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惜别乡关

第二节 惜别乡关

20世纪初,1911年风云激荡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结束了几千年的帝制。帝制结束所带来的空前兴奋和自由民主的新鲜空气,让激情奔涌的田汉迅速投入到时代的洪流中。他参加学生军,编演新戏,想望着一个全新的国家和人生灿烂地出现在眼前。然而残酷的现实却告诉他,一切旧的秩序丝毫没有改变,他追求真善美的浪漫梦想很快就破灭了。每次放学回家,田汉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回田家塅茅草坪的村路上,仿佛觉得这时的天空都变得暗淡起来。原本苍翠如碧的山岭也变得模糊如铅,沉甸甸压在心头上。这些日子,他再也没有兴趣唱戏剧中的调子了。他预感到自己心中的戏剧梦变得迷茫而遥远。然而“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个长沙乡下人常说的俗语却意外地在田汉身上印证了。1916年8月,田汉刚从长沙师范学校毕业,就在校长徐特立的推荐下,和当时任职湖南留日学生经理员的亲舅舅易象(字梅臣)的帮助支持下赴日本留学。这个令田汉终身难忘的转折,田汉后来回忆说:“舅父易象是知我最甚、爱我最深、责我最力之人”。事实正是这样,知田汉最深的易象既是他的舅父,又是他后来的岳父和父亲。田汉这个舅父可非寻常之人,光绪七年四月十七(1881年5月14日)出生于长沙东乡花果园三字墙易家老屋。易象从小读书用功,文章写得有条有理,20岁时就阅读资产阶级民主派和革命党人所办的报纸、书籍,如《革命军》《警世钟》《猛回头》,很快就成为一名进步的知识分子,初步具有革命民主主义思想。不久,易象加入了反对清朝统治、争取建立民国的革命组织,在南湘讲学期间他就写下了充满革命豪情的诗篇:

大块无古今,

人情有向背。

春水何茫茫,

一去不复悔,

誓将铁血红,

研就乾坤碎。

1912年,历史的悲剧在北洋军阀首领袁世凯导演下又开始重演。1913年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又继续进行讨伐袁世凯的第二次革命。易象也参加了这次革命,他和担任湖南军事厅长的程潜以及林伯渠等人,奋不顾身地投入到讨袁运动中。由于反动派势力十分强大,讨袁失败。1913年易象、程潜、林伯渠等革命党人也相继流亡日本。1914年易象进入东京法政专门学校,同年7月他又加入了新的革命政党中华革命党。在东京期间,易象、林伯渠还认识了后来的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的李大钊先生,并参加了李大钊组织的神州学会。1916年初,程潜由云南进入湖南,易象也从上海回到湖南开展驱逐湖南督军汤芗铭的战斗。易象时任总部秘书长,还起草了《护国军总司令程潜告汤芗铭罪状》。最后汤芗铭被赶出湖南。1916年3月,众叛亲离的袁世凯被迫放弃称帝,复辟梦宣告破灭。在这样的重大历史转折时期,具有远见主张的易象自然会想到应当如何引导、培养田汉走向光明的人生之路。他其实是在把自己实现理想的希望寄托在田汉的身上。他亲自送田汉到日本留学深造,并赋诗一首赠田汉:

西风无恙送征帆,

一幅潇湘晓色寒。

差幸同行今有汝,

不缘落笔兴初酣。

眼前人物皆如此,

乱后江山忍细看。

好向蓬莱深处住,

采将灵药驻童颜。

田汉就这样在易象的护送下来到日本留学,从此开始了他人生最初的跋涉。尽管之后的道路田汉依然渺茫,但此时在他心中却重新燃起了梦想的火熖。他下定决心,不管前面的路怎样艰难,他一定要坚定地走下去,决不能辜负舅父的一片苦心!

1920年冬天,易象受中山先生之命,回到长沙策动驱逐谭延闿。成功后,为谭的余党所恨。1920年12月25日,易象在长沙遇害。遇害前易象在危急时还留下绝命诗一首:

天外飞来事可惊,

丹心一片付浮沉。

爱国爱乡都成梦,

留与来生一恨吟。

诗后易象还写了“父母大人万勿忧心。易象题”几个字。写到这里,我的心情异常沉重、凄清。好像易象就在眼前,他的双眼闪烁着沉稳而明亮的目光,好像我还听到他在说我不后悔,自己选择的路,尽管我没有看到成功的曙光,但我已经付出了我所有的一切,我相信未来。是的,易象是对的,他的选择其实已经在女儿和田汉的血液中流淌成坚定的意志和前进的力量。

在这里,我想用一段文字来写易漱瑜。她是易象的爱女,又是田汉的爱妻。她与田汉真可谓手足相亲天生知己。易漱瑜,1903年2月7日生于长沙县花果园易家,易象的长女。1907年,易象到吉林、北京任职,4岁的漱瑜随同。她从小就在松花江畔和京都的北海、天坛经历北国的雨雪风霜。1912年辛亥革命胜利,漱瑜又和父亲一道从严寒的北国回到山明水秀的湘江之滨,住在从三字墙搬回的新居歌棣塘了。歌棣塘的景色是美丽的,每当秋天,漱瑜便到山上去采摘野果,如酸枣、杨梅。她家门前的那汪池塘更是让她着迷,水中的游鱼、水上的鹅鸭,岸边的翠竹、芭蕉、金菊,无一不牵动她女儿的万千柔肠和玲珑馨梦。也就是这样一个从小就受父亲的先进思想、崇高人格、渊博知识熏陶,大自然美丽风光浸染的漱瑜,1919年8月遇到了一场“家庭危机”,她母亲认为田汉家穷,不同意4年前他父亲将她许配田汉的婚姻。易漱瑜是受过中学教育的新女性,她认为寿昌人好有才气,自己跟他在一起会幸福快乐。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她急忙去找表舅蒋世寿。表舅蒋世寿告诉她:“漱瑜你还不知道吧,你娘给你说媒了。”接着就把她母亲为她物色的有钱婆家,一个乡间大绅士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漱瑜。这年的8月,正好田汉从日本回家乡探亲,表舅蒋世寿便给漱瑜出主意说:“我看漱瑜你不能在长沙念书了,你去跟田汉赶紧去东洋念书吧!”于是,1919年9月下旬的一天,田汉和漱瑜瞒着父母,冒着潇潇细雨,从湘江码头登上了开往上海的江轮。

轮船缓缓向北驶去,田汉和漱瑜牵着手站在船舷,望着湘江上的点点渔火,心中有多少感叹和隐痛啊。这是人生的第一次惜别家乡,可家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亲人的音容笑貌、学校的书声和老师的微笑,让他们泪流满面。江风吹拂,涛声依依,这对青年男女的心在江流上跳跃飞翔……

田汉和漱瑜在上海见到了易象。漱瑜把这次突然决定跟田汉出走的前后情况告诉了父亲。易象认为蒋世寿的主意不错。其实,他在决定送田汉去日本留学时,心里也曾萌生过这种想法,只是尚未考虑成熟。现在既然女儿迈出了这一步,他自会欣然同意,并表示支持他俩留学日本的全部费用。他深切地对田汉、漱瑜说:“到了日本,你们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体贴,学业上要刻苦努力,莫辜负我对你们的希望啊!”易漱瑜和田汉认真地听着,默默地记在了心里,感激地朝易象点头。

在上海停留三天后,稍事准备,易象就送他俩登上了一艘名叫“八幡丸”的日本轮船。

易漱瑜和田汉站在“八幡丸”的甲板上,心情慢慢地沉重起来。现在真的要离开祖国,去异国他乡了。他们对父母、兄弟、姐妹和家乡亲人、朋友、同学的往日之情,怎么能就这样悄悄地割舍啊!他们是知书达理、有情有义的人。他们恨封建包办婚姻、恨这个黑暗不公、没有自由、民主、平等可言的社会,也恨自己没有能力去抗争冲破这个无情的罗网。

“八幡丸”劈波斩浪向前驶去。海风吹拂着田汉和易漱瑜,带着湿润与咸咸的味道。海鸥在海天奋飞盘旋,划出一条有形而又无形的弧线。这让初次临海远行的游子,生发许多感想和感叹。田汉主动靠近漱瑜,漱瑜也情不自禁地拉住了田汉的手:“寿昌哥,日本好吗?”田汉:“你去了就会知道日本的情况,但要真正了解日本,就靠自己。”停了一会儿,田汉又说:“漱瑜,到了东京,你一定要上大学,接受最好的高等教育。”漱瑜忧郁地回答:“可我中学还没有毕业,能考上大学吗?”“没关系,有我呢!我当你的保护神,保管你能考上大学!”“我也想跟你学写诗,将来做个女诗人。寿昌哥,你看行吗?”“有什么不行,从现在起,你听我的,多读,多写,多练,将来准能成功。”

蔚蓝色的大海波涛在脚下涌动,那一层层翻卷的浪花也在这对年轻的男女心中起伏奔腾。望着大海,田汉思绪万千,他再不会孤独寂寞了,从此有漱瑜陪伴他学习、写作、交谈,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温暖的岁月阳光。望着海天飘浮的朵朵白云,漱瑜的心情也不平静,她多少个花前月下想念的人终于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她知道田汉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是一只要在天空搏击奋飞的雄鹰,可他会永远像此刻这样依偎她前行吗?她又转念一想,如果他真要这样,也许这并不是她所期盼的田汉。漱瑜的心是矛盾的,也是柔软的,更是伤感的,这也就决定着她感情世界的丰富和脆弱。他们就这样彼此亲密无间地呵护、照料、慰勉,一路憧憬着今后岁月的美妙梦幻。不知不觉便到了日本神户。

初次出国,远离家乡偏僻的山乡小村,看到繁华的神户城市景观,街上来往穿梭的各种车辆和目不暇接的大厦、高楼、商店、酒吧,一切都让漱瑜感到新鲜、神奇。他们在神户游览了几天,便赶赴东京。

到达东京时,年历已经翻到了1916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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