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岩亭上

千岩亭上

陆宰和一家人回山阴老宅,陆宰称之为“云门草堂”。先后就地取材,因陋就简,草建了双清堂、千岩亭,旁有清泉环流,小桥流水。陆宰赋闲在家,不再出仕。其性俭约,不喜饮酒,每与弟子诸生谈至深夜,仅饮一杯绿豆粉山药汤为食。

陆宰不再出仕,是他从徽宗与蔡京集团倒行逆施,促使北宋衰亡,体认宋朝宫廷乱象难息,廉能之吏难以立足的现实中悟出,与其出仕,不如乡居。宋时,官员致仕年限为70岁,他是正在盛年而早早辞官了。

他和友人聚谈,常论宋亡之因,他说:“徽宗在位,蔡京一伙人投其所好,鼓吹神灵异说,诱使徽宗沉溺于享乐。蔡京兴师动众,铸‘九鼎’,修九殿,造‘明堂’,建‘延福宫’‘华阳宮’,大兴道观。凭借漕运,以十船为‘一纲’,尽选奇花异石,运往京城,美其名曰‘花石纲’。”友人说道:“事事历历在目,国人皆知,奈何?莫非天亡我宋?”陆宰说道:“北宋政治、经济、军事腐败,民不聊生,方腊造反,势在必然。军队战斗力日见低下,金国已深有体验,大举南下,早有策划。凡此,绝非天意,而系人为。”

在千岩亭上,与友人谈论及此,莫不喟然长叹,皆言此为生死存亡之鉴。言及南宋,无不惊叹当朝秦桧与蔡京何其相似乃尔。

他们眼望南山,纵论天下。陆游一生记得,每言及秦桧丧权辱国,先辈们或咬牙切齿,或怒目如炬,或伤悲流泣,预备饭食,没人食用,“未尝不相与流涕哀恸,虽设食,率不下咽。”“当时士大夫言及国事,无不恸哭,人人思杀贼。”陆游年幼时,不懂长者何以如此动心,陆宰说道:“听之,听之,年长自知人当以国为命。”

李光,强项之士。高宗时,官至吏部尚书、参知政事,职位相当于副相。秦桧权倾朝野,李光无畏。在朝议政,曾面斥秦桧,揭其怀奸误国,愤然去职。返乡后,每来陆家,辄聚谈终日,凡言及秦氏,“愤切慷慨,形于色辞。”陆游奉陪在侧,觉其“英伟之气,使人兴起”。

一日,李光坐亭上,举酒对陆宰说道:“我即将贬谪远行。咸阳(秦桧)最忌恨赵鼎与我。今赵丞相已放边荒,我岂得免?他不搬除障碍,岂能独擅权柄?到时,我不会涕泣而别。青鞋布袜,即日行矣。”诸人听来,颇觉伤感,陆游听来落泪了。有人说道:“庆父不死,国无宁日。秦桧不除,国难不止。”

后十余日,果有行。陆宰问道:“何事为罪?”李光默而不语。陆宰多年敬佩李光,遇其遭此厄运,寝食难安,陆游愤愤不平。李光受秦桧陷害,一再贬谪,最远徙海南岛。那时对海南称为“南荒”,是“荒蛮之地”,“非人所居”。李光走时,陆宰送行到诸暨,归而言曰:“泰发(李光字)谈笑慷慨,一如平日。”陆游问道:“何时能归?”陆宰蹙额,至痛至悲,说道:“咸阳岂能饶他?去有日,归无日矣。”陆宰又对陆游兄弟说道:“丈夫遇难,当如是,天地正气,胸襟人格。”李光一去十一年,秦桧死后得归。

听父辈说起“绍兴十年(一一四一年)和约”,陆游义愤填膺。

所谓“和约”,主要规定是:对金俯首称臣,割让六百三十二县,每年奉贡银二百五十万两,绢二十五万匹。这哪是什么“和约”?明明白白是降约,是卖国条约。南宋割让土地后,只剩下七百零三县,真真是半壁江山。

眼见昏君高宗为保皇位,一再俯首屈膝;奸相秦桧为保富贵,甘做内奸;昏官庸吏为保官位俸禄,主张裂土而治。三者沆瀣一气,百姓身遭其害,为给金国纳贡,担负双倍的苛捐杂税,日益贫困。陆游心怀苍生,犹如身受,其忧国忧民之心,已成为他的长久之思。本来民心可用,军心可依,可是腐败的南宋朝廷,却一直笼罩在宁肯投降也不抗战的“求和”阴云之中。陆游耳濡目染,面对国家与民族危亡,立志以身许国,立下了“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君书”的宏愿。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统一完整,成为他一生的最高理想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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