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

感遇诗三十八首

其十二

呦呦南山鹿，罹罟以媒和^①。

招摇青桂树^②，幽蠹亦成科^③。

世情甘近习，荣耀纷如何。

怨憎未相复，亲爱生祸罗。

瑶台倾巧笑^④，玉杯殒双蛾^⑤。

谁见枯城蘖，青青成斧柯^⑥。

【训词释典】

①罟（gǔ）：用来捕捉鱼兽的网。

②招摇：山名，其山多桂，见《山海经》。

③蠹：蛀虫。科：空虚。《易·说卦》：“其于木也，为科上槁。”

④瑶台：玉台。桀、纣作瑶台，见《淮南子·本经训》。

⑤玉杯：纣用玉杯，见《韩非子·喻老》。

⑥“青青成斧柯”句：典出刘向《说苑·敬慎》，孔子到太庙中，见金人背上有铭文“青青不伐，将寻斧柯”。意为如果不趋青青翠嫩之时砍伐，必将长成斧柄粗的巨干。后用以比喻应见微知著，防甚于始。

【析文赏艺】

《感遇诗》一共三十八首，非一时一地之作，而是诗人于平生所遇之事有感而发，时间跨度大，涵盖范围广，所表达的思想感情多样，但大都紧扣时事，富有现实意义。它们具有了阮籍咏怀诗的愁绪深情，是一组能够反映诗人人生际遇、饱含诗人情思的诗歌。是“正始之音”在初唐时的遗韵。

陈子昂的诗歌受建安、正始诗人影响较深。唐释僧皎然《诗式》说：“子昂《感遇》，其源出于阮公《咏怀》。”本诗以动物、植物的遭遇来暗喻作者的遭遇，委婉含蓄，感情真挚，继承了六朝诗歌擅用比兴、象征、寄托、借物抒情等手法的创作特点，寄兴幽婉，与阮籍诗歌“悲愤哀怨，隐晦曲折”的风格特点相似。

前四句以鹿困于网和桂遭虫蛀作比兴，美好的事物却无端遭受灾祸，引起下文诗人想要歌咏的内容，奠定全诗的感情基调。接下来这四句描述出当今世情的扭曲险恶，有的人以趋炎附势来获得荣宠，有的人则因亲近正直之士而获罪，政治环境的险恶使诗人的心灵承受重压，表现了诗人心中的幽愤和痛苦。最后诗人暗用了“烂柯”的典故，表明虽岁月流逝，人事变迁，但遗恨无穷。

【论世知人】

陈子昂（659—702），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四川射洪）人，初唐诗文革新人物之一。陈子昂幼而聪颖，少年时轻财好施，慷慨任侠，文明元年（684）进士及第。以上书论政得到女皇武则天的重视，授麟台正字，后升右拾遗，直言敢谏，曾因“逆党”反对武后而株连下狱。垂拱二年（686）、万岁通天元年（696）两次从军北征。后因父老解官回乡，父死居丧期间，射洪县令段简罗织罪名，将其迫害致死。其存诗共一百多首，诗风骨峥嵘，寓意深远，苍劲有力。代表性作品有组诗《感遇》三十八首、《登幽州台歌》等。

感遇诗三十八首

其三十五

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

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①。

西驰丁零塞^②，北上单于台^③。

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

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训词释典】

①蒿莱：野草丛生的地方，借指乡野民间。

②丁零：是古代的少数民族，汉代臣属匈奴，游牧于我国北部和西北部边地，元魏时称铁勒或敕勒，唐时称回纥。丁零塞，代指边塞之地。

③单于台：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西，相传汉武帝曾率兵登临此台。

【析文赏艺】

此诗作于诗人初次出使边塞期间，当时唐军正北上平定突厥同罗·仆固的叛乱。这是诗人第一次出征边塞，有感于塞外政治、军事的危急情势和异域的苍凉风物，作此诗以抒怀。全诗以直抒胸臆的手法，将自己的平生经历和此次从军的所见所感联系起来，表达了诗人慷慨报国的精神和对边塞战事的忧虑。本诗语言质朴劲健，风格高古雄放，一扫齐梁浮艳之风，是一首杰出的边塞古体诗。

前四句写诗人的出身和经历。诗人本是梓州射洪富豪之子，少年任侠，放纵不羁。贞观以来，国家强盛，科举考试改变了南北朝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现象。有感于昂扬奋发的时代精神，诗人也有报国之志。在古典诗歌中宝剑常作为壮志的象征。而“拔剑”则常与武事相关，这里也暗指诗人的边塞从军之举。这两句诗形象地刻画出了一个英气逼人的少年豪杰的形象，使人印象深刻。接下来两句写诗人的边塞从军之行，西驰入丁零塞地，向北深入单于台。“驰”与“上”，写出了诗人策马驰骋于荒凉边塞的雄姿和英姿勃发的情态。最后四句写诗人登高望远，抒发感怀。接下来诗人登上高山，有感于眼前风物，回想起中原王朝与边疆少数民族之间不断的争战。连年的战争给边塞人民带来了无尽的苦痛，但是随着时间的消逝，朝廷早已忘记了人民的苦难。此句表达了诗人对边塞人民的同情和对统治阶级昏庸无能的讽刺。

宋代刘克庄《后村诗话》评：“唐初王、杨、沈、宋擅名，然不脱齐梁之体，独陈拾遗首倡高雅冲淡之音，一扫六代之纤弱，趋于黄初、建安矣。”陈子昂的刚健诗风也对盛唐诗人张九龄、李白、杜甫产生了深远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