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甸游踪
厂甸之地,即今之琉璃厂。琉璃厂在辽代不过是京东一乡村,其地野旷人稀,名海王村。后元代于此建琉璃窑,始有今名。
每年正月初一到十五在琉璃厂举办的集市称作厂甸。前人描绘厂甸盛况云:
红男绿女,白叟黄童,踉踉跄跄,拥拥挤挤。各种耍货摊,则栉比鳞次。……其应春之景物,如艾窝窝、豌豆黄等凉食,吆喝声悦耳,佐以风车、沙燕(风筝)之响声,殊现新春之景。园之北,则玉器古玩摊,碧翠之簪环,鼎樽炉瓶碗等古董,陈列得灿烂夺目,环视者多为贵族化之妇女,其值则殊有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之恶习,赏鉴者虽众,而成交者殊渺也。园东之门外,有西湖景、活动电影、风筝种种童艺耍货,山里红汤、梨汤各凉物。最发达者,则为炸灌肠与豆汁摊,无论守旧与摩登妇女,环坐凳之上,大嚼灌肠,多加蒜,大碗喝豆汁,多吃辣咸菜丝,大有起满坐满之势;然斯咸为北方人所乐食,若南方人见之,则缩颈吐舌,频道:“不敢吃红肠、喝豆汁来哉。”园之西门外,道之两畔,书摊栉比,古今书籍陈列,触目皆是。其字画悬满壁间,琳琅满目,古色古香,美不胜观……并有临时苇棚,中间挂满古今名人字画书帖,文人墨客,考古专家,往返盘桓,若不胜其看,惟珍贵者殊鲜,其行货则投机者居多数耳。
以上记述的是一九三五年厂甸市集的情形。在我的回忆中,六十年代初的厂甸与过去并没什么两样,厂甸,大约是许多北京市民特别是孩子们最盼望的时候,因为人们的各种欲望,都集中于此时释放,故儿歌云:“新年来到,糖瓜祭灶。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老头子要戴新呢帽,老婆子要吃大花糕。”厂甸有个突出的特点,即它是平民化的。大店家往往不屑于此摆小摊,除去有嗜古癖的,大阔佬也不屑与小市民于此擦肩膀,顶多让保姆带了孩子来这儿凑热闹。而我却觉得,平民的世俗的厂甸,才真正充满了欢乐。即便是胡同里那些最穷苦的孩子,此时家里也会咬咬牙,给个三五毛钱,不是弄串山里红围在脖子上就是买挂炮,小女孩儿则欢天喜地地琢磨买条绸发带或红头绳好好地美上一回。空筝、风车声响彻蓝蓝的天空,街巷到处有各种卖小吃的吆喝声。百姓们尽情地吃喝乐,因为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节日。
“文化大革命”前一年,移风易俗,把厂甸改在几个百货商场里,其“盛况”可想而知。“文化大革命”过后,公园庙会代替厂甸,我抱着重温旧梦的希望去了,没想到,风车被风没吹一会儿,散架了。空筝抖半天,愣没声儿。长四尺的冰糖葫芦和山里红串未见踪影,迪斯科音乐倒尽情地嚷,一瞧,原来土台子上有个模特队在走着猫步表演时装。灌肠摊侧,人涌如潮,挤进一尝,半生不熟,艾窝窝怎么吃也咂摸不出当年的味儿。古书碑帖字画一无所有。这反倒使我悟到,过去的就过去了,寻梦,多么可笑。
所幸并未白来,有所得,臭豆腐一罐,正宗王致和。回家品尝,奇臭无比,大喜,即分与四邻中有此同好者。皆曰极佳,每食,其味弥漫室中,三日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