由生到死整整六七十年的磨难,所以她才会在31岁的年纪故去,带着对幸福的向往和满腔的遗憾。

我的外祖父是一个不务正业的浪子。他在40岁的时候用两间破草屋收留了一个从外乡来讨饭的瞎眼女子,一年后便有了母亲。听母亲说,外祖母虽然眼瞎,但她看上去是慈祥的、温和的,她的身段也是纤细的,跟村里那些女人不一样。但外祖母只为外祖父生了母亲一个孩子。生女孩,这不符合农村人的养育观念。

在外祖父的责骂和殴打中,母亲长到11岁。外祖母在那一年亡故了。母亲说,外祖母很早以前就有肝病,最后终于发展成了肝癌。有无数个夜晚,外祖母肝病发作,在床上蜷成一团,母亲就抱着外祖母的身体落泪。一阵病痛过去,外祖母把母亲搂在怀里,叫着她的小名说,赶明儿我死了看你咋办哦。母亲就忍不住放声恸哭。

外祖母死在乡卫生所里。那是四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那时候的冬天比现在要冷得多。外祖母已经病人膏肓,每当病痛发作都忍不住两脚往床头的墙壁上踢蹬,发出沉闷的钝响,仿佛踢开了这四壁的束缚就可以进入一个无痛的世界。多年来,母亲站在外祖母的刺骨病痛面前无能为力,泪水和恐惧占满了她的整个童年。

外祖母生命的最后一个月在乡卫生所里度过。母亲每天上完课得飞奔回家,做缺油少盐的饭菜给外祖母送去。她穿着外祖母缝制的粗糙笨拙的棉衣棉裤,忍着孩子们的嘲笑和寒风的呼啸,走五里的山路去乡卫生所。母亲说,有一次,也就是最后一次,她受到了巨大的惊吓,那一次她胆子极大,咒骂了乡卫生所里所在的大人。那是最后一次给外祖母送饭,母亲双手抱着用旧棉袄包裹着的饭碗要走过卫生所的院子,走向母亲的病房。她很着急,没有留意脚下。她说,当时只是担心饭凉了,否则她肯定会绕开那处埋了“炸弹”的松土。那种土制的“炸弹”是用来炸野猫、狗獾之类的野物的,在那时很常见。母亲说她被炸倒后只是惊得呆在了那儿,并没有生气。但卫生所里的那帮人赶过来看见她并没有受伤后,都为自己刚才的慌张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过于刺耳,于是母亲委屈得放声大哭,而后又咒骂了在场的所有人。母亲一直骂一直骂,骂得那些人都纷纷回屋,关上了房门。是外祖母的叫喊声平息了这场孩子与大人之间的纷争。母亲最先听见被病痛撕扯得四分五裂的声音从外祖母的牙缝里进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病房墙壁上一声声沉闷的钝响。她哭着跑进去,又哭着跑出来喊医生。那里的医生只会用一种“止病药”,现在想来,应该是“杜冷丁”一类的镇定剂。那次打过“止病药”后,外祖母再也没醒过来,她已真的步入一个无痛的世界了。

母亲没有再上学,她从小学三年级的课堂上回家务农挣工分,一直到20岁。这一年,母亲嫁给了地主成分的父亲。母亲的想法是自己家里这么穷,还要带上一个年迈的老爹,嫁到条件好点的家庭恐怕要时常受气,只能嫁给不敢“乱说乱动”的“小地主”。但母亲错了。父亲是一个脾气暴躁而又不太讲理的人,他从未顾及母亲苦难的童年。在困顿的日子里,他也从未构想过一家人相濡以沫的美好情形。摔东西、打人,是他对付困苦的惯用方式。母亲常搂着我和妹妹说,她的命不好。

父亲的死是一个意外。村里的人跟邻村抢水,发生了械斗,独独死了他一个人。母亲哭着说,这是命啊,这是命。父亲的死让我和妹妹惊奇地发现,这个家原来是靠父亲养活着的。母亲没有再嫁,她已经认命了。她说,她这辈子只将我和妹妹养大成人便足够了,她甘愿在那一刻去死。我那时候并未完全体味到母亲这句话的含义,我一直把它单单理解成母亲对我和妹妹的深爱。而今想来,话语里浸得满满的竟都是绝望。

那段日子里,我们一家三口都要忍受很多,忍受这个家里没有一个男人,忍受粗重的活计、外人的眼光……是母亲用她瘦弱的肩膀扛着这个家。在我的想像中,我和妹妹是各坐在一个箩筐里,由母亲挑着在生活的路上走着。我一直在担心,母亲究竟还能走多远呢,她是那样的劳累啊。

袁叔是在几年后出现的。我竟然至今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礼物,由上天安排出现在母亲面前,陪她度过生命里的最后两年。也不知道母亲经历了怎样的说服,她接纳了袁叔。没有摆酒,没有仪式,但从此我们家里多了一个男人。

我和妹妹常常把袁叔和父亲相比较,结论是她比父亲老,比父亲和蔼。对于前一点,其实是不确切的,因为我们是把当时的袁叔跟几年前的父亲比较,倒是后一点毋庸置疑。袁叔对母亲,对我和妹妹都相当疼爱。母亲当时已经结过扎,有一次袁叔主动对母亲说不用解扎,有这两个孩子就够了。我看见母亲的眼圈红了。后来我想,母亲当时肯定很想扑到袁叔的肩膀上大哭一场。但在最初的一年里,母亲和袁叔的相处是十分平淡的。

第二年母亲的贫血症突然变得很严重。去了几趟县城的医院,拿了些药吃,也总是时好时坏,常常晕得下不了床。那年正月,袁叔在院子正中栽下了一棵梨树。他说,那是为母亲种下的,等梨树开花了,结梨了,母亲的病也就好了。我和妹妹便隔三岔五地给梨树浇水,盼着它开花、结果。但那一年梨树没有开花,只蓬蓬勃勃地发出了许多枝桠。我和妹妹很失望。袁叔说,等明年吧,明年它就能开出满树的花儿来。

袁叔信基督教。当时好像还不太有信教的自由,所以这是秘密,我最初并不知道。后来母亲也信起来了,是袁叔让她坚信万能的主能带走她身上的病魔。他们祈祷时的神情无比虔诚,让我相信真的会有一个万能的主,在屋顶上微笑着看着这一切。我们都盼着主能像电视里的观音菩萨那样显灵一回。

尽管主最终未能显灵,母亲还是在她生命的最后两年里经历了许多从前不曾奢望过的幸福和浪漫。我曾替母亲和袁叔主持过一次西式的婚礼。那是在母亲一次很严重的犯病之后,袁叔扶着她下床四下走动,门外恰有一队迎亲队伍热热闹闹地经过。袁叔突然说,我们倒是还未成亲呢。母亲很惊讶,说不是拿了结婚证了吗?袁叔说,那不算,没有仪式呢。现在再结一次,给你冲冲病。于是袁叔叫我过去,给他和母亲主持婚礼。这是一件十分好玩的事。我照着袁叔给的纸片念下去,依次向袁叔和母亲发问。我问,袁叔,你愿意娶我妈为妻吗?不论贫穷、疾病……我问,妈,你愿意嫁给袁叔吗?不论……

现在想起那时候袁叔的郑重表情和母亲脸庞的红晕,我意识到,在母亲生命的最后两年,她曾渴望过而又几乎绝望的幸福终于不可扼止地涌来了。尽管她病着,她一天到晚地犯晕,她的幸福还是那样真实而可以触摸。

母亲挨到了第二年春天。梨花真的开了,谈不上繁茂,但小小的一棵树,枝枝桠桠地都开满了,纤尘不染的洁白。那天夜里月光朗朗地照着,我起床撒尿,看见袁叔搀着母亲在梨树旁看梨花。刷刷的尿声很清脆,我边尿边说,晚上看不清,明天白天太阳刚出的时候才好看呢。母亲的声音细若游丝,她说,小孩子不懂,进去睡。

第二天我抢在太阳出来之前起床,我看见红艳艳的太阳照在洁白的花瓣上。但不知为什么,感觉真的没有昨晚在月光下匆匆一瞥的好看。我跑去问袁叔,袁叔竟然坐在床边落泪。母亲走了。梨花开了,可母亲还是走了。

那一年梨树结下了十几个梨,一直是青油油的,到秋后才慢慢变黄。成熟的梨挂满枝头,老远就能闻到阵阵清香。但我和妹妹都舍不得吃,我们知道,那是属于母亲的。我们把它摘下来放到母亲坟前。袁叔静静地看着我们所做的一切,而后他静静地把我和妹妹带大了。

我一直都觉得袁叔是从天而降的,时间将他带来,给了母亲两年的幸福,帮母亲把我们带大,然后时间又匆匆将他带走。我们没来得及报答他,惟有那棵梨树一直留存下来,活得枝叶繁茂、青春不息。那是母亲的树,那是属于母亲的结满香甜果实的树,那是生命、爱、浪漫和希望。

高山

孤独难耐的夜晚,坐在窗前,心里涌动着一股莫名的烦躁。

每当此时,我就会想起母亲,我的远隔千里的母亲!想到她在凄冷的四川乡下,在那张冰冷的床上痛苦地呻吟着,我就钻心地疼!

母亲是一个纯粹的农村妇女,在她一生的世界里,活动的空间不过方圆20公里的范围,她所关注的也只不过是这狭小地域发生的鸡毛蒜皮。因为家境贫寒,没有念过书;也正因为此,她才下那么大的决心,供我们上学。

从我记事起,母亲就是我心灵的依靠。我孤独的时候,有母亲在我身边,我失意的时候,有他的关爱和鼓励。记忆中的母亲是那样的伟大、那样的完美。

有一件事,总是横梗在我心中,觉得对不起母亲:

记得在我四岁的时候,一个赶集的日子,母亲带着我到街上去卖菜。日近中午,母亲问我饿不饿,我说:“饿了”。她就带我去了一家饭馆,问我想吃什么。我指着只能在过年时才能吃上的面条,说:“妈,我想吃凉面。”“那好,我们就吃凉面。”母亲依我而答。不一会儿,饭店师傅就端上来两碗凉面,我立马“抢”过一碗来,三下五除二,当我把碗里的面条吃得一干二净,抬头看母亲的时候,她居然还没动筷子,而且还带着欣赏的微笑看着我,我像得了鼓励似的,说:“妈,我还想吃一碗。”于是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很自然地把她面前的那碗面条给了我。此时,刚才端面条的那位师傅正好走过我们的桌前,说:“这个娃儿怎么这么不懂事哟,硬是把你妈妈的那份都吃掉了。”只听得母亲连声说:“我不饿,我不饿。”我就在母亲注视的目光中,吃完了那两碗面条。

惭愧哟,母亲,我对不起你。我居然可以完全不顾你,自己独自吃下那两碗面条。我当时怎么就不懂得你的心呢?诚然,你看着我吃,是一种幸福,可是,如果我能主动地说:“妈,我们一起吃吧。”我坚信,那你得到的肯定不仅是幸福,更是一种骄傲!可是,由于我的贪婪,并没有给你这种骄傲的机会。

对于这件事,我在去年的暑假,借回家的机会,曾向母亲谈起。做母亲的哪记得这等芝麻小事儿呢?俗话说,“养儿莫算米饭钱”,在母亲的潜意识里,觉得给孩子吃饱,不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吗?但对于这件事,我不仅没有因母亲的不记得而减轻对她的愧疚,反而由愧疚转为一种自责的罪恶感。

对不起,母亲,请原谅儿子儿时的无知……

后来,我上中学,母亲为了帮我筹措学费,不知背烂了多少的背篓;一群鸡娃,在她粗糙的手里慢慢长大;一群猪崽,吃掉了她生命里多少个白天和黑夜,那是她的希望,全部的希望,包含着她与命运抗争的决心。鸡可以下蛋了,猪可以出槽了。鸡屁股和猪食终于把我送进了大学。

还记得,1991年的7月28日,那是当年高考放榜的日子。我拿着高考成绩单,心情因兴奋而慌乱,一路小跑,跨进家门时居然还摔了一跤,我全然不顾地爬起来,冲进屋里,声音沙哑地喊:“考上了,我考上了。”那情形有如范进中举;还记得,母亲在里屋床上躺着,带着痛楚的呻吟,把身子侧向外,为的是要来迎接那喊声;还记得,那午后灿烂的阳光,被满是灰尘的窗棂过滤成一丝一丝的,在她噙满泪水的眼眶里变成无数个太阳,闪亮地跃动。

母亲是平凡的,然而,她用一生的点点滴滴汇成的却是我生命中奔腾不息的大河;她如一粒粒土般垒积而成的,是一座威严挺拔的高山。

这高山,我只能仰望,无法超越。

午夜萧声

小时候,因为家穷,妈妈和爸爸的感情不好,我和弟弟在学校看到别家的小孩吃好穿靓,回来后总是向爸爸发泄不满。爸爸那时在中学当语文教师,一个月才领50元钱,除了保证一家人的温饱,根本不可能有剩余。所以,每当面对我们的埋怨,爸爸只能沉默,或承诺说:“下个月一定给你们买。”

在爸爸眼里,我是个有天分的女儿。为了培养我,爸爸常常低声下气地向一些家有藏书的人借书,然后一页一页给我讲解。那时我除了喜欢读书,最大的梦想便是得到一支竹箫了。因为读小学三年级那年,镇上来了队演艺人,有位少年手持长竹箫,吹奏了一支曲子,让我惊羡不已。当时,我就把这个愿望对爸爸说了,爸爸大概是被我的率直和灵性感动了,他连声说:“好,好,等你10岁生日那天,爸就买回来。”

第二年元宵节,我恰好10岁生日。前一天晚上,我就急不可耐地向爸爸提到了竹箫的事,爸爸没表露出什么神情,而是用无奈的眼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元宵节那天放学回家,我没见到爸爸妈妈,只有弟弟一人滚在地上大哭。我以为爸爸在学校给学生补课,妈妈有事出去了,便耐着性子哄弟弟。天黑时,爸爸疲惫地回来了,我扑了上去,向他叫嚷着要竹箫。爸爸嘶哑着嗓子说:“现在没钱买,下次吧。”我一听,心凉了半截,不依不饶地拉着爸爸的衣角,急切地说:“你不是答应了今天买的吗?你不能说话不算数!”没想到爸爸粗暴地一掌推开我,摇摇晃晃地走进房里倒头便睡。受了委屈的我顿时耍起了小性子,拿起地上的小凳子“叮叮咚咚”地直敲爸爸的房间门。爸爸火了,一跃而起,骂道:“你吵什么吵?再闹我把你赶出去!”我大声顶撞爸爸:“有你这样的穷鬼爸爸真是倒霉透了!别的同学有零食吃,有漂亮衣服穿,我和弟弟却没得到过你的一件东西!早知我就不生在这个家里……”

爸爸睁大眼睛,露出非常吃惊的神色。突然,他一把拖起我,就往外走。我不知爸爸到底要干什么,心里既恐慌又恼怒,一边用脚蹬他,一边大叫:“我不走!我不走!”

爸爸将我拖到了镇医院门前,停住了,叹了口气,像是下很大决心似的说:“小慧,你妈妈住院了。”我费了好大劲才弄清,这段时间妈妈得了妇科病,因为没钱医治,心灰意冷的妈妈在今天上午竟然自杀了。幸好爸爸有事突然回家,见到躺在地上的妈妈,将她送去了医院。现在人抢救过来了,但妈妈要求和爸爸离婚……我默默地跟他进了医院,来到妈妈住的病房。爸爸一言不发地在角落坐下来,妈妈正在输液。我大气也不敢出,像个小动物似的龟缩在门边。

妈妈输完液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我们三个相扶着走回家。妈妈的脸始终是紧绷绷的,不愿和任何人说话。那晚的天气非常冷。吃完饭,我和六岁的弟弟相拥着很快进入了梦乡。半夜,我突然被一阵阵的声音吵醒。我光着脚悄悄走到客厅,躲在破烂的窗帘后面,阳台外的一幕使我惊讶不已。爸爸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根竹子,正在做箫。他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正在用刀尖钻最后一个小孔。

过了半个钟头,阳台上竟传来了箫声,并越吹越响。我情不自禁地再次起身,走到阳台上。爸爸看见了我,露出和蔼的微笑,将竹箫递给我,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柔声音说:“给你的,好看吗?”我点点头,爸爸又说:“来,我奏一曲歌给你听。”其实爸爸也不大会吹箫,但他仍拿过竹箫,放到唇边,一阵忧伤的箫音在冷冽的夜空响起。爸爸用劲地吹着,然后停下来,唱了一首歌:“让黑暗远去,光明永远停驻今天,我所爱的人啊,愿幸福像歌声围绕……让贫穷远离,快乐永远停留身边,我至爱的亲人,不要教我再心痛,可是啊,除了精神财富我一无所有……”

爸爸的泪水慢慢地流满了脸颊。在这个忧伤之夜,10岁的我,像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梦,蒙浑的心灵被清晰地叩开了。我用一种那个年龄还不可能产生的深沉理解力,理解了我亲爱的爸爸。“让贫穷远离,快乐永远停留身边,我至爱的亲人。不要教我再心痛,可是啊,除了精神财富我一无所有……”和着爸爸的曲子,我泪流满面。

那晚之后,妈妈再也没有向爸爸提过离婚。后来我才知道,那晚被爸爸的箫声和歌声吵醒的人不止我一个,还有妈妈。是爸爸的声音,让她感受了金钱和富裕以外的另一种宝贵,一种无与伦比的精神赐予。多年以后,我远离了家乡,很少再见到爸爸。而爸爸当年的歌声和箫声,我一直将它当成了自己人生的第一笔珍贵的财富。

我的老师大伙伴

弹指一挥间,三年的初中生活从身边溜走了。然而记忆却毫不褪色——我初一时的语文老师,一个坦诚、执著追求事业的普通教师,一个随和可亲的大伙伴,成了我永远珍藏的记忆珍宝。

那是开学的第一节课。铃声一响,我们这些新生都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直瞅着门外——一个魁梧的身影跃进视野。我定眼一看,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来者不善!”只见他满脸胡子拉碴的,头发就像鲁迅先生的一样,一根根精神抖擞地竖着。惟有那同胡子一起挂在脸上的笑容和两片厚得像酒瓶底似的镜片让人隐隐感到一丝安慰。

“我姓王,”“魁梧”转身写了一个大大的“王”字。“大王的‘王’。”他补充说。我们一下子“哄”了起来,老师也笑了。笑声中,我才发现他并不怎么可怕,两只躲在镜片后的眼睛更是盛满了平易近人的笑意。

不知不觉地,下课的铃声响了。我似乎第一次发现,四十五分钟原来只这么短!

奇怪的是,下课了,王老师并没有马上走,而是直向讲台下走来——是不是兑我们笑得太厉害了呢?那实在是老师太幽默了呀!正想着,他已经微笑地走过戊的桌边。我转身一看,几个男生正拉开架式准备走象棋!——糟了,一定要没收!果然,老师拿起一粒棋子掂了掂:“你们也会走呀!好,咱们以后比试比试怎么样?不过,”——我的心一紧,老师却把棋子放下了,“要么不下,要下就要下好,就要有充裕的时间考虑。下课十发钟及短了,到外面去走走,对学习和身心都有益!”一番话,直说得当事者直点头,我倒愣了:要和学生比棋?怎么就没一点“老师相”呢!

同普天下的中学生一样,刚升入初中的我们大都怕作文。为此,王老师可说是费尽心机。先在班上组织兴趣小组,然后带领我们走向社会,过一回记者瘾;游风景名胜,添几分热爱山河之激情。而每每发现同学的“佳作”,他又是要“作者”朗诵,又是向外投寄,让我们品尝、分享成功的喜悦。“一份耕耘一份收获”,我们的作文水平提高很快,在校作文竞赛中,我们班频频获奖。

记不清是在一个星期几的下午,语文老师春风满面地走进教室,手里挥动着一个大信封一我们班同学的一篇作文发表了!教室里一片沸腾,大家直嚷着“请客!”那位同学红着脸一言不发,王老师倒乐哈哈地连连说:“好,好,我请客,我请客!——师徒如父子嘛!不过,下不为例!”当即掏钱买来瓜子。分瓜子了,我们每人一把,老师却要两把。他说:“很简单,我是大人!”理由近乎荒诞,但我们毫无办法。几位调皮的男生去却不管那么多,等老师正吃得津津有昧,突然从后面抓了一把,撒腿就跑。老狮欲追而不得,因为身前身后已伸出无数双手。他只得死死捂住剩下的连声叫唤:“哎,哎,你们怎么可以……”这时我们早已在底下笑得捂着肚子直叫痛了!

从不像有的老师那样,一听公开课就先排练后表演。记得有一次,当我们得知下节课听语文时,都紧张得不得了。老师进来了,笑着说:“你们怕什么?老师们只看我的!我反正胡子拉碴脸皮厚,由他们看好啦!”几句话说得我们又像平时一样嘻嘻哈哈起来——那节课上的是《为学》,结果不用说,当然是OK啦!

这就是我初一时的语文老师,一个诚实、随和、幽默、可亲而又知识渊博的大伙伴。只可惜到了初二又重新分班了,王老师就再也没教我的语文。现在,远在他乡就读的我,更是难得见上他一面。不过,“铁马冰河入梦来”,曾有多少次,在梦里浮现出他的胡子,他的眼镜,他的笑容……

永恒的爱

母亲是什么?母亲是赋予我们生命的女人。普天下最平凡的是母亲,最伟大的也是母亲。

也许你在青春年少时,并不能完全理解母亲那细微的言谈举止中所蕴藏的深深柔情,直到你也为人父母了,才渐渐开始明白,母爱的提炼是自然挥洒的,流露在生活的细节中。

很小的时候,就听老师讲过一个关于影子的故事,这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经过了这么多年,仍旧带给我一种最深切的震撼。

在一个炎热的夏日,太阳很毒,一位母亲带着她幼小的孩子行走在一条没有树荫的道路上。她们走了很久,又累又渴,孩子坚持不住,边走边哭,而母亲则不停地安慰他,尽管口干舌燥,还是使劲地往孩子的脖子里吹气。后来,孩子大概真的热得受不了了,便不肯再往前走,母亲丝毫没有考虑,用一只手掌罩住孩子的头,一个巴掌大的影子始终跟着孩子的脚步。那孩子似乎也受到极大的鼓舞,感觉不那么热了,因为他的头上顶着一片绿荫,一片母亲用爱心营造的绿荫。

那个孩子就是日后的老师,他经常讲起这个故事,眼睛里总闪过两点亮晶晶的东西。无怪乎,在人记忆深处珍藏的永远是母亲,她给予我们的感动实在太多。

母爱的价值究竟有多大?这只怕非言语所能表达,母亲的爱已化作无私,已化作圣洁。怀胎十月的艰辛,母亲不仅给了我们生命,还树立了人的品格。人最初的感知者就是母亲,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精心呵护着我们,启蒙教育的熏陶,使我们理解了人性的美德。

我一直忘不了1998年抗洪救灾时听说的一件真实的事。洪水袭来时,墙倒屋塌,一位母亲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木盆借以逃生,但她发现这个木盆无法承载两个人的重量,她的身边还有她的一个孩子,不谙水性的母亲毅然把孩子放入了木盆中,自己跳入了滚滚洪流。孩子得救了,而这位母亲却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她的孩子。

这就是母亲崇高伟大的爱。一旦儿女发生任何危险,母亲宁愿自己受苦,也要保护儿女,哪怕是献出自己的生命。儿女是她生命的延续,是她心灵深处的最爱,只要儿女们快乐地活着,就是母亲最大的快乐。无怪乎,任何一个人,不管他身居何处,永远也忘不了母亲的养育之恩。那是母亲用点点血汗,尽自己努力为儿女们开辟了一条条前进的道路。

母亲的爱是永恒的,绝不会在中途抛弃自己的儿女,无论是男是女,是美是丑,都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乃至是她精神的寄托。当儿女们快乐或痛苦的时候,最先想到的总是母亲,母爱是人生最大的动力及依仗。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法国,有一位儿子告别母亲,踏上了战争的征途。他驾驶着战斗机转战各国,母亲几乎每天都会写封信寄给儿子,言语中充满了鼓励。儿子从母亲一封封寄出的信里感到了勇气与力量,作战十分勇敢,终于成为战斗英雄。战争结束后,当他回家看望母亲时,母亲却早在他踏上征程三个月后就已去世。母亲三年中给他写的所有信件是母亲临死前全部写好后交给一位朋友代寄的。儿子明白后一下子扑倒在母亲的墓碑前,再也无力站起。

母亲是一本历史书,她将爱深深地铭刻在翻开的记忆中,蘸满罗列血肉亲情。只有站在历史与现今的交汇点上,才能读懂母亲那颗真挚的心。无怪乎,要把母亲比做苍天,比做大地,比做一切美好的事物。因为母爱属于整个人类,是人类文明的起点。

父亲的眼睛

有一个男孩,他与父亲相依为命,父子感情特别深。

男孩喜欢橄榄球,虽然在球场上常常是板凳队员,但他的父亲仍然场场不落地前来观看,每次比赛都在看台上为儿子鼓劲。

整个中学时期,男孩没有误过一场训练或者比赛,但他仍然是一个板凳队员,而他的父亲也一直在鼓励着他。

当男孩进了大学,他参加了学校橄榄球队的选拔赛。能进入球队,哪怕是跑龙套他也愿意。人们都以为他不行,可这次他成功了——教练挑选了他是因为他永远都那么用心地训练,同时还不断给别的同伴打气。

但男孩在大学的球队里,还是一直没有上场的机会。转眼就快毕业了,这是男孩在学校球队的最后一个赛季了,一场大赛即将来临。

那天男孩小跑着来到训练场,教练递给他一封电报,男孩看完电报,突然变得死一般沉默。他拼命忍住哭泣,对教练说:“我父亲今天早上去世了,我今天可以不参加训练吗?”教练温和地搂住男孩的肩膀,说:“这一周你都可以不来,孩子,星期六的比赛也可以不来。”

星期六到了,那场球赛打得十分艰难。当比赛进行到四分之三的时候,男孩所在的队已经输了十分。就在这时,一个沉默的年轻人悄悄地跑进空无一人的更衣间,换上了他的球衣。当他跑上球场边线,教练和场外的队员们都惊异地看着这个满脸自信的队友。

“教练,请允许我上场,就今天。”男孩央求道。教练假装没有听见。今天的比赛太重要了,差不多可以决定本赛季的胜负,他当然没有理由让最差的队员上场。但是男孩不停地央求,教练终于让步了,觉得再不让他上场实在有点对不住这孩子了。“好吧,”教练说,“你上去吧。”

很快,这个身材瘦小、籍籍无名、从未上过场的球员,在场上奔跑,过人,拦住对方带球的队员,简直就像球星一样。他所在的球队开始转败为胜,很快比分打成了平局。就在比赛结束前的几秒钟,男孩一路狂奔冲向底线,得分!赢了!男孩的队友们高高地把他抛起来,看台上球迷的欢呼声如山洪暴发!

当看台上的人们渐渐走空,队员们沐浴过后一一离开了更衣间,教练注意到,男孩安静地独自一人坐在球场的一角。教练走近他,说:“孩子,我简直不能相信,你简直是个奇迹!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男孩看着教练,泪水盈满了他的眼睛。他说:“你知道我父亲去世了,但是你知道吗?我父亲根本就看不见,他是瞎的!”

“父亲在天上,他第一次能真正地看见我比赛了!所以我想让他知道,我能行!”

一滴泪泪落下需要多长时间

一滴泪落下,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父亲的一滴泪落下来,花了七天七夜。

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落泪,除了那唯一的一次。以前没有过,以后也再没有见到。

都说天有不测风云,这句话对于刚过36岁生日的父亲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那一年的春天,母亲突然患了精神分裂症,父亲一时不知所措。看一眼身边的三个孩子,最大的12岁,最小的才6岁;再看一眼家徒四壁的家境,一时间父亲真正陷入了孤立无助、悲痛绝望之中。

父亲呆呆地坐在堂屋的角落,呆呆地看着母亲在堂屋中间哭闹,呆呆地看着热闹的人从他面前来来去去,呆呆地看着三个儿女在旁边畏缩成一团,陪着母亲低泣。他就这样坐着,一句话也不说,脸上一点表隋都没有,慢慢地,眼圈红了。我分明看见一滴泪出现在父亲的眼眶中,眼看就要落下,但,终究没有落下,因为父亲已经站起来,走到堂屋中间,把哭闹的母亲从地上扶起来,扶到凳子上坐下,又客气地对瞧热闹的人说“不要影响她休息,大家请回吧。”然后,父亲打来一盆热水,缓缓地为母亲洗去脸上、头发上和衣服上的灰尘,最后把母亲抱到里屋,哄她睡觉。等父亲将母亲安顿好,已是深夜,当他看到我们三个子女因为饥饿、困倦和害怕缩成一团睡着了,又迅速走进厨房开始做晚饭。不知过了多久,我像是在梦中,被一股诱人的饭菜香味馋得流口水时,突然睁开眼一看,果真见父亲做了好几个菜,正准备叫我们吃饭呢。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托人带信给离我家不远的两个舅舅,叫他们过来商量救治母亲的事。两个舅舅看到正在房间里哭闹的母亲,都怔住了。父亲说:“我打听过了,长沙有家精神病院,听说不错,我想带她去那儿医治。但需要乘车一天一夜才能到达,这么远的路程我一个人带她去确实很困难。你们是知道的,我没有兄弟,三个孩子都这么小,帮不上忙,所以只有看你们谁能抽出时间,和我一起把她带到长沙治病。”两个舅舅听了,良久沉默。大舅舅先开口:“那得多少钱?”父亲说:“最少要带200块钱。”大舅舅接着问:“你有多少钱?”父亲顿时脸色黯然,不无伤感地说:“我现在只有十几块钱,全家只有这么多钱了,希望你们能帮一把。”又是久久沉默。小舅舅这时开口了:“我们回去考虑一下。”一丝失望马上掠过父亲的心头,还能怎么说呢,只有让他们回去考虑了。两个舅舅头也不回地走出我们的家门。

舅舅走后,父亲呆呆地坐了好久好久。没办法,他又托人带信给城里的两个姑妈,请求她们回来一趟。

第三天一大早,小姑妈回来了。父亲又把对舅舅说的话对小姑妈说了一遍。小姑妈说了声好,说应该治疗,但转口说:“我给你二十块,你再到其他地方想办法借些钱。”小姑妈当时的工资是每月60块。二十块钱管什么用呢?父亲只有苦笑,发自内心的一声苦笑,这就是所谓的姐弟情深吗?小姑妈给了钱,没多逗留,回城了。

经三天下午,两个舅舅又来了。没有带一分钱来,而是带了一个道士来,也不知哪里请的道士。舅舅说:“先不忙跑那么远治病,说不定是中了邪,我们请了道士来镇邪。”道士镇邪?镇什么邪?父亲欲哭无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茫然地看着道士在屋子里挥舞,茫然地看着门口一大群瞧热闹的人。道士挥舞了一会儿,说了声可以了,就拿着道具出门走了。折腾这一阵,母亲竟愈发哭闹起来。不是镇住邪了,而是使病情加重了。两个舅舅没再说什么,也出门走了。

第四天傍晚,大姑妈才从城里赶回来。她在家呆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回城了。走的时候,给父亲留下十块钱。

大姑妈走后,整个上午父亲坐在房里没吭一声。两个舅舅考虑来考虑去,没有回音;两个姑妈都是施舍性地给一点钱,来了就走。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兄弟情、姐妹情吗?难道说真要应验周围人说的“家破人亡”的结局吗?母亲还在哭闹,父亲只是漠然地坐着。良久,良久,父亲的眼圈又红了,一滴泪水又出现在父亲的眼中,但,这滴泪水依然没有落下来,因为父亲已经站起来,低沉地说了一句:“我出去借钱。”说完就出门了。

父亲在外面整整跑了两天,总是吃完饭把母亲安顿好再出门,到点的时候赶回来做饭,照顾母亲和我们三个孩子。第七天晚上,父亲回来的时候,把所有的钱出来清了一遍,包括高利贷借来的钱,一共是121元。父亲轻声说了旬:“明天可以出门了。”

直到这个时候父亲才突然想起来,他和母亲走了,三个孩子在家怎么办呢?三个孩子都这么小,而他这一次外出寻医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回来,怎么办呢?

父亲看一眼姐姐,再看一眼哥哥,又看一眼我,嘴巴动了一动,没有说出话来,脸上满是无奈和伤感。这时,姐姐开口了:“爹,你准备明天到长沙去吗?”父亲点点头轻声说:“是的。”姐姐没再说什么,走过去把哥哥牵过来,又搂着我过去,三个人一起站在父亲面前。父亲疑惑地看着姐姐,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这时,姐姐开口了:“爹,你放心带娘去看病吧,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们三个在家没人照顾。爹,你不要担心,我已经长大了,会照顾好两个弟弟的,我还会督促他们好好学习的。”父亲听着姐姐尚带奶声奶腔的话,张大了嘴看着她,他不敢相信,这些明事理的话,竟然出自一个孩子之口。这时哥哥开口了:“是的,爹,我们会自己照顾自己的,你放心带娘去看病吧。”父亲的眼神由吃惊变平静,又由平静变悲凉,了低下头来,伸出手摸摸我的脑袋,把我拉过去搂在怀里。依偎在父亲怀里,我拉着他的手轻声说:“爹,我在家会听话的。”瞬间,父亲的眼睛红了。不是眼睛红了,而是眼眶里涌满了泪水,一滴一滴的泪水正从父亲的眼里夺眶而出。整整七天七夜,这滴泪水才从父亲的眼中滴落下来。父亲从我们三个幼小的、懂事的孩子身上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看到了治愈母亲疾病的希望,那是感动的泪水、欣慰的泪水、希望的泪水啊,能不流下来吗?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带着母亲出门了,走到远远的拐弯处,回过头来看一眼站在门口的我们姐弟三人,什么也没说,然后转过头去头也不回地走了。那泪水,也从姐姐、哥哥和我的眼中无声滑落下来。

愧疚的泪水

天热的时候,母亲总喜欢在肩上搭一条毛巾(那种花5角钱就能从商店买到的洗脸毛巾),不时去擦脸上的汗。后来母亲有了头痛的毛病,就常常把毛巾扎到头上,不管春夏秋冬,都没有取下来过。

我在武汉读书的时候,头上扎着头巾的妈妈来看我。我怕同学们都知道我有这样的一个“老土”妈妈,便对母亲说:“你回去吧,你在这里我学习不成了。”妈妈转过身,擦了擦眼睛就走了,我没有去送她。

大学四年里,我很少回家,也从来没有写过家书,妈妈却是很准时地把生活费寄过来。回到家里,我也总是对母亲爱理不理。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我把不要的东西都搬回家,就在快要到家的时候,我出车祸了。

过路的人中有人认出我是老罗家的三儿子,于是腿脚麻利的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都来了,看着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我,他们哭成一团,乱了阵脚。最后赶来的母亲拨开人群,抱起已被人们断定必死无疑的我,拦住路旁一辆大汽车,她用毛巾裹住我的伤口,用肩扛着我的身体,从衣袋里摸出一大把零钱塞到司机手里,然后不停地请求司机把我送到医院抢救。嫂子说,她从来没见过懦弱的母亲那样坚强而有力量!

在认真清理完伤口之后,医生让我转院,并暗示大哥二哥准备后事。

母亲扯碎了大哥绝望之时为我买来的丧衣,大哥终于忍不住哭了。母亲说:“你们不要哭,我都没哭,你们更不要哭,老三不会死的,他才20多岁,他一定行的,我们一定能救活他!”

医生仍然表示无能为力,他让大哥对母亲说谎:“这孩子没救了,即使要救,也要花很多的钱,就算花了很多钱,也不一定能行。”

母亲一下子跪在地上,又马上站起来,把沾满血的毛巾向肩上一搭说:“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儿子,我儿子有出息,了不起,你们一定要救他。我会挣钱交医药费的,我会喂猪、种地,我还可以出去打工,我什么都可以做,我有钱,我现在有4000块钱。”医生握住她的手,摇摇头,表示这4000块钱是远远不够的。母亲急了,指着哥哥嫂子,紧紧握起拳头说:“我还有他们,我们一起努力,我们能做到。”见医生不语,她又说:“我有房子可以卖,我可以睡在地上,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我儿子活过来,医生,请您放心,我们不会赖账的。钱,我们会想办法。”

看惯了生生死死的医生已是潸然泪下!

伟大的母爱,不仅支撑我的生命,也支撑起医生抢救我的信心和决心。我被推上了手术台。

母亲守在手术室外,她不安地在走廊里来回走动,不停地用毛巾擦汗,竟然把毛巾都擦烂了。在守候的十几个小时里,她不停地做着拜佛、祈求天主的动作,恳求上苍给儿子生命!医院的人都感动得掉下了眼泪。只有母亲,她守在我的床边,坚定地等我醒来!

为了让医生护士们对我好,她趁哥哥换她陪床的空当儿,做了一大盘热腾腾的水豆腐,几乎送遍了外科所有医护人员。尽管医院有规定不准收病人的东西,但面对如此质朴而真诚的表达和请求,他们怎么好拒绝?母亲满足了,更有信心了。她说:“你们真是大好人,你们一定能治好我的儿子!”

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我终于睁开眼睛,我看到一个瘦得脱了形的老太婆。因为看到我醒来,母亲惊喜得满脸都是泪水,那半个月前还黑着的头发,如今全白了,半个月,母亲好像老去了20年!

以后的日子,都是母亲陪着我,我们聊天,我们做游戏。曾经,这对母亲而言是多么奢侈的享受啊!

我终于出院了,却猛然发现母亲的毛巾不见了,大哥告诉我:“妈妈怕你看见她的毛巾不高兴。”

霎时间,我愧疚的泪水汹涌而下。

爱的奉献

有一对年轻的农民夫妇,为了让儿子受更好的教育,他们一家搬到镇上租了一间房子,儿子就读于全镇最好的一所学校。丈夫跟一家装璜公司到外地打杂,妻子则在家洗烧缝补料理家务,然而丈夫挣的钱是有限的,支付儿子的学费和家庭开支十分吃劲。于是妻子趁儿子上学的时间,摆了小摊卖起蔬菜。

一天,妻子发现镇上的人十分爱吃泥螺,于是趁星期天,她回老家罱了两麻袋的泥螺,骑着自行车,连夜驮到镇上。第二天一早,她的泥螺卖得很快。她用挣回的钱,特意为儿子订了一份牛奶。儿子喝到鲜牛奶,天真地对她说:“妈,真好喝。要是能天天喝多好啊!”她摸着儿子的脑袋,双眼有些湿润了。

又一天,她听人说离镇50里外有个村专门罱泥螺供蟹塘用,于是她专程骑车去打听,果真如此。于是,她向罱泥螺的村民说明了她的想法,村民一口同意。接下来,每天晚上,儿子做完作业上床熟睡后,她一人悄声离家,骑车到50里外批发泥螺。驮着200斤的泥螺骑回来已是午夜1点多钟,她累得浑身像散了架,可一想到儿子喝牛奶的可爱相,她的疲惫顿时化为乌有……

这个年轻的农村妇女就是我的姐姐。

有一个中年农村妇女,她的28岁的儿子相上了一个对象,她高兴得直掉眼泪。在农村,28岁的青年男子再找不到对象,就意味着日后必定光棍一条,难怪她乐得直掉眼泪。不过女方家也是有条件的,结婚前,必须砌上三间大瓦房,而且还要砌在居民点上。她犯愁了,砌三间瓦房的钱,东凑西借还能凑合,可砌到新宅地上,哪来这么多钱呀!她苦思冥想了一夜,第二天就为儿子的新房奔波了。

她先找村主任,好说歹说,村主任出于同情,同意了一块宅地,说是照顾大龄青年。有了宅地,还要填土加高,若是出钱请人至少要4000元,她实在舍不得,更何况,建房要钱,儿子彩礼要钱。

接下来的日子,人们发现她一连4个月独自一人挑泥上船再撑船,到新宅地,挑泥上岸填宅地。几个月后,在她的操劳下,儿子的新房按女方家人的要求砌成了。

儿子成婚的那天,她忙前顾后照应着,直至累倒在灶台旁。等她醒来后,她躺在儿子的怀中,儿子在大喜的日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着说:“妈,难为您了,村主任告诉我了,我打工在外,您一个人为新宅地足足挑了百船泥……”她擦着儿子的泪水,轻声地安慰儿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别哭,妈不是挺过来了嘛!”

这个中年妇女就是我的舅母。

写完这两则故事,我止不住问自己:母爱到底是什么?恍惚中才感知:原来母爱没有固定的模式,不同的母亲有着不同的母爱方式,不同的母爱方式却有着一个共同的情怀——无私奉献爱的全部。

幸福的第六根手指

一根蜷曲了整整15年的大拇指,是另外一根小小的第六指之所以存在的全部理由。当把这样两只手放在一起时,它就是一种无法言及的幸福。

安东尼生下来的时候,他的右手大拇指左侧居然多长了一根小小的第六指!这根手指的形状与其他手指也没什么两样:一样的指节,一样的指甲指纹,只是它很小,而且有时还会微微抖动。医学上称这种现象为“六指”。其实,这是正常现象,算不上什么大病。

但安东尼的父母认为这根多余的手指会影响儿子的健康成长。为了不让安东尼长大后伤心自卑,他们把刚出生的安东尼带到了婴幼儿医院。

医生却告诉他们,至少得等8年才能替安东尼做手术切除手指。安东尼的父母有些失望,可爷爷萨特听说后却安慰他们:“没事儿,我保证我孙子在这8年中会和其他小孩一样健康聪明地成长!”

安东尼慢慢长大了,那根小小的第六指也同样变大了。不知为什么,小家伙和爷爷最投缘,他刚满10个月的时候,就伸开一双小手叫“爷爷”了。安东尼当然还不知道多长一根手指有什么不妥,而家里其他人却已经开始为这个小小的肉钉动心思了。

尽管爷爷萨特表现得一点儿也不担心,但他的内心却也一样非常不安,他害怕有一天安东尼会因为这个与众不同的第六指而伤心颓废甚至自暴自弃。安东尼一天天长大,他学会了说话,学会了走路,而萨特也开始着急为第六指寻找最合适的存在理由。

终于有一天,3岁的安东尼从幼稚园回家后,眼泪汪汪地问萨特:“爷爷,为什么我比其他小朋友多长一根手指头呀?”萨特不知从哪里找到的灵感,他拍拍孙子的头许诺,只要他闭上眼睛就告诉他一个奇妙的故事。安东尼听话地闭上了双眼,萨特轻声说道:“安东尼,你看,我的左手大拇指蜷曲了,它在我掌心里睡着了。”萨特掌心朝上,将大拇指藏在掌心里,他告诉安东尼:“从你出生后,我这根手指就再也伸不直了,我想它肯定是想贴着我的掌心偷懒,所以……所以,我就替您长了一根手指对吗?”聪明的安东尼马上睁开眼睛,破涕为笑了。萨特无比激动地拉过安东尼,把孙子的右手和自己的左手并排放在一起,说:“瞧,这不就是两只手吗?正好10个手指,不多也不少!”

天真的安东尼开心地笑了。不久前,还因为小朋友们的取笑而伤心的他,这会儿甚至为自己多长的这根手指而自豪呢。萨特迅速把这个故事告诉了所有的家人和朋友,他还请安东尼的老师一起来帮助安东尼。当老师惊异地问萨特怎么会想到这个绝妙的方法时,萨特笑道:“是因为奇妙的血缘亲情啊,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考虑过是否割掉我的大拇指呢。”

开始,萨特只是在见到安东尼时,才会条件反射般地把左手大拇指蜷起来,有时时间稍长一点儿,他的左手大拇指就会麻麻地生疼,非得右手帮忙才能舒展开。渐渐地,萨特竟然习惯了时刻把左手大拇指蜷起来,不熟悉他的人还以为萨特真的只有4根手指呢。

萨特慢慢习惯了4根手指牵着安东尼漫步,习惯了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刀叉进餐,甚至习惯了用4根手指教安东尼弹琴。晚上睡觉时,他的左手大拇指还紧紧地贴在掌心里呢,要用很大的劲才能把它舒展开来。聪明懂事的安东尼听了爷爷的故事后,突然对他的第六指特别爱护起来,他总喜欢在小小的第六指上涂很厚的营养霜,以免它干裂什么的。他还告诉所有人,他为爷爷长了一根大拇指。

安东尼在幼稚园跟同学讲他和爷爷的故事时,小家伙们听得津津有味。有的小孩甚至还祈祷圣母玛莉娅让他们也多长出一根手指头呢。萨特也没有预料到,这个善意的谎言会让安东尼因为一根多余的指头而比别的孩子自豪幸福。没有人取笑安东尼,其实对于一个聪明漂亮的小孩来说,多一根小小的手指头又算得了什么呢?

转眼,安东尼8岁了,已经到了可以做手术切除手指的年龄了,萨特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安东尼说,因为安东尼告诉老师,他要在爷爷的手指伸直后,才会切除第六指。而当萨特想扳直左手大拇指时,他才发现这根手指已经完全变形了。5年来,这根大拇指一直习惯于蜷曲在掌心里,看来现在要重新扳直它已不大可能。这根原本直而有力的大拇指,蜷曲5年后已变得萎缩、瘦小而软弱无力,它已经与其他4根手指有了很大的区别。老实说,大拇指蜷起来的5年里,并没有给萨特带来太多的不便;而那些给孙子讲述“幸福的六指”的日子,也确实给安东尼带来了快乐的童年,给自己带来了巨大的满足与幸福。

当安东尼听说他可以在医院动手术切除手指后,连忙问萨特:“我切除第六指后,您的手指会重新伸直吗?”萨特的心里涌起一阵温暖,他也很想伸直这根手指啊,可是那好像已不可能了。为了让安东尼安心去做手术,萨特用纱布缠住自己的大拇指,他告诉安东尼他已经动了手术,他的手指马上就可以伸直了。这样,安东尼才听话地去医院做切除手术。

下一章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