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少年叛逆

四 少年叛逆

1918年夏天,14岁的冰之从常德小学毕业。此时她已是母亲唯一的精神支柱,蒋慕唐便决计以一个小学教员的微薄之薪,供女儿投考湖南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这所学校是1912年由民主革命先驱宋教仁先生选址创立的。她不指望孩子有多大出息,师范毕业后能成为国家的教育人才,以知识来唤醒国人,也是好的。若等开学前夕送女儿投考,自己则难以抽开身,于是暑假还未结束,她便陪女儿乘船来到离常德九十里的桃源县城,把孩子托付给学校一位女管理员。因为当时没有钱交保证金(据丁玲回忆,如考生被录取,就要交10元保证金,这保证金要到毕业时方可退还),母亲只得取下手上的一枚金戒指交给管理员,并说孩子如果考上,开学时她便寄钱来,如没钱寄来,就请她将戒指代卖代交,如有多的,就留给孩子零用。冰之在母亲的影响下,学习较为用功,小学成绩常常是班上的头名,一个月后,她果然以第一名的成绩被省立第二女师录取。

◎中学时代的丁玲

进入新的学习环境,冰之仍十分用功,她晚年回忆这段生活时说:

我在这里是非常快乐的,我是常常受鼓励的学生,我的功课比较全面,我好像什么都爱好,各门功课都得百分,只有语文和写字常常只有八十多分。我的同学们的作文为什么比我得分多?

因为她们常抄那些什么作文范本,所以文章条理好,字句通顺,之乎者也用得都是地方。我不愿意抄书,都是写自己的话,想的东西多,联想丰富,文章则拉杂重叠,因此得分少,也不能放在玻璃柜内展览。可是老师总喜欢在我的文章后边加很长的批语,这是那些得百分的人所羡慕而且不易得到的。特别是学校的校长,一位姓彭的旧国会议员代课时,常常在我的文章后边写起他的短文来。他分析我的短文,加批、加点,鼓励很多,还经常说我是学校的一颗珍珠,但也总说我写得拉杂的原因是太快,字又潦草,要我多用心。

不落窠臼,这是作为一名作家必须具有的禀赋。从以上的回忆中不难看出,冰之自中学时代开始,就凸显出了这种难能可贵的潜质。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汹涌的反帝反封建的浪潮很快波及地处湘西北的桃源县城湖南省立第二女师。年仅15岁的冰之在比她高一班的同学王淑璠(后改名王剑虹,瞿秋白爱人)、杨代诚(即王一知)等的带动下,积极参加了学生会组织的游行、讲演、剪辫子等学生运动。同时,还去学生会办的平民夜校上课,向贫苦妇女宣传反帝反封建的道理,教她们识字、学珠算。因为她的年龄最小,听课的阿姨、大嫂都叫她“崽崽先生”。学生们的进步行动遭到学校当局的责难,并以提前放假相要挟。为抗议校方压制学生运动,冰之和王淑璠、杨代诚等一起毅然退学。

回到常德,因母亲教书的学校在新街口慈云寺,冰之先到离大西门船码头较近的杨家牌坊舅父家落脚。没想到舅父舅母见她一条乌黑的辫子不见了,剪成了短发,便怒火冲天,舅父说:“你真会玩,连个尾巴都玩掉了!”

舅妈也在一旁帮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

经过五四精神熏陶的冰之,此时一改以前的温顺,直接对舅父顶撞道:“您的尾巴不是早已玩掉了吗?您既然能剪发在前,我为什么不能剪发在后?”

接着又没好气地对舅母说:“您的耳朵为什么要穿一个眼,您的脚为什么要裹得像个粽子,您那是束缚,我这是解放。”

这样,冰之与舅父舅母的矛盾就此公开化,母亲见孩子已懂事,也有了自己的思想,继续住在余家恐难免再生摩擦,于是只得将冰之安顿在好友蒋毅仁家暂住。其实,舅舅家杨家牌坊二十二号和蒋毅仁家忠靖庙街六号(后改新西街一号)都在同一条街上,两家相距并不太远,冰之则不愿再去舅父家。数十年后,她还在写给孙女的信中说:“暑假我们住在我妈的好朋友蒋毅仁家里,过了一个月的舒服日子。”

忠靖庙街六号是一排三间的大瓦房,房后还有佣人居室、用餐的小饭厅和厨房,并有一个精巧的小花园。这幢房子原来是蒋慕唐的挚友蒋毅仁买下后准备防老的。蒋毅仁本姓涂,其丈夫是大地主,因为她未给丈夫生下一男半女,在家里深受歧视和排挤,长期独居常德。

后来,她见蒋慕唐带着孩子,居无定所,生计维艰,便将这所房子赠予她们母女居住。蒋慕唐母女自1922年春入住这里后,将西边那间租给别人居住,每月还可以收一点房租补贴家用。直至1943年11月日寇轰炸常德,这所房子被夷为平地。对于蒋毅仁的慷慨相助,蒋慕唐母女俩一直感铭不忘。

虽然从湖南省第二女师退学,以冰之的性格,是不甘就此沉沦的。

暑假中,她便向母亲提出,希望转到省城长沙周南女子中学继续求学。

这所学校当时是湖南名校,向警予、蔡畅等都是这里毕业的,且周南女中的校长朱剑凡先生也是她母亲在长沙念书时长沙第一女师的校长,学校管理员陶斯咏是她母亲的同学。当时,母亲蒋慕唐虽然薪金微薄,还是答应了女儿的要求,并于1919年秋亲自送她到设在长沙泰安里蜕园的湖南私立周南女子中学,托付老同学陶斯咏代为照看。

蜕园原为朱剑凡先生私宅,是一处占地八十余亩的苏州园林式建筑。据传为唐代进士刘蜕曾居于此而得名。朱剑凡原名周家纯,系湘军名将周达武之子,长沙府宁乡县大屯营石家湾人,其先祖为朱元璋宗室吉王的后裔。清兵入关时,吉王一支从安徽逃至湖南,受宁乡周氏某族庇护,改姓周,辛亥革命后恢复朱姓。蜕园即为朱剑凡之父周达武所购。朱剑凡先生1902年东渡日本,入东京弘文学院学习师范。

留学期间,曾结识黄兴、陈天华等,参与留日学生反清革命活动。

1904年回国后,曾在长沙、宁乡速成师范担任教员。1905年,在教育救国、主张妇女解放、男女平等等思想驱使下,毅然以蜕园为基础,毁家兴学,以家资十一余万银元及黄兴赞助一千元,在清末的长沙创建了中国第一所以师范班、小学、幼稚园为一体的女子学校。因当时慈禧太后仍按清朝法典禁办女校,故名以“周氏家塾”以避查禁。

至1907年,禁令放松,朱剑凡先生乃取东汉末年经学大师郑玄《诗谱·周南·召南谱》所云“得圣人之化者,谓之周南”之义,于1910年正式定校名为周南女子师范学堂,1916年改名为周南女子中学,校门上书楹联“周礼尽在,南化流行”。朱剑凡先生亲自为该校制定的校训是:自治心(节制整洁),公共心(博爱仁恕),进取心(勤勉耐劳)。来到周南女子中学的当晚,冰之便被通知参加入学考试,主考的是该校二年级国文教师陈启民(又名陈书农),考试的题目是“试述来考之经过”。这篇作文在冰之笔下几乎跑题,因为她没有记述来考经过,只写了她的志愿,“要为国家而学习,要寻找救国之路”,没想到陈启民老师看后,当场批准她插入该校二年级学习。

◎长沙周南女子中学

在周南女中,冰之开始接受较正规的国文训练。除了完成日常课业,还在陈启民老师的启发下阅读了梁启超的《饮冰室文集》、吴稚晖的《上下古今谈》,读胡适的散文、诗和他翻译的小说,读康白情的诗,读秋瑾的“秋风秋雨愁煞人”,读都德的《最后一课》、莫泊桑的《二渔夫》、小仲马的《茶花女》、雨果的《悲惨世界》等大量翻译小说。由于对文学产生了较浓厚的兴趣,她便开始学着写诗、写散文、写小说。有一首小诗,陈启民老师还准备推荐到《湘江日报》或《新湘评论》上去发表。当时,同学们还赞誉她是班上“八大文豪之一”。而对数学课,她却往往敷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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