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现实主义的夜晚

超现实主义的夜晚

残暑天的下午,空气还很闷热,西武池袋线各站停靠的车厢十分空旷。空空的车厢地板上,从沿途的建筑物中穿透而来的夕阳光线跃动不停。

我对面坐着一对身穿正装的夫妻,他们还带着一个小女孩。从他们的聊天中得知,他们正要去参加爷爷的生日聚会,妻子好像对这种充满仪式感的场合意兴阑珊。

面无喜悦之色的两个大人中间,三岁左右的小女孩身穿白色蕾丝短袜、黑色漆皮鞋,随着车厢来回摇摆。她裙子的领口和袖口有很多花边装饰,怀里抱着一个红色小手包,手包一动就能看见她胸前的衣服上有一块十元硬币大小的污渍。看起来不像是刚沾上去的,而是洗了几次也没洗掉的样子。那污渍跳入我的眼帘,仿佛我正靠近观察。比起漂亮的粉色连衣裙,倒是那食物的污渍更引人注目。

我今天的视觉不同于往常,格外敏感。大概是刚才参观了一场画展的缘故吧。那是矶江毅超现实主义写实绘画作品展,展于练马区立美术馆。我平时几乎不去美术馆,但对他的写实绘画很感兴趣。

他的作品呈现出与镜头和胶片拍摄出来的照片完全不同的极其细致的质感差别,深深地震撼了我。笔触长时间停留在某个地方,经过手的思考通往写实的国度,那是我的心之所向。离开美术馆之后,那份激情仍未退去,我的眼球不由得被细节吸引,无法自拔。

被一家三口吸引后,途中又上来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他提着帆布包坐在我身旁,坐定后从包里拿出装修报价单看了起来。他拿着文件的双手手指粗壮,指甲厚实,我很喜欢。电车在拐弯处剧烈晃动了起来,座位下方不知谁放在那里的喝完的咖啡罐倒了,在地上来回滚动,画出了一道茶色的细线轨迹。夕阳将车厢染红了。

从练马乘坐电车一小时后就到了我家附近的车站,彼时西边的天空还残留一丝薄薄的亮光。我脑海里对写实绘画的热情还未消散,不想马上回家,于是打算去以前经常去的那家烤鸡杂串店。店铺在车站的另一侧,自从车站翻新后已经有五年没去了。

店里的工作人员都是中年妇女,一如往常下午就早早地开始繁忙起来。我坐在椅子上,点了啤酒、韩国烤海苔和几串鸡肝、猪脸肉。

女店长还是原先那位,服务员则全换了人。三位六十岁左右的妇人统一穿着市松图案的围裙,系着红色三角头巾,唯独女店长的头巾是绿色的枫叶图案,包着头顶。

服务员们穿着颜色各异、款式相同的轻便凉鞋(几年前常见因穿这种凉鞋而被电梯门夹住、受伤的新闻),端着乌龙茶和烧酒在狭窄的过道上忙碌地来来往往。只有店长穿着高跟凉鞋,每次走过过道的时候都发出“噔噔噔”的声响。

轻便凉鞋很好穿吗?我看旁边座位上的男人也穿着一双灰色的。他身穿T恤和网状马甲,脚腕缠着大块的湿布。湿布的一角已松散开了,耷拉着卷在一起。我的眼球又被他吸引了。

吧台旁边的男子一个人坐在那里,正在看棒球比赛转播。我对他有印象。他还穿着灯笼裤和足袋。他经常光顾这家店,是个日俄混血儿,眼睛里的蓝色瞳孔时常闪耀美丽的光,确实是个美男子。虽然我不曾与他有过交流,但俊秀的容颜应该让他吃了不少苦吧。多日不见他已稍稍发了福,后颈的头发也变得稀薄了,真是可怜。

不一会儿,他便要求结账。店长拿着夹在塑料活页夹上的账单,晃动着镶嵌有大宝石的首饰,说道:“八百三十万两。”

站在收银台前的男子,肩上的背包两侧口袋里各装着一瓶一升的饮料,白色的塑料伞别在腰间的皮带上。

很久没来光顾有些吃不消,微醺,但是心情不错。

走在行人稀少的曾经是暗渠的人行道上,突然从昏暗的岔路上飞来一辆自行车横穿过前方不远处的岔路口,他的后面还跟着一辆轮椅。

骑自行车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坐轮椅的则是一位差不多年纪的女子。二人的身影远去后,嬉笑声却仿佛还在耳际,里面充满了健康的、丰盈的爱的意味。

我抬起头来望向天空,月亮发出橙色的光,轻轻地浮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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