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速写(组诗)
重庆大学 左手
棒棒军
驾驶竹扁担行走的人深入街巷
从三峡广场到渝中解放碑
再从洪崖洞赶往福音堂
经过观音桥攀登玻璃建筑
布满台阶的城市生活无处不在
他们四处寻找时常蹲守在一棵大榕树下
抽土匪烟眼珠灰暗
存在于现代文明无法抵达的间隙
靠一双解放鞋解放山城老院坝
像一张贴在巷口的寻人启事
对每一位过客都如此热情
干粮在胸口温热雨水在井口清凉
手中紧紧攥着一把秋日流沙
独自在残存的城市肌理中
如同一只七星瓢虫在秋收后的田垄缓慢爬行
看长江走了南山走了
嘉陵江索道走了下半城走了
偶尔回头望望
一架巨型钢铁机器搁置在岸边
瑟瑟发抖有人说它是桥
有人称它只是一个眼神
背着花圈穿越人群
这位中年男人显得有些诧异
面颊僵硬皮肤经受阳光多年焯煮
已然成熟黑布鞋让脚印凹陷得如此柔软
他如同一只没有表情漫步荒野的猫
为了避免打扰其他人通行
将花圈背在身后不紧不慢
穿越三峡广场密植的人群
纸花仿似一轮佛光在他周身开放
圆形竹质框架维持花朵的秩序
一圈圈缩小缩小至一个黑字:奠
这仿佛成为他的一个神秘身份
如同清朝士兵服装后侧缝制着:勇
绿色路标如同葬礼在一旁静静站立
等他悄然到来死亡轻而绚烂
紧紧贴着他的背风一吹飒飒作响
他与逝去的人维持着什么关系
夫妻父子故友祖辈陌生人?
或许只为祭奠几件忧伤的往事
我不得而知我与他之间相隔着各自的人间
许多白玉兰开放在头顶
许多星子渐次淹没光芒消逝
我们未曾发觉生活拧紧发条
齿轮上每一个刻度深而透底
离开世间的人依旧镶嵌其中
凭借记忆的底片缓缓旋转播放往昔岁月
过故人庄
重阳日归家途中
我与你并肩凹陷在
大巴车松软的蓝色座椅里
听不同的音乐不说话
我们是完全陌生的
羽绒服很暖
一切在倒退车祸偶尔出现在路旁
往事如窗外一棵棵黄银杏
它们有良好的间隙
而我们挨得如此之近
无数可能性追随掌纹缓慢生长
陌生人这些年灌入身体的水银沉降何处
似曾相识的人物剪影都离散了
只有我与你坐在这里
保持缄默并且悄悄爱着你
你并不知道
下车之后
你有你的秋天
我有我的花田
哈尔滨往事
他们在老火锅店围着土灶吹一箱山城冰啤
偶然提起十年前冬日哈尔滨
冰雕与红围巾点缀的城市如何安置北极
六个人全副武装为路清扫雪
拖着南方口音
在中央大街买一串糖葫芦
举起火焰走向圣·索菲亚教堂
雪很大脚印很深
他们走得极慢
仿似六个缓缓长高的雪人
青春在体内尚未融化
而今呢重庆夏木掩映
雪糕滴答滴答失去自我往昔岁月
如同火锅店那些保鲜冷藏的牛肚鹅肠
正滑入花椒密布的沸腾底料
六个人做了父亲从身体里长出的身体
已经掉了第一颗牙
他们扫净菜碟
微醉说着哈尔滨往事
炽热的语言包裹着冰寒的词语
记忆具有强大的磁场
将两个城市拉引得如此之近
仿佛窗外正大雪纷飞
一切尚未融化整个重庆如同哈尔滨一样
时间晶莹剔透冷空气缓缓穿越人群
影子
喝完一杯卡布奇洛将影子留在房间
我与它同时成为世界上最孤单的人
窗外太阳的影子很大很薄很亮
投射在月球上它历史悠久
以老者的身份教导人类驯化恐龙
我的影子将比我活得更久
——这我必须承认它倚靠着白墙休憩
睡成一个黑洞将人间彰显得真实而立体
宅男
他发现方便面调料油包凝结成块
察觉出深秋来临
默然关上窗帘隔离城市萧瑟
房间陷入寂静
门融入墙体成为墙壁的一部分
这一天欧洲难民正渡过海滩寻找祖国
许多悲伤的事情发生了
许多人还不知道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他独自活着
任凭世界龟缩在窗外
让该发生的发生
房间无限扩大
宇宙的3/4尽数压缩静沉此处
他独自审视着电脑屏幕
虚拟游戏网页不断往外弹动
在此他担任护国大将军拯救子民
“You are great!”
烟灰缸中摁灭的战火
犹如毕加索油画中一截截扭曲的尸首
房间在冰凉的黎明中靠岸
等抽完这支芙蓉香烟耗尽夜色
他打算从衣柜间摘下一条秋裤
他无法依靠自己度过深秋
也无法依靠自己温暖自己
闭幕辞
是的看官没什么您可以带走的
剧院就要打烊津津乐道的故事已经有了结局
各位看官请走好吃好住好活好
将您的位置留下明天这里又将人满为患
陌生人将住在您今天的坟墓中
被同一幕悲剧戳中笑点
天生的好演员极多天生的剧作家极少
如此剧院惨淡经营
工业时代的年轻人喜欢电影、颁奖晚会
没人在街头吟诵诗歌没人在剧院演绎人权
看官您走吧走吧灯光黯淡
道具与台词开始撤下舞台
指挥家点燃一支香烟
解散小提琴家、钢琴家、竖琴家
漂亮的孔雀羽毛插在长颈青花瓶中
开始四处寻找孔雀
芭蕾舞裙睡熟了如一只只臭烘烘的天鹅
演员们卸下面具开始煮咖啡在后台
国王爱上公主王子爱上王后我爱上她
看官最后提醒您走之前小心那些倒挂的灯盏
它们正从密集的光线中拔节生长
它们是生长在天花板上的黑夜
它们是黑夜向下探伸的树根
最后一切即将被照亮包括影子本身
局外人
黄昏时分漫步山城沙滨路
远远观望嘉陵江如何运载鱼的尸体
从人间消失
阴沉的挖沙船如何将自己不断打捞
搜刮世态炎凉疯子住在桥洞
将晚秋穿在身上
如何从枯黄的补丁中裸露耶稣的纹身
拄着拐杖过城市快速道的老人
在车如流水间停滞
说真的谁能帮他一把呢?
谁能架起独木桥助他渡过城市峡谷
抵达故乡岩洞呢?
那里神住在山间用雨水洗脸
湘西南村庄炊烟袅袅石头清脆动听
老虎就在舞台上
老虎在乡野马戏团铁笼中徘徊
该如何向它开启一项冒险呢?
该如何重新成为森林王者呢?
秋的语气有盛大之势
落叶缤纷词语一片片凋落
许多人在二十一世纪狭长的时空漫步
向地球盗取火焰直至它年老色衰
将老不死的太阳关进博物馆
这一切与我无关
我只能站立高处远远观望
一位老人如何在城市处理死亡
如何在人工流星雨中拯救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