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不妨问问自己

有时不妨问问自己

关于想做的事

问: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答:太多了。

问:举一个例子?

答:以前,作文课要写《我的志愿》,我写了想开间妓院,差点给老师开除。

问:你在说笑吧。

答:我总是说说笑之后,就做了。像做暴暴茶,开餐厅等。我还说过以我的日语能力,不拍电影的话,大不了举了一枝小旗,当导游去。

问:真的要开妓院?

答:唔,地点最好是澳门,租一间大间大屋,请名厨来烧绝了种的好菜,招聘些懂得琴棋书画的女子作陪,卖艺不卖身。多好!

问:早给有钱佬包去了。

答:两年合同,担保她们赚两百万港币就不会那么快被挖走。中途退出的话,双倍赔偿。有人要包,乐得他们去包,只当盈利。见得有标青的女子,再立张合约,价钱加倍。

问:哈哈,也许行得通。

答:绝对行得通。

问:还有呢?

答:想开间烹调学校。集中外名厨,教导学生。我很明白年轻人不想再读书的痛苦。有兴趣的话,当他们当师傅去。学会包寿司,一个月也有上万到三四万的收入。父母都想让儿女有一技之长,送来这间学校就行。

问:还有呢?

答:要个网址,供应全世界的旅行资料。当然包括最好吃的餐厅,贵贱由人,不过资料要很详细才行。我看到一些网。上了一次就没有兴趣再看。那就是最蠢不过的事。在我这里,不止找到地址电话,连餐牌都齐全,推荐你点什么菜,叫哪一年份的酒,让上网的人很有自信地走进世界上任何一间著名的餐厅,不会失礼。

问:还有呢?

答:还有开一个儿童班。教小孩画画,书法,也可以同时向他们学习失去的童真。

问:还有呢?

答:你怎么老是只问还有呢?

问:除了教儿童,你说的都是吃喝玩乐,有什么较有学术性的愿望?

答:吃喝玩乐,才是最有学术性。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较为枯燥的是不是?也有,我在巴塞罗那住了一年,研究建筑架高地Gandi的作品,收集了他很多的资料,想拍一部电脑动画,关于圣家族教堂,这个教堂再花多一百年功夫,也未必能够完成,我这一生中看不到,只有靠电脑动画来完成它。根据高地原来的设计图,这座教堂完成时,塔顶有许多探射灯发出五颜六色的光线,照耀全城,塔尖中藏的铜管,能奏出音色特别多的风琴音乐。这时整个巴塞罗那像一座最大的的士高,来了很多嘉宾,用动画把李小龙、玛丽莲·梦露、占士甸、戴安娜王妃、杨贵妃、李白等人都让他们重新活着,和市民一起狂舞,一定很好看。

问:生意呢?有什么生意想做?

答:我也在南斯拉夫住过一年多,认识很多高管干部,都很有钱。买了很多钻石给他们的太太,现在打完仗,钻石不能当饭吃,卖了也不可惜。我在日本工作时有一个很信得过的女秘书,嫁了一个钻石鉴定家,和他合作,我们两人一面玩东欧,一面收购了一些钻石,拿回来卖,也能赚几个钱。

问:这主意真古怪。

答:不一定是古怪才有生意做。有些现有的资料,等你去发掘,像我们可以到国际发明家版权注册局去,翻开档案,里面会有一些发明,当年太先进了,做起来失败,就那么扔开边,现在看来,也许是最合时宜的,买版权回来制造,赚个满钵也说不定。

问:写作呢?还有什么书想写的?

答:当然有啦,我那本《追踪十三妹》只写了上下二册,故事还没讲完。我做了十三妹的研究十年以上,有很多资料。也把自己的经历过的事遇到的人物写在里面。每一个故事都和十三妹有关联。一直写下去。用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香港做背景,记录这十年的文化,包括音乐,著作,吃的是什么东西,玩的是什么东西?

问:那么多的兴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去做?是不是要等到退休?

答:我早已退休了,从很年轻开始已经学会退休。我一直觉得时间不够用,只能在某一段时期,做某件事,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终结,随缘吧。

问:最后要做的呢?

答:等到我所有的欲望都消失了,像看到好吃的东西也不想吃,好看的女人也不想和她们睡觉时,我就会去雕刻佛像,我好像说过这件事,我在清迈有一块地,可以建筑一间工作室,到时天天刻佛像,刻后涂上五颜六色,佛像的脸,像你、像我,不一定是菩萨观音。

中文输入法

问:最近做些什么?

答:学东西呀。我二十岁开始,答应过自己,每天得要学一些新事物,看书也算在里面。

问:现在学的是?

答:中文输入法。

问:(带点轻蔑)我们已经老早学会,你怎么到现在才开始?之前一直是手写的吗?

答:唔,我们不是生长在电脑年代的人,手写是必然的事,所以也练得一手好字,比你的漂亮。

问:(有点尴尬)什么输入法?仓颉?

答:所有的输入法都学过一阵子,只有仓颉还没有碰过,它最难,留在最后学吧。

问:其他的呢?罗马字拼音法学过没有?

答:我是一个乡下人,发音不准,当今已没有希望说一口标准的国语。而且和英文发音不同,像那个“HE”字我们习惯说成英文的“他”,但是当我们发现“HE”应该读为“河”时,我就放弃了。

问:笔法顺呢?手提电话用的通常是这一种。

答:太原始,太慢了。有些字的笔法根本分辨不出來。像“有”字,先写“一”或先写“撇”?像“女”字,先写“弯”,或先写“一”呢?最后,我还是学“纵横输入法”。

问:什么叫“纵横输入法”?是谁发明的?

答:是一位叫周忠继的老先生发明的,已有七十几八十岁了,他学得会,我没有理由学不会。基本上,它是由“四角号码“延伸出來。字是四方形的,看准了它的四个角,用阿拉伯数字来代表,每个字都很容易认出。

问:“四角号码”又是谁发明的呢?

答:王云五先生,商务印书馆的创办人,来头可大了,编的字典现在还在运用。他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来归类,制定这个方法,后来打中文电报时也派上了用场。不过最初的构思是高梦旦先生想出來,王云五也沒有忘记他的功劳,写序时先感谢他。

问:“四角号码”真的那么好用?

答:一九二七年发明时,文人惊为天人,蔡元培和胡适都写过文章赞扬这个方法。

问:哦,那么好用。但是为什么现在没人用?

答:要念一些口诀才能用到。胡适先生说过,阻力来自两个魔鬼:一个是守旧,一个是懒惰。守旧鬼说:“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懒惰鬼说:“这个方法很好,可惜学起來有点麻烦;谁耐烦费几分钟去学它呢?”这个懒惰鬼最可怕;他是守旧鬼的爸爸妈妈,一切守旧鬼都是他的子孙,先学会了,方才有批评的资格。

问:那你是怎么学纵横法的?

答:出版商印了一张卡片,写著口诀。口诀为:一橫二竖三点捺,叉四插五方块六,七角八八九是小,撇与左勾都是零。

问:那么难,怎么记?

答:的确不容易。但是我把卡片放在口袋里,一有空就拿出来背,一天背一行,四天后记得一半,得再花四天完成,加多四天重温。

问:背完口诀后怎么实用?

答:要实用还差一大截呢。它有一本字典,列出几大个取码规则,得把规则读熟,才能用上。

问:有什么捷径?

答:一切基本功都没有捷径。我本来睡觉之前一定要看一轮小说,只好牺牲了,利用这段时间来说号码。几个月下来,愈读愈兴奋,因为认得字愈来愈多,而且一通百通,真过瘾。

问:举个例子来听听。

答:纵横法比较“四角号码”先进,依字形,有时也不必四个号码,两个也行。像我的姓氏那个“蔡”字,上面的“草”,用4来代表,下面的“小”用9来代表,按49,蔡字就跑出来了。

问:就那么简单?

答:原理总是简单的,实用起来,就有例外,一例外,又得死记。

问:那有什么乐趣?

答:乐趣在于熟练原理,便能推算。当年王云五把原理告诉了胡适之后,两人坐着马车,一看到街上招牌和路名,即刻你用一个号码我用一个号码来推测,猜对了,两人哈哈大笑!你也学会的话,我们就可以一齐来玩这个游戏。

问:那么九方输入法呢?

答:也由“四角号码”演变出來,把字形变成符号来代替数字。

问:但是“四角号码”是死东西!有什么用?

答:我学的篆刻,大篆小篆,甲骨文金文,都是死东西。死东西是古人做过的学问。可以欣赏,就有用了。

问:我还是认为学来干什么?那么麻烦!

答:你忘记了刚才提到胡适先生说的话吗?先学会了,方有批评的资格。

关于婚姻

问:对婚姻的看法?

答:没有人比英国作家王尔德讲得更好:男人结婚,因为他们疲劳了;女人结婚,因为她们好奇。两者都失望。哈哈哈哈。

问:对这制度的看法?

答:相当地野蛮,越文明越野蛮的一种制度。一定是清教徒式的人想出来的。或者是性能力极弱,一个女人都对付不了的男人想出來的。

问:你反对一夫一妻?

答:我看过很多受害者的例子。现实生活中,我有一位长辈一直瞒太太在外边有另外一位妻子,并生育儿女。这位长辈去世,事件爆发,太太很伤心。如果没有这种野蛮的制度,悲剧便不会发生。长辈错了吗?第二位太太错了吗?不!是设计这种制度的人错了。

我父亲曾经告诉过我,在他那一辈子的人,见了面,不问你好吗?是问娶了多少个奶?

才短短的四五十年,便搞成这个样子。要是这位长辈早生了一点,天下太平。

问:不是一夫一妻的话,社会不会引起混乱吗?

答:你什么时候看到回教徒的社会引起混乱的?他们的制度是一夫四妻,有能力的男人就允许这么做。这一点,我很佩服回教徒的聪明。他们的智慧是高过其他宗教与法律的。

相反,在西藏山区,目前还有一妻多夫的制度,为了令羊群不分散,为了兄弟之间的和睦,不单四个,六七八个丈夫也能相安无事地服侍一个老婆。

你要是反对回教徒一夫四妻的妇权分子,快到西藏去吧!

问:那么你是赞成滥交的?

答:问题并不在于滥不滥交。有些人的遗传基因是生出来播种的,他们的性能力特別强,精子也优秀,所以一个女人不能满足这种人。要用婚姻制度来限制他们,是野蛮的行为。

问:不怕艾滋病?

答:做好安全措施,有什么好怕的?

问:女人总是想嫁的,要是嫁不出去怎么办?

答:因为大家都结婚,这些人没有嫁过,所以想嫁,就是王尔德所讲的好奇了。当今社会嫁不出去的女人很多,她们不是第一个。甚至于不结婚生儿育女,现在也相当流行,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嫁就不嫁嘛。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愚蠢的制度去烦恼?

问: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赶去结婚?为什么他们要结婚?为什么他们要结婚?

答:一时的冲昏了头脑。

爱到浓时,只想和这个人二十四小时长相厮守,大家就结婚了。

要是能保持清醒,当然不会糊里糊涂地走走教堂。

问:你相信离婚这一回儿事吗?

答:不相信。

问:不相信?

答:不相信。因为这是一种承諾,我不相信答应过的事不遵守的。

现在已没有指腹为婚的事。你结婚,因为你爱过,没有人用枪指你的头脑。

问:但是人总会变的呀!

答:不错,所以结了婚就要期待对方的转变,去适应对方,或者让对方适应你。如果改变到大家都成为一个不同的人。那么你已经不是对这个做过了承诺,可以离婚。

离婚有种种理由,最直接又最爽快的是不能容忍的意见分歧。如果有自由的婚姻制度,那么就应该接受这个单纯的理由,别再拖泥带水,折磨他们。一二三,就那么简简单单地让两个永远痛苦的人分开好了。

问:子女呢?

答:问得好,最应该考虑的是下一代,为了他们而勉强在一起,甚无奈。但也是要接受的事实。所以我劝谕对婚姻制度没有信心的人,即使结了婚,也不要生儿子。

问:到底有没有完美的婚姻?

答:有的。我父母就是一个例子,他们真是白头偕老。看到许多老夫老妻手牵手散步的情景,我心中便起一阵阵的温暖。他们在一起,并不是婚姻的制度,是一对老伴,也许其中有很多无可奈何的意见分歧,但始终接受对方的缺点,爱护和关怀,多过一切。

问:你赞成婚外情?

答:举手举脚赞成。婚外情能增加许多婚内情的情趣。偶而来一下,不伤大雅。结了婚几十年,性行为变成单调,有些变化总是好的。不过绝对不能让对方知道。而且,丈夫有了婚外情,就要允许妻子有同样的权利。

问:问了你那么多关于婚姻的事,还没问过你本人结了婚没有?

答:结过。在法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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