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宁相亲记
柳宁第一次和宋刚见面的场合实在是有些套路,大龄青年们的父母胸膛内总有着翻滚不息的拳拳爱子之心,一拍即合地替他俩策划了一场相亲见面。
柳宁作为一个尚且不算老、心态又极佳的非著名女作家,早已习惯了向所有热情为她张罗对象的亲友们报以真挚的微笑和感谢。许多都市男女避之唯恐不及的相亲大业,在她看来至少算是一个认知社会的特殊方式,所谓买卖不成情意在,多认识几个朋友也是好的。实在不济,也可以厚着脸皮冒着道德风险,把相亲的个中经历拿来作为小说素材,运气好的话就像《爱在黎明破晓前》里的男主角一样,一场邂逅成就一本畅销小说——她这样敬业,去相亲都提醒自己时刻带着上帝视角,不知这算不算是一种隐性的职业病。
柳宁还记得那是个湿冷的初冬早晨,母亲慈爱地把她从被窝里拔出来,替她从衣柜里选出一套轻易不穿出门的淑女裙,积极敦促着她去洗漱打扮,千万不要迟到。柳宁一边用粉底遮盖着熬夜赶稿后升腾而起的黑眼圈,一边听母亲念叨,这次的相亲对象叫宋刚,是个刚刚工作的大学数学老师,由于平时专心于学术而耽误了婚姻大事。母亲说:“你爸就是在健步走时认识他爸爸的,说人家老头子风度翩翩,小伙子一定也长得很不错呢。”父亲在一旁立刻停下喝粥的节奏,连连点头称是。她看着父亲唯唯诺诺的样子实在可爱,低下头忍住笑也喝起粥来。
他们相亲的地点就安排在宋刚工作的大学里,这个校区隐蔽在老城区的一座颇有韵致的小山上,校门口一片遮天蔽日的梧桐树。柳宁踩着高跟鞋一路上坡有些吃力,但却觉得心情格外好,古城的空气湿冷而清新,冬天略显疲乏的太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眼皮上忽明忽昧地跳跃着,恍惚间像是个梦境。迎面而来背着书包的小情侣依偎在一起分享着一串糖葫芦,两个人嘴角沾着糖相视而笑;遛狗的老人慢悠悠地踱步而过,别在口袋上的收音机里有黄梅戏唱腔咿呀曲折地绕过来;三两个穿着职业装的男人坐在馄饨铺前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不时偷瞟她一眼。她快步走过街边一个桂花盐水鸭店,使劲地嗅着空气里淡淡的咸香味,心里感慨这城市的早晨人情味真是浓郁,而她常年昼夜颠倒地对着电脑码字,大概错过了不少景致。
柳宁因为这番好心情而对这个不曾见过面的数学老师充满了好感,她猜宋刚会是一个散发着书卷气的男青年,可能文弱一点,不过不要紧,跟这所清雅的校园画风一致就好。她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刚好是约定的九点半,大门外只有一个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表情冷酷、手插裤袋地望着天,她暗想这学校的保安还挺年轻魁梧,不料这大汉竟径直朝她走来,盯着她上下打量了好几眼,然后弯下腰来凑近她,用充满磁性的男低音问道:“你好,你是柳宁吗?”
宋刚自称他在学校的知名度比较高,墨镜就不拿下来了,初次见面,一起逛逛这校园吧。这个体型健硕的大汉表情严肃地走在身边,柳宁莫名觉得自己身价倍增:在冬天还坚持戴着墨镜的,必然是雇来的保镖无疑了。这样的相亲场面和想象中的差太多,她没忍住就笑出声音来,宋刚低下头隔着墨镜对她小声嘀咕:“女作家都这么情感充沛吗?你在笑我吗?”柳宁感受到他凑近后温热的鼻息,赶紧摇摇头,迈开脚步跟上他,同时觉得自己心跳一阵加快脸颊一阵发热,嗯,一定是一路爬坡累的。
这条石子路沿着小山的弧度古朴而委婉地延展开去,教学楼和宿舍外都是青砖旧瓦,很有怀旧校园电影的氛围。宋刚给她指着这些建筑说这是报告厅,那是图书馆,那幢刚修过的房子是音乐厅,还自嘲说从本科到博士一直在这里住着,刚一毕业又留校教书,这里的一草一木早就看厌了他的脸。柳宁觉得他倒不像是个数学老师,说话带着点文艺青年式的滑头。这园子实在是小,不一会儿就要走到学校的后门了,一路上偶尔有几个学生认出他来打招呼说“宋老师好”,宋刚就摘掉墨镜朝他们点点头。柳宁抬头偷偷看着不戴墨镜的宋刚,觉得他眉眼其实很斯文,基本符合老爸对他的期待:小伙子长得很不错呢。
走出学校,后街有一条小吃街,鸭血粉丝、皮肚面和小鱼锅贴一字排开,柴米油盐的市井生活气味扑面而来。宋刚指着校门外一排很有年代感的居民楼问她:“女作家你想听故事吗?”柳宁对日常生活中别人称她为女作家有些本能的抵触,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表达不满,宋刚就向她滔滔介绍起来:“读硕士的时候我和前女友在这里租了两年的房子,走两步就能上课去了。这房子里没有空调也没有朝南的阳台,我们夏天的时候穿着背心裤衩在楼下乘凉,冬天的时候把被子抱去学校的草坪上晒,”他点了一根烟开始抽,“那时候我头发比现在浓密得多啊,我前女友也很漂亮,我们向房东阿姨撒谎说我俩已经领了证,阿姨就整天满小区地夸我们是模范夫妇。我平时都不走这个校门的,唉,怕触景生情。”宋刚的嗓音有点哑哑的,柳宁一时之间有点发愣,第一反应是伸手去口袋里掏纸巾,这个故事才起头就让她莫名地有点想哭,她同时也担心宋刚会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头情绪崩溃,如果这个一米八多的硬汉蹲在地上痛哭,自己一定是拉不动的。
然而宋刚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你们作家听故事付费吗?”柳宁说当然不付费,是你自己要讲的。他掐灭了烟说,那不讲了不讲了,我们各回各家吧,今天已经见过面了回去好向父母交差。柳宁又有点发愣,这相亲连一顿饭都没吃上,而他想的居然是见完面就可以交差了。
柳宁为这戛然而止的情节有些沮丧,这时候宋刚忽然脱下外套,一把塞到她的怀里,叫她等一等。柳宁回头,发现后街有两个正在调试音响的学生,扭扭捏捏地各自抱着一把吉他,留着摇滚风的长头发却还没褪去后青春期的稚气,他们穿着的白色T恤上印着“我爱南京”,面前摆着一只摊开的空琴包。柳宁虽然不太懂行,但看这情形大约是民谣爱好者要卖唱,只是这俩学生一时之间还没能抹开面子找到感觉。柳宁看着宋刚戴着墨镜大步往他们俩的方向走去,以为宋老师要给学生们加油打气,不料宋刚向男生们耳语了几句,又朝着柳宁的方向指了指,一个男生就毕恭毕敬地把自己的吉他递给了他。
这时候已经有不少路过的行人被吸引过来,满脸期待的表情。宋刚凑近话筒喂喂喂试了几声后,闭上眼开始酝酿,柳宁觉得他微皱着眉头的表情有些影帝上身的样子,跟之前的保镖形象判若两人。宋刚开口,同时深情注视着站在人群最前方的柳宁:“这首歌送给我的前女友。”人群里发出一阵感慨的唏嘘声,群众的八卦情绪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带着各种情感色彩的目光纷纷投向柳宁,有几个路人已经开始从口袋里掏零钱。柳宁大窘,又不好向围观的群众解释什么,只得深吸一口气,捋捋头发故作镇定地听下去。宋刚唱的是一首旋律低调的歌,尽管音响比较劣质,他的声音仍然非常吸引人,颇有点款款悼念逝去的爱的意思。柳宁不怎么熟悉民谣,不过她发现人群里有几个学生摇头晃脑地跟着宋刚唱着什么“如果我们不能结婚,你怎么能受得了”,大概这是首在文青中流传广泛的歌。不多会儿,各种颜色的人民币就铺满了琴包。
那两个学生笑嘻嘻地上前围住她:“美女,你看我们宋老师多好,和他复合吧。”几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妈见状也摆出今日定要促成圆满好事的架势,南京普通话抑扬转折听起来像是唱戏:“我跟你讲啊小姑娘,现在这么痴心的小伙子可是很少见了。”柳宁素日坐在家里打字大门不出,很少见到这么多人一齐围着她,她觉得招架不住,与此同时一种被消费感袭击了她:她为什么要陪这个才刚认识的男人在公众面前深情怀念前女友呢?柳宁把宋刚的外套扔给那两个男生,满脸绯红地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得哐哐作响以示不满,揪着衣角腹诽不止。身后人群又发出一片满足而嘈杂的唏嘘声。
她气喘吁吁地走了很长一段路,宋刚也没有追上来,她猜宋刚此刻正沐浴在女粉丝们崇拜的眼神里无法自拔,这想象并没有实际依据,但却足够让柳宁更加气愤。她停下来掏出手机想要向老妈控诉一下今天的奇遇记,却发现收到了来自宋刚的短信:“方才看姑娘你听着故事表情凝重,我只好重操若干年前组乐队时的旧业活络下气氛,不承想竟惹女作家生气。今天下午学校有学术会议需要参加,故事下次继续,见谅。”她把手机塞回裤兜里,有些懊恼地对自己承认说:这个宋刚其实还挺有趣的——有趣,大概是“女作家”对朋友的最高评价了,而她作为一个心胸宽广、热衷于体察人生的文字从业者,本该表现得更加从容些。
柳宁回到家后一直等着宋刚联系她,她不知道自己是惦记着那个还没有讲完的故事,还是已然缴械投降惦记着那个有趣的数学老师。她在音乐软件上找到了那首“如果我们不能结婚你怎么能受得了”的歌,歌词带着点老男人楚楚可怜的怅惘。柳宁的父亲对她说,这个宋刚只谈过一场恋爱,这么多年都在专心读着博士,难免有点脱离社会,你要多体谅人家。柳宁点点头,心里叹道自己真傻,听到男人唱着苦情歌就母性泛滥,即使明知这一腔深情不是为了自己,也感动得七荤八素。也出于女人们奇异的自尊心,她没有主动去联系他。
周末晚上宋刚约她出门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柳宁立刻就应下来,急吼吼翻出手套帽子,匆忙就要往外走。母亲问她这么大冷天的出门做什么,她说宋刚约她出门散步,母亲沉默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似的猛地攥住女儿的手:“出去聊得好的话,今晚就别回来住了!”说完砰的关上门。柳宁一个人在门外觉得手背被捏得隐隐作痛,同时心里一片凄凉惨淡:母亲为她的终身大事日夜悬心,已然不管不顾妇道人家的矜持了。
宋刚在柳宁家小区门口等她,他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师傅开到长江大桥找个人行道口停下。生于斯长于斯的本地人柳宁并没有夜游过这座闻名全国的大桥,但是想来也是极浪漫的——晚上柔和的灯光散射在夜雾里,江面渡轮的汽笛嗡嗡振动着脚底板。宋刚问她晚饭吃饱了没有,又伸手捏捏柳宁羽绒服的厚度,她点点头,猜不透他脑袋里又在想些什么。
走下出租车柳宁才觉得今晚的情势艰巨,光是这迎面呼啸而来的江风就够让人凌乱的了,宋刚很有经验地替她把外套帽子扣上,又用自己的围巾在她脖子上绕了几圈,扎成一个松紧适当的结——柳宁觉得自己的样子一定有点蠢,但是的确温暖了不少,她的脸有点红,好在灯光昏暗能够遮掩。宋刚很自然地扶住她的肩推她走到步行道的里侧,一路伸手替她挡开对面走来的人流,他清了清嗓子,颇有几分老师准备上课的范儿,说大概有五六个年头没有回过这里了,这次是特意前来讲故事的。柳宁听他用了“回”这个字,想必从前是带着前女友常来的,她心里有点莫名的酸,大概宋刚方才对她那一连串体贴的动作应该也是出于情感的惯性;她转念一想,这算是哪门子的醋,她和眼前这个正准备深情回忆前女友的数学老师并没有什么瓜葛呀。
水汽很重,桥面上的大理石桩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乳白色,柳宁吸着鼻子,盘算着回去把这段冒着严寒夜游长江的经历写进小说里。宋刚开口,说他前女友每每跟他吵架,一定会穿过小半个城市跑来这里,一个人对着江水生闷气。柳宁说,那岂不是挺可怕的,不明情况的群众还以为她想不开呢。宋刚拍拍柳宁的肩表示赞同,说他前女友是有那么点抑郁倾向,所以每次吵完架回家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他就进入备战模式,向哥们儿要了摩托车就开往城郊的大桥;有几次哥们儿骑着车泡妞去了,他就只能咬咬牙向房东阿姨借了那辆浑身都响的脚踏车,丁零当啷声势浩大地往北骑去。
柳宁默默在心里给他的叙述能力打了高分,她发觉江面的水波有厚重的丝绒质感,就停下脚步凑近桥桩,把上半身伸出去。宋刚一回头不见了柳宁,发现她正把身子探出护栏,立刻像触电一般大步向前,一把将她扯回来,柳宁的胳膊被他拉得有点吃痛,皱着眉抬头想怪他反应过度,却发现这个大汉紧张得脸色都发白了。宋刚看着她说对不起,但你这举动实在是危险。柳宁立刻明白了,他的前女友可能曾经这么吓唬过他。一时间柳宁倒是替他心酸起来,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加快脚步走完了整座大桥。
宋刚说今天时间晚了,又特别冷,就不请你吃夜宵撸串了吧。柳宁点头说好,她减肥呢,肯定不吃肉。他语气忽地又狡黠起来,那也不请你睡觉了,继续打车送你回家吧。柳宁被大风吹得神思迟滞,这个调戏性质的玩笑让她反应了好几秒,她猜自己的脸一定特别红,因为宋刚正瞅着她哧哧地笑。看看表快要十点,柳宁心想,今晚最失望的恐怕是在家窃喜不已的母上大人了。在她的坚持下,他俩各自坐上一辆出租打道回府。柳宁在车上回头看看那一座大桥,灯光璀璨车灯闪烁,大抵五六年前也是这般,那时候的宋刚可能骑着一辆丁零当啷的破车,载着生完气后对他甜蜜如初的小女友回城。宋刚的短信非常应景地点亮了她的手机屏:“抱歉把女作家扯痛了,你刚刚扒在护栏上的样子有点像她犯病的时候。下次一定请你吃饭。”柳宁出神地看着这条短信,觉得宋刚除了有趣,还带点闷骚。在她的字典里闷骚也是一个褒义词。然而她又莫名地生气起来,大概每个女生都不喜欢自己被当成另一个女人的影子。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脖子上绕着宋刚的围巾。
回到家以后柳宁感受到了如同初恋少女一样的心神不宁,她没有料到自己作为看过人间风景的“女作家”,竟被这一段还没讲完的爱情故事套牢得如此这般。柳宁不知道宋刚心里是怎么想的,于是她不惜厚着脸皮叨扰了许久未联系的大学同学,在她印象里这姐们儿在学生时代常年衔着一根棒棒糖,逮着人就聊八卦——这位同学是宋刚现在的同事,她非常义气地答应了柳宁去“了解了解”。几天后她不负所托地拨回电话,说宋刚在大学里的确有一定的知名度,当年的校园乐队吉他手宋学长和他文学系的女朋友成日里出双入对,那姑娘漂亮极了,但是精神状态一直不大好,宋刚像是养个小女儿一样精心照料着她。有一次宋刚晚上在酒吧驻唱,喝多了酒就没来得及早点回去,他女朋友不知怎么的就坐夜班车到城郊的大桥上站了一夜,那时候是冬天,凌晨值班的巡警在大桥桩下发现了差点没冻死的她,这姑娘大病一场后就被家人接出国疗养了,家里人坚决不让宋刚见她。
“柳啊,我听宋刚的哥们儿说从那以后他都不玩琴了,一个人闷头读完博士,别人也不敢跟他提这些陈年往事。宋老师跟你相亲呢?那你得好好抓紧呀,哈哈。”电话那头同学三言两语就讲完了故事,柳宁却觉得心里沉重得很,好几天吃饭都不香。
旧年情比陈年酒更具有杀伤力,道理都是一样的,那些藏在地窖里不开封的坛子,都是主人不愿拿出来分享,私心里想要保存一辈子的。柳宁每天的工作就是打开文档编一些苦情的爱情故事来赚眼泪,她拒绝让这些痴男怨女天阴雨湿声啾啾的情感在现实生活中缠绕住自己。她想,下一次和宋刚见面的时候就把围巾物归原主,也要劝他好生学术,不必勉强着自己继续相亲下去。虽然这么打定了主意,接下来的好几天她吃饭仍然是不香,码字时随机播放到“如果我们不能结婚,你怎么能受得了”的时候,她还是要站起身来整一整思绪,对着围巾发一会儿呆。
又到周末,宋刚如约邀请柳宁吃饭。柳宁举着手机导航,一路艰难地拐进这家隐蔽在新村深处的餐吧,远远看到几个画着浓眉的年轻姑娘在吧台前的木质楼梯上一会儿叉腰一会儿踢腿地街拍着。柳宁抬头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直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宋刚在她肩上大力一拍,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痴汉。宋刚看起来好像瘦了一点,他跟这里的老板似乎挺熟,互相点了点头。宋刚悄声对她说,这个老板虽然现在常年举着锅铲掌厨,曾经也是他们乐队的替补吉他手,一枝花。柳宁低头偷乐,环顾一圈,发觉这餐吧的装修极为文艺,墙壁上挂着各式吉他,灯光昏暗衬着木质的桌椅,情侣们依偎着喁语。老板给他们送上菜单,拍了拍宋刚的肩说,已经给你找了好几间合适的店面了,有空一起去看看。柳宁从八十元一份蛋炒饭的菜单中回过神来,问他们,什么店面啊?宋刚说琴行店面,上下两层的那种,我打算开琴行教吉他课呢。柳宁有点蒙,觉得这情节发展跟自己预想得不太一样。
“我辞职了呀,这几天在学校里忙着交接的事情,所以一直没能请你出来给你继续讲故事。”宋刚伸了个懒腰,继续轻描淡写地说下去,“辞职这事我考虑很久了,在学校里待久了实在腻歪。你来学校相亲的时候我一路都走在你身后,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作家都跟你似的,看小情侣吃糖葫芦串都能偷笑半天。没,我不是说你傻,我特别羡慕看什么都觉得津津有味的人,我打算换个生活方式,向你学习。”
宋刚问他还想听故事吗?柳宁摇摇头,不好意思地说她已经知道结尾了,自己的朋友是宋刚的同事某某,前几天已经把宋老师的爱情故事悉数告诉了她。宋刚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那太好了,我还担心一下抖给你这么一段沉重的往事你会接受不了呢。我猜女作家们比较能接受讲故事的形式,就想变着法儿一点点告诉你。”
“灯光下的江面特别好看吧?像丝绒绸面?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拜托你以后不要把半个身子都伸出去看好吗,看着真的挺危险的。”
“你这么瘦,还说不吃肉要减肥?想吃什么多点些。女作家要注意运动倒是真的,以后吃完晚饭我们就跟着你爸和我爸出门健步走去,你还可以顺带着观察下夕阳红生活。”
“柳宁同学,你的脸又红了,你今年十八岁吗?”
柳宁对自己说要镇定要镇定,可是她眼眶已经湿了,忍泪忍得实在辛苦,只好把手伸进包里攥着宋刚的那条围巾,毛线轻柔温暖地覆住了她的指尖。宋刚起身去墙上取了一把吉他,说我给你弹一首歌吧,很久没好好练过了手有点生。周围年轻的食客们纷纷转过头来看他们,嬉笑着起哄要这位帅哥表白,街拍的少女们围过来甜笑着为他们鼓掌,那个系着围裙的餐吧老板也取下一把琴踊跃地要求给哥们儿伴奏。
宋刚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着,他低头扫一眼琴品,再抬头温柔地注视着她。柳宁觉得有些恍惚:生活实在是罗曼蒂克,她绞尽脑汁也写不出一个比此时此刻更好的故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