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阅读一本书》从简式阅读到业余学者

《如何阅读一本书》
从简式阅读到业余学者

莫提默·J.艾德勒(1902—2001),学者、教育家、编辑,以主编《西方世界的经典》并担任1974年第十五版《大英百科全书》的编辑指导而闻名于世。

查尔斯·范多伦(1926—),曾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襄助艾德勒编辑《大英百科全书》,并将《如何阅读一本书》1940年初版内容大幅度增补改写,因此本书1972年新版由两人共同署名。

为了追求真理,要毁掉一些我们内心最亲近的事物。

身处一个喜欢发表意见多于听意见的年代,我常常惊讶地发现一些现象。以我为例,常常看到一些观众或读者在看完我介绍某本书的节目后,写出洋洋洒洒的文章去批判那本书,而文章作者也很坦白,说自己其实没看过那本书,只是在我这儿知道有这么一本书。既然没有看过,只是听过关于那本书的介绍,如何能写出一整篇东西去批判呢?

说到读书的问题,给大家介绍一本名著《如何阅读一本书》。作者是大名鼎鼎的艾德勒,曾任《大英百科全书》第十五版的编辑指导。这本书里有一章叫“公正地评断一本书”,文中说:“在你说出‘我同意’,‘我不同意’,或‘我暂缓评论’之前,你一定要能肯定地说:‘我了解了。’”意思很简单,一本书你起码得看过,得懂它说什么,你才能够去判断你赞不赞成,同不同意,或者书写得好不好、是不是废话等等。

我们好辩,而好辩往往是为了胜利、为了赢而辩,忽略了辩论的根本出发点。这本书引了亚里士多德《诗学》里提到的一段话:“其实这就是我们的责任。为了追求真理,要毁掉一些我们内心最亲近的事物,尤其像我们这样的哲学家或热爱智慧的人更是如此。因为,纵使双方是挚友,我们对真理的虔诚却是超越友谊的。”这句话跟亚里士多德另一句名言呼应:“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亚里士多德给了我们一个被大多数人所忽略的忠告,大家通常以为辩论是以赢为目标,却没想到辩论真正的目的是要学习真理。所以读书首先要有一种谦卑的态度,这个谦卑不是要放下自己,完全泯灭自己的意见,而是要重新想到什么叫读书,什么是学习。

这本书将读书分为两种,第一种是你从阅读里面获得一些和原先熟知的事物相类似的新资讯,这并不困难。一个人如果对美国历史有所了解,他只要随便翻一些相关内容的书,对他来讲都很容易理解,只是增加了新的资料,那些资料并没有动摇原来理解事物的框架。

或许第二种阅读才是最重要的学习,以一开始不相等的理解程度为基础开始看书。“在对一本书的理解力上,作者一定要比读者来得‘高杆’,写书时一定要用可读的形式来传达他有而读者所无的洞见。其次,阅读的人一定要把不相等的理解力克服到一定程度之内,虽然不能说全盘了解,但总是要达到与作者相当的程度。”

我在香港教课的时候经常布置一些功课作业,我发现很多学生遇到一些看不懂的书或文章就会说作者太糟糕,很差劲,写的东西根本看不懂。他们从来不去怀疑到底是作者写得糟还是自己的理解程度不够。如果是自己理解能力的问题就不应该躲避,应该想办法看懂它。所谓学习就是从不懂到懂的过程,如果我们读书只是读我们已经知道和懂得的东西,那何为学习呢?

很多人都想知道读书怎样才能读得快一点。可最重要的不是怎样读得快,而是要知道用什么样的速度去读什么样的书。换句话说,应该为不同种类的阅读选择恰当的速度。比如琼瑶的爱情小说,我们是像看一部电影一样迅速而轻松地把它看完,还是像研究《红楼梦》那样透彻地读完?两者所花的时间跟气力完全不同,就看你觉得值不值。

不是说有的书就只能快快地读,有的书就应该细心阅读,这要取决于你的目的。假如你只是娱乐休闲,你很轻松地翻阅一下琼瑶的书是无所谓的;假如你是一个学者,现在要研究琼瑶的爱情小说,研究里面的主题,很可能你得像对待一本学术著作一样仔细阅读,要做笔记,要画线,要钻进去看。

任何时候都要搞清楚,作为读者,我们是主动的,我们应该清楚自己的目的,知道自己看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状态。有不同的目的就有不同的方法,进而有不同的阅读模式。同一本书可以很迅速很简略地读,也可以很认真很细致地读。这种把阅读层次区分出来的想法就是莫提默·J.艾德勒与查尔斯·范多伦《如何阅读一本书》里最了不起的说法。当然,这样的说法从古到今有很多人讲过,不足为奇,但这本书的好处是充满了细节,可以作为学习阅读方法的工具书。

很多人追求阅读的速度,这本书不会教你速读,它教你如何在最短时间内准确掌握一本书的梗概。如果你的阅读层次只是想知道一本书大概说了些什么,不需要太深入,那还是有方法的。这本书把阅读分成四个层次。略读一本书其实并不困难。我们可以试试买回一本书之后先看书名,搞清楚这本书是关于什么的,再看作者的背景是什么样的,假如一个经济学家写经济学著作,是很相称的,如果一个经济学家写小说,似乎也很特别,于是你脑子里有了一个预期。继续往下,看目录,为的是理解整本书的结构。请注意,永远都要主动。这时候你应该问自己,这本书的结构是怎样的?然后尝试在目录里找出它的结构、大纲、梗概。接下来再看序言或者导论,也可能作为跋在书的最后面,如果是学术著作或非文学性著作,后面可能还会有索引,你看看里面的人名、书名,看看谈到什么问题、什么样的人,关涉哪些著作,然后选一两章最有兴趣的简略地看。这样看完一本书,翻过了,合起来,你再问自己,这是本什么样的书?作者想达到什么目的?他想干什么?想告诉我们什么东西?这种读法就是第二个层次的阅读:简式阅读。

如果你遇到一本很特别的书或重要的经典,或者你出于特别的需要,要仔细阅读一本很普通的书,这时候就进入了阅读的第三个层次:分析性阅读。分析性阅读是完全咀嚼消化一本书。还是要主动,你可以一边看一边做笔记一边画线,同时不断地问自己问题,比如你已经知道书的大纲了,在此层次上你要理解它的大纲是如何落实的,作者是否达成他想达到的目的。如果是非文学性著作的话,作者写一本书总是有一个计划的,这个计划是什么?这个计划是朝向哪个目标?而那个目标又是什么?他实践并写成这本书,是否合理恰当地达到既定目标?倘若你常常带着这样的问题去看书,就会非常有效。你不要以为这样看书会很累很慢,没错,进入分析性阅读是会比较慢,但是你越主动,书就会读得越有效。我们不是要讲“快”,而是要讲“效”。

阅读的最后一个层次叫作主题阅读或者比较阅读。什么叫主题阅读呢?举个例子,我介绍书的时候有时会做一个专题,在一段时间内围绕这个专题来讲,比如说日本人的性格、日本人的文化,都是围绕日本的。当然,这只是某种低层次的主题阅读。

所谓主题阅读,就是你要想象自己是一个学者,或者是硕士生、博士生,你对某个问题很感兴趣,想发掘它。你对钓鱼很有兴趣,想研究一下钓鱼,那就要知道钓鱼的历史,钓鱼的方法,有没有钓鱼的名人。你要找很多不同的书或材料,不一定都是讲钓鱼的,但是一定有跟钓鱼的题材相关联的部分,你要将它们抽取出来阅读。如此一来,你的阅读量会很庞大,这种阅读被艾德勒和范多伦认为是高层次的阅读。这时候你已经不是为了看书而看书,是为了解决一个问题,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阅读。你像一个学者一样,给自己设定了目标,在此目标下搜集相关或不同层面的书籍来阅读,包括上网、看报纸、看杂志,这时候你的阅读是最主动的,我们称之为主题阅读。如果每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的话,在某种意义上都是业余学者了。

《好绘本如何好》
教你如何“阅读”图画书

郝广才,集出版人、创作人、发行人、创意人多重身份于一身,是让台湾儿童书进入绘本时代的关键人物。他所创作与主编的绘本屡获各项大奖。他不仅在绘本企划与编辑方面阅历丰富,写出的故事更是独树一帜。作品有《起床啦,皇帝!》《巨人和春天》《新天糖乐园》《如果树会说话》《一片披萨一块钱》等,广受小朋友以及成人的喜爱,其中与朱里安诺合作的《一片披萨一块钱》,曾创下出版当月销售一万册的纪录。

它用图画说故事,你一定得具有一些视觉上的欣赏能力才能理解这种语言,才能懂得图画书所要传达的那些巧妙的东西。

跟我一样喜欢看书的人往往有一个共通的问题,太着迷于文字,有时候忽略或者搞残了自己读图的能力。我们常常看不起图画书,觉得那是给小孩子看的,而且觉得图画永远无法像文字一样传达出精湛的思想或观察。所以我们一般不大愿意看图画书,甚至包括漫画书。

我总跟身边一帮文人朋友解释看图画书的美妙,告诉他们图画书有多好看。他们过去都不理会,直到近几年台湾的几米流行了,大家发现他的图画书简直是画给成人的,一点都不是用来糊弄小孩的,于是大家开始觉得有意思了。为了让大家接受图画书,台湾专门用一个新名字来称呼,叫作“绘本”。好像绘本就是给大人看的,而图画书则是给小孩准备的,其实这个区分是虚假的,因为两者所描绘的东西是一样的。

怎么跟那些习惯了文字的朋友解释视觉语言是什么呢?绘本是一种有文字的图画,它用图画说故事,你一定得具有一些视觉上的欣赏能力才能理解这种语言,才能懂得图画书所要传达的那些巧妙的东西。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找到一本书叫《好绘本如何好》,告诉你怎样阅读图画书。

《好绘本如何好》的作者郝广才是台湾有名的出版家,也是一流的图画书作者。他办了一个出版社,出版各种图画书,使得台湾的图画书极为丰富。这本《好绘本如何好》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它也是用图说话的,教大家怎样磨炼自己的眼睛,学会阅读图画书。

画给小孩看的图画书里边的造型总是圆圆的,毛茸茸的,很可爱,这样感觉比较亲近。但是有一些图画书的作者故意把人物角色画得方方正正,像阿努·理查《只要我长大》里面的小孩就是这个样子。

在很多图画上加了手笔,使我们更清楚绘本或者图画书的构思,这是本书的特点,也是郝广才的用心所在。在书里他介绍了一本有名的图画书《灰姑娘》,作者是意大利的图画书作家英诺森提。

故事中有一个高潮是灰姑娘要穿水晶鞋了,他如何强调这一幕高潮所在呢?在画面中我们只看到一条灰姑娘的腿,她穿上了水晶鞋,旁边所有人都盯着这双水晶鞋,连猫也看着这双水晶鞋。郝广才在画面上加了一些白线,为的是告诉我们一个绘本作家怎么样用画面里不同人物的视线引导读者去注意这双水晶鞋。本书就是用这种方式不断地拆解、分析图画里各种视觉语言的运用的。

我们现在是不是还坚持图画书一定是给小孩看的呢?其实图画书的确是给小孩看的,不过大人看的时候能看出另一种趣味。一个大人,如果有童心就一定能够欣赏。

其实很多图画书讲的都是成人的题材,比如之前介绍的意大利图画书插画家英诺森提有一部作品,叫《铁丝网上的小花》。

二战末期,德国一些孩子组织起来去为犹太人做点事,想拯救他们。这个童话故事讲的就是其中一个叫白玫瑰的女孩,她背着家人去救济一些住在围栏社区里面的犹太人。

故事的结尾很伤感,在战争末期的一天,小女孩照例把应该自己吃的东西带了出去,送到铁围栏上想给那些犹太人吃,但是那天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发生了什么事?英诺森提在画面里交代:一片青葱草地,满地鲜花,只有一个废弃的铁丝网,上面有一朵枯萎的花。这花代表小女孩遭遇不测,一去不复返了,但她的不幸换来的是满地花开。绘本从头到尾都不怎么画天空,就算一个角落有天空也是灰灰暗暗的,直到整个图画书的最后一页,才见阳光灿烂,照耀草地,树木长新芽,一切欣欣向荣。只有铁丝网上那一朵代表小女孩生命的花,枯萎了,但是大地回春了。

《1978~2008私人阅读史》
30年阅读史变迁

《1978~2008私人阅读史》是中国在纪念改革开放30年期间推出的第一本回顾阅读历史的图书。本书收集了吴思、李银河、沈昌文、周国平、吴晓波等34位国内一流的文化界专家的私人阅读史,回顾了中国30年的出版及在时代大背景下文化的变迁。

看过去30年来中国人读什么、最爱读什么,掌握的其实是整个社会的脉动。

4月23日是“世界读书日”,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有很多特别的阅读活动,报刊媒体一定会做一些特别的版面跟大家谈谈阅读这件事。从1978年到2008年,改革开放30年间我们的阅读有着怎样的变迁?《1978~2008私人阅读史》一书找了34个人,回顾他们30年里印象最深刻、对自己影响最大的书。

这本书的主编胡洪侠和张清是《深圳商报·文化广场》很重要的人物,他们编的这本书很有趣,曾听很多人在谈论它。或许因为我们都有一些“窥视”的心态,想了解一下文化名人们的阅读习惯,想知道这30年来对他们影响最大或者令他们印象最深刻的书是什么。

仔细看完他们的书单和讲解,你很快会发现这不是一个个人的成长史,而是整个时代的印记。比如吴思在里面提到“1978年上了大学之后”,这表示终于可以放开去读书了,因为1978年以前可以读的书不多。他曾经拿了母亲的借书证去首都图书馆借一本苏联人写的心理学书籍,但是图书馆员说不借。他问为什么,对方说因为那是修正主义的书,然后还追问他的身份。那是1976年前后,社会学、心理学都是资产阶级学科,要单位开证明,打着批判的旗号才能读。那是一个“书荒”的年代,很多人都记忆犹新。

《译林》杂志的创办人李景端先生说,“文革”前外国文学出版主要局限于苏联作品等领域,到了20世纪60年代初期,出于内部需要有了“黄皮书”,“文革”之后几乎完全绝迹了。改革开放后,他办《译林》杂志就是想要多翻译一些外国的东西,不只是翻译“严肃文学”,还希望通过“通俗文学”的引进让大家了解当前外国的最新状况。有意思的是,那时候很多人看这本杂志的目的不是看文字,而是透过文字饥渴地阅读外面的世界,阅读那些地方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怎么样了。

李景端先生说,《译林》出了第五期以后,有个农民写信来,说在《译林》上面看到法国人喜欢吃蜗牛,他很希望通过养蜗牛来出口。一个农民会看《译林》杂志,但看的不是文学问题,而是看到里面介绍法国人爱吃蜗牛,马上想到能不能养蜗牛去出口,我们是不是能从中闻到一点改革开放先声的味道呢?

在这本书里你会发现阅读实在不只是个人的事情,阅读这本书,看过去30年来中国人读什么、最爱读什么,掌握的其实是整个社会的脉动。比如说北京万圣书园的老板刘苏里,他提到我们现在已经很难读书了,尤其是完全凭着个人兴趣的闲暇阅读,也很难持续关注某一个或几个问题。他说过去30年,大家读书是“摸着脉动找答案”,是为了要急用先学,为了要掌握社会的变化,要掌握社会当前往什么方向走,会遇到什么问题,然后试图从读的书中寻找到一些线索和解答的方案。

此外,还有位有名的编辑徐晓,因为她是出版社的编辑,所以特别注意到过去30年有很多书一出来就会引起一个热门话题,使得媒体和百姓都关注并参与讨论。比如李昌平写的《我向总理说实话》,当时正是朱镕基当总理的时候,李昌平率先把“三农”问题扶到了大众媒体关注的水面之上。结果没想到一年之后,政府出了个“一号文件”谈农业问题,还免掉农业税,所以你可以说这些书有聚焦甚至改变现实的作用。

当我们大家都在谈那些社会最关注的书时,有没有人真的关注所谓“私人阅读”呢?整本书是几十个人一起去选30年来的30本书,于是一位有名的作家就问:选这30本书到底针对的是谁呢?是“我”还是“我们”?比如提到有人选《文化苦旅》《哈利·波特》《狼图腾》等,他说:“我真的不太相信推荐者个人会受到这些书的影响,因为我认为他们的思想境界远远在这些书之上。那为什么这些书会被推荐呢?”因为这些书影响了我们整个社会大环境。而且他认为真正的读书人要把“我们”跟“我”相对分离,不然“读书人”基本上就不成立了。

这本书有一个特点,“70后”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毛尖。胡洪侠的理由是倘若更年轻的人,很难请他们讲30年来的书,所以我和毛尖就成了“70后”代表。看毛尖的读书兴趣特别有意思,她关注的书就真有点“私人”性格了。看好多小儿书,看漫画,看《丁丁历险记》,看《父与子》,这些都是之前那些学者、前辈较少谈到的书,又像《读者》这类杂志,大概是中国内地生长的很多“70后”年轻人幼时特别关注的书。由此可见,这样一个评选,你选什么书,跟你是哪一代人很有关系。

《灰皮书,黄皮书》
禁书总是诱惑难挡

沈展云,1956年生于广州。早年作诗,有散文、随笔、评论在多种报刊发表。编有《中国知识分子悲欢录》等图书。

越是被禁的书越有诱惑力,于是皮书的命运就变得很吊诡了。

第一次接触马克思和毛泽东的作品是我在台湾念中学的时候,这些书在当时绝对是禁书。幸好我每年暑假都从台湾回香港,有机会找到这种书偷偷带到机场,小心翼翼上飞机带回台湾,晚上在宿舍躲在被子里瞧。当时看这些书觉得太新鲜了,正因为它被禁,我反而觉得它特别有吸引力,也因为它被批判,我反而觉得它讲得特别有道理。

为什么江湖传闻最可信?这就是禁书的吊诡和悖论。你越是禁止某样东西,它的诱惑就越大;你越是批判某样东西,而且由政府去批判,老百姓越觉得它讲的很可能是真理,要不然为什么要禁止呢?就像今天有些网站被封掉,大家立马觉得这网站一定是说对了什么事情。这就是在一个资讯不流通、出版被禁的社会中,小道消息越流行,大家越觉得江湖传闻可信的原因,由此推导出来另一个阅读状态的问题。下面介绍一本与此相关的书,叫《灰皮书,黄皮书》,作者沈展云,曾经做过出版社编辑,在报纸开过专栏。

顾名思义,这本书谈的是灰皮书、黄皮书。什么叫灰皮书、黄皮书呢?今天很多年轻人恐怕都不知道了,“皮书”是中国现代出版史上特殊的产物。从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很多书既不能出版也不能翻译,到了“文革”中段的时候甚至闹过书荒,但当时有一种很特别的出版物叫皮书,是一种内部参考发行的书。

皮书通常是一些政府认为老百姓不能看也不该看的书,认为这些书是“毒草”,之所以还要出是为了给大家批判。比如跟苏联闹翻的时候,我们批判修正主义,就得先组织大家学习一下修正主义是什么,于是内部就出版一些关于修正主义的书刊,包括一些翻译的书,让大家好好学习研究,学习怎么干掉他们。这种书就叫皮书,书皮有黄色、灰色等等,关于颜色没有一个固定的说法。一般来讲,黄皮书是文学作品,灰皮书是政治书。

在那个年代,这些书的诱惑有多大可想而知,很多人要凭证才能买这种书,于是大家想尽办法混一张这样的证。这种书一旦卖出去,它的命运就不由当局掌控了,它可能在民间市场四处流传,很多人都能够看到。就像我们开头讲的,越是被禁的书越有诱惑力,于是皮书的命运就变得很吊诡了。

沈展云发现,有论者认为1976年4月5日发生的悼念周恩来的天安门事件是有思想渊源的,可以追溯到红卫兵和知识青年的地下读书活动。所谓的地下读书活动,读的就是这种皮书。那一代人的阅读史惊人地相似,“文革”初期“破四旧”后,除了毛泽东著作和“钦定”的书籍之外,几乎所有人文、社会、科技、文艺类书籍都被禁绝了。当红卫兵的热情冷却下来之后,精神空虚了,想看书了,于是就看那些为了反修防修的斗争需要而出版的内部读物,即所谓的灰皮书、黄皮书。他们读书的同时还搞了阅读小组,结果发现自己反而被这些书启蒙了。换句话说,后来反权威反得最厉害的竟然就是当初读这些书的人,这是一个多大的吊诡呀!

到底什么叫读书状态呢?我们平常应该在什么环境下读书呢?在图书馆好不好?周边有人的时候好不好?坐车的时候该不该看书?这些都是地理环境,而我们现在讲的是一种情景,不只是物质性的空间,而是一种处境。读禁书就是一种独特的处境,在高压社会下,有某种书你不能碰,就像伊甸园中智慧树上的智慧果一样。这时候,环境反而逼迫着你不由自主地相信那个果实真的能给你智慧,真的能开你的眼目,即使它不是那么出色,你也觉得它很了不起,这就是处境所造成的特殊阅读结果。

另一种特别的处境就是坐牢,尤其是坐政治狱。政治犯在监狱里如果能够读书,他们会读什么书?很可能还是读政治书,也可能是历史书,甚至读励志的传记文学。我读过很多人的狱中笔记,发现他们都很喜欢读历史和人物传记。读史是想掌握某种历史规律,希望它能够指导自己,将来万一有一天自己出狱,如何宏图再起。而读人物传记,则是在艰难的情况下勉励自己的士气。

这些书在监狱这种独特的处境下会发生特别的效果。一个人,在他失意或者坐牢的时候读历史,会从历史里面读出阴谋诡计,读出一种被我称为“监狱视角”的东西:把历史看成一种规律,认为我只要摸准这个规律就能东山再起。这是一种为现实服务的阅读。一个人在失意落败甚至坐牢的时候如果读人物传记,想励志,他的视野和心胸就很容易变得狭迫。或许最后他会觉得自己志气远大,那是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越读越觉得自己是对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于是就一门心思往一个角落钻过去,而绝不会客观反省自己的问题所在。

我总告诫年轻人,在你事业落败的时候绝不能读太多励志书籍,读励志书有时候会把一个人读傻。因为此后你会相信你走的路一定正确,即便遭遇失败,也会视其为一时的困惑,坚信最终还是会赢。这样的人其实很可怕。

下一章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