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苗家年

苗族人过年,非得杀猪,并且得等亲人到齐再开宰,除非有的亲人在外有要事回不来。宰了肥年猪后,便把族人叫来吃杀猪饭,庆贺过个好年头,还得拜堂灵祭先祖,感激他们的保佑,望来年有个好收成,家人平安发财!在整个腊月制作烟熏腊肉,同时还有打粑、磨豆腐。这次从外打工回来的好多年轻苗族人装扮上变了,变成了非主流、杀马特,头发染成了各种颜色,梳成各种形状。凡在电脑上见到的新潮模样,这里都能见到。有些脸本来就小且褐黄,头上大片的红头发又把脸盖去了多半,一副深沉冷酷的样子,在集市里迈着非主流的步子,让人担心这样子能扯到美苗女的衣角吗?赶边边场(赶场时,遇到某个女孩,男子可以去扯女孩的衣角,如果互有感觉,双方可以谈恋爱或到山里对歌,以增进感情。)是需要细心发现的,你把眼睛给盖住了,你不怕被时髦的且放着周杰伦高歌的摩托车给撞了?你不怕不会唱苗歌了吗?显然,这里也“和谐发展”,有些苗族女孩也不甘示弱,不穿苗服,穿着短裙。

摩托车与小汽车的烟气取代了“油腻”与牛屎气。

流行歌曲将古老的苗歌赶到了更偏远的地方。

有老婆过年好,心里踏实,有回家的感觉;有妈妈过年好,心里温暖;有姐妹过年好,心里幸福;有朋友过年好,心里愉快。

2010年3月13日


得胜坡的姊妹俩

今天很冷,早上约好了珍亭的车,要他把我送到距千潭村不远的得胜坡村。整个村位于一个碗形的山坳里,山江的雪基本已融化,但得胜坡村的雪还有很多。

当车开到村口时,眼前村庄里的雪景很漂亮,原计划的角度构图不作打算了,就在村口画。找个避风的地方,把大画架、画布和画箱支起,准备好,画了不到一小时。实在是太冷了,还好带了火机,就在旁边捡了些小干枝,烧火。戴着手套的手都冻木了,尤其是左手,拿擦笔纸已经擦不动。烤了火,全身开始暖和起来,但都是小柴火,只够烤几分钟。画到冻得实在不行了就烤火。这张画是一米×一米,花掉我近五个小时才算完工。之后,又将画放在龙桂香家里,并跟她女儿说想吃顿饭。那时已经下午四点了,小女孩十九岁,正挑着一大担水。她和她十六岁的妹妹给我做饭,我就去准备下一张画去了。一刻钟不到,饭熟了。又冷又渴又饿,像狼似的吞了两碗饭。白菜太咸,不好意思说,有热饭吃就够走运,真多谢这姐妹俩。

吃完饭,开始烤脚,闲谈中得知她俩连益阳都不知道,出过最远的门就是山江,连县城凤凰都没去过。她俩说她们每天都很忙,有做不完的家务。她们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他们都在读书。家里的家务几乎全部落在她们肩上,上完小学就没读书了。家里穷,为了成全弟弟妹妹读书,她们只能辍学。父母亲为了要个儿子,经常要躲避计划生育工作人员的抓捕。在他们家最穷的时候,计划生育组织牵走了他们的主要财产——耕牛,还拿走了很多凳子。家里人口多,收入少,只好将才一岁的四妹送给外婆养。四妹现在不想回家,因为家里太穷太累。弟弟已经九岁了。两个月前,龙桂香的丈夫因病去世,姐妹俩升格为主要劳动力。爷爷七十多岁了,奶奶腿瘸,母亲靠在山江赶集时卖些自家的小菜赚点小钱,因为父亲的去世家里基本上没有收入来源。姐妹俩身上一分零花钱也没有,还乐观地说:我们不需要钱,因为没地方花,只有给弟弟妹妹才有地方花。

她们活泼开朗,懂事,健康,热情善良,知道农家的子女应该早懂事,不依靠别人,懂得用双手来养活自己,还懂得乐于奉献。生命在她们身上变得厚重。

最后一张画未完成,只能明天再去画,约好了明天给她们照相,下次洗出来再带给她们。


2011年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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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凉灯拍照

早上七点起床,山区落雪天特别冷,下了很大的决心去凉灯拍照,完成年前的任务。吃了昨晚的剩饭剩菜,还打了两个鸡蛋进去,背上行包、相机踏上山路。由下千潭到上千潭,要经过千潭湖,湖水碧绿,山上的雪未融尽,映在湖面上,像冬日晨妆的女子。那些白雪块与青黑色的树木灌林搭在一起,即抽象又具象,这景致完全体现了中西合璧的意境。好久没有这么静心地走在小路上,思索享受这美的景色,天气虽冷,却显得微不足道。还有那被雪覆盖的稻田,一道道黑田埂形成的弧线,很有音乐感,美术作品的形式感自然形成。如果画下它,直接上纸就行,不需加减法。当我走到老家寨时,发现那里的雪更厚,上次看到过的青灰色的屋顶现在全是厚厚的雪,山上的树像墨点一样,洒在雪的梯田上。一路上静悄悄的,这白雪的世界里就我一人,我不停地按动快门。来老家寨不是第一次,每次来都有不同的感受。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这叹息的声响,伴上落叶……画画是在记录岁月吗?记录旅程吗?生命如雪一样净白,脚踩在上面,于是有了旅程,有了阅历,踩着踩着与泥土黏在一起,便有了归宿,有了原点。

一个脚印,一声叹息,一堆泥泞,一个石阶,你都得路过。你不走,它们还在那,你走了,回头看看,可能小草已从泥泞石缝里生长出来了。

到了老家寨的欧介辉老师家,他们正准备吃早餐。他的二哥二嫂从外地打工回来了,二哥几乎没变化,二嫂的脸色已变得十分蜡黄,在外打工很辛苦,年轻二嫂的弓背能说清楚这些劳累辛酸。他们一家人都很热情,还邀我吃早饭,我说我很早已吃过,想拍些村里非主流的年轻人,还想拍最穷的那户人家的合影。欧介辉老师顾不上吃饭,就带我去了那户穷人家。踏入他家门,里面空荡荡的,门口挂着两块婴儿已用过的尿不湿,那是准备晾干后再用的。欧老师在隔壁找到了那位伟大的父亲——八十二岁的老头。见到我,他充满感激。我虽听不懂他的话,但能感觉到他心存感激(一个多月前带谢总他们过来,谢总拿了几百块钱给他)。儿子已去砍柴,智障的媳妇和几个月大的小孙子还在床上,五岁的小孙女在外面来回跑着玩耍。欧老师介绍完我的来意,老头就说马上去叫儿子回来完成我的拍照。大约等了半小时,儿子回来了。媳妇也起来了,儿子给两个娃穿衣洗脸(因为媳妇不晓得干这些事情)。大概到十点多,我拍了十多张照片,分屋内屋外拍的。拍完后就回到了欧老师家,听他父亲讲述这户人家的境况:(老头)找过三个离过婚的女人,生有一儿一女。女儿嫁过三次,第一次嫁到麻阳,过了几个月就被男方送回来了;第二次嫁到独龙乡,同样过了几个月又被男方送回来了;第三次是前两年嫁到了千工坪旁边的一个村,男方家很穷,但女儿在四十几岁算是有个着落。女儿奇丑,且精神也有问题,基本不能自理。儿子是小的,四十几岁找到了现在的老婆,也是残障,花了一万块娶过门,现在连利息都还不上。这个残疾的妻子生了两个漂亮的小孩,但不幸的是两次都是剖腹产。第一次男方家拿不出钱来动手术,还是这妻子的母亲拿出那一万块的聘礼作为手术费,才成功地生出现在已五岁的女儿。第二次是伟大的父亲卖掉家中唯一值钱的耕牛,动的手术。幸好是个儿子,老头这钱花得乐开了眼。临近过年,政府给了他一张单子,叫他儿子到镇上领钱。儿子一字不识,将这单子弄丢了。儿子有个同母异父的大哥,是村里第二穷的,大哥经常帮他,但也极其有限。儿子只能在家附近打工,这几年一直在麻阳打零工,隔不了几天就得回来做家务。毕竟家里有两个小孩,一个年迈的父亲,还有残障的妻子。我听了这些,心里流泪。离开老家寨时我拿了一百块钱给儿子,残疾的妻子连说谢谢。我没多少钱,只有路费了,要不一定多给。他们太穷了,我不知道文章能否准确表达这户人家的境况,也不知道画画能否表达。

11点40分启程从老家寨出发去凉灯,山路难走,约一个多小时才到凉灯龙老师家。他的小儿子龙海洋在家,他则有事去了千工坪。海洋带我去凉灯二村拍了一对新婚夫妇,之后又去了一村拍他舅舅的全家福。其实在拍照的过程中,很多人不喜欢拍。他们有很强的戒备心理,怕惹事,总想着我们拿这些照片去干啥,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事。有熟人介绍情况就会好一点。

下午4点50分从凉灯一组出发,5点30分到千潭,回来时就快多了。

2011年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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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想千潭村51号

今天我是痛苦的,为千潭村51号老三的过早离世而悲痛。我去看他时,好多村民已聚在他家。老二给我碗筷让我喝酒吃饭,我看见桌椅还是我画过的,在这儿,我曾经和老三喝过酒抽过烟。我只想喝酒,来追忆他和我画画时的情景。去年冬天下大雪,在他家画了半个月,那时老婆因天太冷回家了,我一个人住在希望小学,天冷不想煮饭,好几顿都是和他吃一起的。我总要他出去打工好泡个妞回来,年轻的寡妇也可以,别再孤孤单单了!如今,他还是孤独地走了。想到这些,我不知道画画是否还有意义,尽管我已走了十几年,并还会继续走下去;我也不知道画画究竟能承载些什么。面对老三的死,好想大哭一场,却又找不到哭诉的对象。

晚上老婆打电话来,我将此事告知她,她竟哭着要我早点回家,我说明天一大早还要送老三。

日子还会跟过去一样,老大仍过着他的光棍生活,老二会带着老婆再次出去打工,我仍旧画画,写点东西,拍点照,唯一不同的是村头的大树旁多了个坟堆。

2011年5月23日


说黑

黑,这个字有着极大的包容性,它深重,它美妙,它戏剧性强……我这一年多来,基本上是在苗家黑黑的屋子里度过的,但每次画这样的场景时,都没觉得厌烦。哪怕是面对几乎相近的构图,都能画出感觉好的画面来。我对黑有着深厚的感情,尤其是房子里的那些柜子、灶台、碗筷、桌椅、床、屋顶的木头等,总能吸引我尽情地去表达。这些东西在苗家,由于长年累月被烟炊熏,变得几乎只剩下黑色,我的调色板上几乎没有鲜艳的颜色。之前我是较为如实地表达,也曾表现出趣味,现在则想如何将画面表现得更黑,黑得既符合苗家的感觉,又能抽象出来。走这条路,应该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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