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来快乐
有这样一个故事:
四川新都宝光寺来了一个和尚,在禅房打坐入定,一坐就是半个多月不动。和尚们一摸,没气了,于是把他送到涅槃堂火化了。第二天,他回来了,应该说是他的“阴神”回来了。道家的讲法,通过修炼,能让人的“神”脱离躯壳,自由来去,这个就叫阴神。这位老兄的阴神已经炼成,只是没到“聚而成形”的地步,别人看不见他。他在禅堂里叫:“我呢?我呢?”和尚们害怕,纷纷跑了,禅房变得空荡荡的,越发阴森可怕。一个老和尚想了个办法,在禅堂里烧了一盆火,又放了一盆水。等晚上那阴神到处找“我”的时候,那老和尚就说:“你在火里”。没有声音了,大约是跑到火里找去了。过一会儿又叫了起来,那老和尚又说:“你在水里”。安静一会儿,又叫了起来:“我呢?我呢?”老和尚就说:“师兄啊,你如今火里也去得,水里也去得,还要那个色壳子做什么呀?”只听见空中哈哈一笑,从此没有了。
那个“阴神”丢了肉身后去了哪里?在鸿蒙太空之中荡来荡去岂不无聊?还是凝结在某个地方,久而久之会不会烟消云散?便替他有些惆怅,我到底是个“色壳子”里面的人,想得到的只有这些。
用“色壳子”来戏称人的肉身,听起来像伪劣商品,或是扎纸铺里扎出来的,一点都不坚牢。原也没错,这个色壳子的确是麻烦一大堆,岂止是怕水怕火,每天一睁眼,要挣钱,挣了要吃,吃了要拉,还要生病,还要生气,还要怕孤独,还要怕老,还要睡,还要睡不着,哪一样都不省事。都想长生不老,真让你顶着这个色壳子长生不老下去,用不了多久便会觉得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刑罚,真正的无期徒刑。有人采访一个一百二十多岁的老寿星,她的回答是:“千万别活这么久。”
道家称得道的人是“真人”,有“真人”自然就有“假人”与之相对。假的部分大概就是指这个色壳子吧。有人说,人生还是有快乐的,为此忍受些麻烦也值得。人生里面到底又有些什么样的快乐呢?
“食色性也”,食色二字自然是最基本的快乐。可是不饿哪来食欲?不憋哪来性欲?都市里的人,跑到西藏看看,好舒服,心里宁静了,是因为在都市里太烦乱。西藏的牧民不一定这么觉得。上餐多吃了两碗,下餐你就不想吃了,不但不想吃,看着饭菜还饱胀反胃,可见世上的快乐不过是痛苦的缓解而已。
有人说,名利能给人快乐。长久的渴求煎熬换来一刻的“快乐”,随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麻烦。追名逐利之事大抵如此。
有人做了太多“得”的事,就去“舍”,去做慈善事业。这的确能得到些纯粹的快乐。但最好默默地去做,任何事情和人扯上关系就难免有烦恼。比方说捐款,不让人知道,怕人说不热心公益;让人知道,又说你博名。捐少了,说你吝啬;捐多了,说你是取悦政府,财路不正当。再说,捐多了还是会心疼的,毕竟钱也不是那么好来的,不但辛苦也要担风险。
有人说,什么都不要去追求,寂静虚无最快乐。从本质而言,这种快乐掺假最少。真能达到这个境界内心不游移的,又有几人?《水浒传》里说和尚是“色中饿鬼”,想想也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大房大炕住着,四方施主养着,不用为俗事发愁,饱食终日,精足神旺,不就只剩想那事了。况且那佛堂内山门外什么不来,红罗绿鬓流水一样从眼前过,哪个又经受得住?
道家说,寂静虚无里还有“我”,“忘我”,也就是忘了这个色壳子才会快乐。后来又发展了一套修真的方法,修生命本原的那个“真”,先练气化神,再把“神”凝聚起来,超脱了这个色壳子的障碍,也就是灵魂超脱了肉体,自由自在地玩去了,就像那个宝光寺的游方和尚。就算到不了这个境界,靠打坐把全身气脉走通,这样一来食色也好名利也好,这些浅层的快感便都超越了,于横陈时味同嚼蜡,浑身便能时时处处充满舒畅和乐感。然后又怎么样呢?就能成仙了吗?我不敢说,怕说错。
宝光寺和尚的故事,是南怀瑾年轻时求仙访道听来的,虽非他亲眼所见,出自大学者之口,想来有些出处。我是有几分信的。上帝造人,肉体和灵魂本是两个概念。别的不比,单比那电视机,机器好比是人的躯壳,信号就好比人的精神,本就是两回事。“神”超脱了这个“色壳子”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和死后的灵魂有什么不同?不能想下去,越想越觉得是个闷葫芦。
其实道也好佛也好,称宗教而非宗教,通科学而非科学,它不是来自至高的造物主,而是信奉一些道理,阐释生命的道理。道家修炼的逸事西方的科学没办法解释,就像中医的经络仪器也检测不出来一样,可谁能否认它的存在呢?打坐的人坐到一定程度,在黑暗处身体会发光,不是什么稀奇事,如今这样的人也还有。那些菩萨神仙的画像不就带着个光圈吗?其实并不是幻想。
世间的传奇莫不如此,听起来像神话,做到的人却觉得不过如此,只是件自然而然的事情。生命里不知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奥秘,这些算是浅的了,只是如今鲜有人去探求。如今外物太发达了,对于内在便忽视了。弗洛伊德那一点浅之又浅,心理辅导员层面的分析,都能让人们顶礼膜拜、泛滥天下。近几百年来,人类越来越趋于理性,也就离奇迹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