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请才

壹 军情紧急

你左宗棠不是号称“今亮”吗?那我张亮基就是当今的刘备,来个“三顾茅庐”。

照葫芦画瓢,完全学刘备,那可不行。刘备可以去茅庐三次,因为他有时间,而我张亮基没时间,如皇上知道我不往长沙赶,而是一趟又一趟往山上走,还以为我去游山玩水,一道圣旨,就把我“咔嚓”了。

左宗棠孤傲,“三顾茅庐”是必需的,只是方式和手法上要变通一下。经过思考,张亮基定了策略。

第一次,安排普通工作人员带自己亲笔信去请。

第二次,叫幕僚王心柏带着聘书去请。

有前两次铺垫后,第三次,时机相对成熟时,自己再亲自出马。

我张亮基大小是一个巡抚,弯下腰来请你,对你说好话,就一定要把你请动,不然我没面子。

亲自出马,还有一层意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去请左宗棠时,要给他出几道题,看他回答是否得当,如言过其实,我还要重新考虑。

张亮基写了请左宗棠的信,派随员送去后,就在常德停留不前,他是想等到贵州、四川两省援军到来,同时带着自己选任的“参谋长”,浩浩荡荡进长沙。但,计划哪有变化快。

进城

算时间,贵州、四川两省援军该到常德了。张亮基派人飞马去催,援军说路远、坡陡,靠一双脚板走路,哪能快得起来;或者说向导带错了路,粮草不足等等,总之理由一大堆。

张亮基知道,这些援军本来就不想出省救援,现在故意磨蹭,是在跟自己打太极。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管自己门前雪,哪管别人瓦上霜。对于清朝的官场积弊,张亮基很无奈。没等到援军,却等到圣旨,皇帝将张亮基骂了一顿,质问他,在常德停留是何居心?是不是怕死?

刚送走宣旨官,就接到被撤职留任的前巡抚骆秉章的信。

骆秉章在信中说,张大人,你快来呀,长沙局势危急,我快抵不住了,城里有些官员,听说你在路上走得比较慢,有些意见,扬言要上书弹劾,我把这种情绪压下来了。但是张大人,你如果再不来长沙,我就压不住了,因为你知道,在长沙城内,有资格向皇帝上书的,可不止我骆秉章一人。

如果张亮基进了长沙城,接了巡抚印,长沙城丢了,是张亮基的责任。但在张亮基进城之前,长沙被攻破,那就是骆秉章的责任。骆秉章本来是戴罪之身,再经不起折腾,他当然盼星星、盼月亮,盼张亮基早日进城。

张亮基拿着这封信,心里不是滋味。骆秉章在贵州任布政史时,对自己非常尊敬,到生死攸关的时刻,人心就难测了。皇帝为什么知道自己在常德停留,总是有人打了小报告。如打小报告的人是骆秉章,那就是他既当婊子,又立牌坊。

本想把左宗棠的事敲定再进长沙城,现在看来,只有先进城再说。

张亮基一行向长沙走去。一路上,见到好几批向北逃难的人。一问,得知这些人是长沙城内或附近的人,听说太平军打来,就收拾细软,向北方躲避战火。

快到长沙时,请左宗棠的人回来了。不用说,被左宗棠婉拒。

张亮基走出请才的第二步,叫幕僚王心柏代表自己去请左宗棠。

张亮基走的是陆路,来到长沙西门,只见城门紧闭,城墙上安着大炮,士兵拿着武器立于城垛间。城下房屋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野狗在乱窜。任何人走在这里,都能感受到大战前的紧张气息。

一名随员上前,高声叫道:“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大人到来,请开城门。”

城上一军官答话:“鲍提督有令,任何人不经他允许,都不能开城门。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张大人,说不定你是乱贼假扮的,来骗我开城门。”

随员看着张亮基,张亮基策马上前,叫军官迅速派人去请鲍提督。

正在等待之时,张亮基发觉城头气氛不对,众士兵都睁大眼睛,看着远方。

张亮基回头一看,远处一支打着黄色旗帜的骑兵向城门飞奔而来,不用说,这是洪秀全的队伍。

在此情况下,就算鲍提督来到城头,核实身份后,也不可能打开城门。

张亮基大惊,随从更是吓得面如土灰,浑身打战。

张亮基情急之下,向城头大喊:“赶快甩吊篓下来,将我们吊上去。”见城上还在犹豫,张亮基补了一句,“见巡抚不救,是死罪。”

城头上甩下十几个吊篓,张亮基一行丢弃了马匹和重物,被吊上城墙。

太平军飞奔到城下,见长沙守兵有些准备,又因攻城器械没到,就没立即攻城,只是在离城二里处驻扎下来。

迅速调研

骆秉章听说张亮基到来,高高兴兴地将他迎到巡抚衙门,移交了工作。

接了巡抚大印,就要履行职责,张亮基首先要做的,是迅速调查研究,了解各方面的情况。他先后找了包括骆秉章在内的十多名官员谈话,到四个城门看了防务部署,听取了几名绅士的想法,查看了集市交易的情况。

夜深沉,月如钩。张亮基毫无睡意,他将调研到的情况进行梳理。

第一,敌情。

太平军进入湖南后,将兵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由天王洪秀全带领,沿常规路线向北逐城推进;另一部分由西王箫朝贵带领,舍近求远走弯道,避开官兵重点设防地区,向长沙直扑而来。

很明显,太平军是采取奇正结合的战术。奇,就是出奇兵,采取“蛙跳战术”,以突袭方式直攻省城,给朝廷和官兵造成心理上的震慑。正,就是一步一步地推进,一城一城地攻打,不在于进攻速度多快,而是在于牵制敌人,消灭敌人。

奇袭长沙的太平军有三万人左右,是精锐之师。领军将领除西王箫朝贵外,还有林凤祥、李开芳。这二人均是太平军数一数二的猛将。

太平军从西、东、南三面围城。南门外妙高峰主峰被攻占。

据估计,太平军远处奔袭过来,没有带重炮,攻城器械以云梯为主。

第二,地形。

长沙城位于湘江岸边,四个城门。北门是水门,可从城内划船而出。南门外的妙高峰为长沙附近最高峰。妙高峰顶有一景观,名为天心阁。站在这里,长沙城尽收眼底。西门正对一条官道,前面是浅丘。东门外地势较平坦,有房屋集市。

长沙城东西长十里,南北宽八里,城墙较高,布局合理,设施齐全,便于防守。

第三,我方情况。

兵力情况:绿营兵十营,约五千人,由提督鲍起豹率领。江西巡抚罗绕典率来七营,在与太平国交战后,带入长沙城约两千五百人。城内原有五营八旗兵,太平军攻入湖南后,拨了四营以湘南迎敌,一营约五百人留在城内,由于都司塔齐布统领。另外,从附近州县抽来军士两千人。粗略统计,城内用于防守的兵力接近一万人。

装备情况:现有红衣大炮十门,普通大炮三十门,弹药较为充足。城内弓箭、石块、檑木等防御器械较多。

军民士气:官军的士气与太平军相比,肯定要差一些。但长沙城内文武高官较多,对部下威慑力较强,再加上长沙城墙高大坚固,装备相对充足,军心较稳定。太平军无战船,短期内不可能攻占北门,城内粮食、物资可从此门供应。集市交易正常,虽没往日热闹,但在此战备氛围中看不出太多恐慌。

一个叫黄冕的老儒生,将城内商家、名流组织起来,号召居民积极捐饷、送饭、修补城墙。

第四,友军情况。

广西提督向荣率一万多残兵,奉旨朝长沙开拔。

向荣在广西与太平军周旋一年多,大小仗打了七八次,胜少败多,其间被咸丰皇帝时奖时罚。当太平军主力打到湖南,且越剿越多时,咸丰皇帝火了,下旨将向荣革职留任,说你再不争气,就将你发配新疆,永不叙用。

太平军为生存而战,又有建设天国的信仰,打起仗来不怕死。而官军呢,久疏战阵,听见枪炮声就怕,能打胜吗?向荣窝一肚子火,心想:这段时间以来,不是我一人苦苦支撑,太平军可能都打到黄河边了。

牢骚归牢骚,但端了朝廷的饭碗,就要服从皇帝管。向荣拿着圣旨,收拢残兵败将,慢吞吞地向长沙开进。

同贵州、四川援军一样,向荣路上走得较慢。他知道自己这万把人,如与萧朝贵的三万人硬碰硬,肯定占不了便宜,如自己再大败一仗,有可能再无翻本之机。他想让其他官军去顶一顶,差不多时,自己再杀出,捞取胜利果实。

在守城这边,最为优秀的是江忠源率领的团练。他的部队只有三千人,但战斗力极强,在衷衣渡一战,把太平天国南王冯云山干掉了,气得洪秀全令全军披麻戴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损失大量部属后才杀出了重围。

太平军起事时,曾国藩在家守丧,左宗棠隐居观望,与此相比,同为读书人的江忠源没有犹豫,拉起了团练,并抱着必死的决心,真刀真枪地与洪秀全作战。

江忠源的部队能打,也接到了保卫长沙的命令,但他此时在湘南与洪秀全的主力交手,不敢撤退。因为一旦撤退,让开了道路,洪秀全与萧朝贵两军会合,七八万人马一起攻长沙,后果可想而知。

第五,天时。

战争是非对称决策,都看不清对方底牌,有时胜负不是由谋略决定,而是由运气决定。

就在张亮基进城的前一天,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皇上降旨给革职留任的钦差大臣赛尚阿,叫他交出兵权,回京到刑部报到,听候处罚。

由于广西全境被太平军占领,赛尚阿下落不明,宣旨官只得先到长沙,打听情况。骆秉章告诉他,江忠源身处前线,与赛钦差时有联系,也许知道下落,于是宣旨官带着两名随从,出南门向江忠源驻地走去。

出长沙城十多里,宣旨官没吃午饭,肚子饿得直响。不是他口袋里没银两,而是近日疯传太平军要打来,路边酒店怕遭兵祸,关门竭业了。

宣旨官心里骂道,太平军刚进湖南不久,前方还有江忠源顶着,不可能这几个月就打到长沙,不知哪些人造谣,该杀!

这时,官道对面的小路上来了一支绿营军队,由南向北急行军。

宣旨官心想,这可能是哪个州府的官军,朝长沙救援去了。部队行军时,埋锅造饭耽误时间,通常带有干粮。宣旨官叫随员骑马过去要一些来,解决临时问题。

两随从策马向前,飞奔到队伍中间,叫道:“你们总兵在哪里?出来说话。”

绿营军继续向前,没人答话。随员表明身份,大声说自己是朝廷派来公干的。可是这支行军队伍像哑巴一样,还是没人理他们。随员从京师而来,自恃代表皇帝威严,一路上耍大牌,哪受得了如此冷落。

一随从大声喝道:“你们长官在哪里?死了吗?”

另一随从向身边路过的士兵抽了一马鞭,骂道:“一群瞎眼狗,目无朝廷,跟乱贼差不多。”

被马鞭打的士兵停了下来,手伸向刀柄,前后的士兵听到骂声,也停了脚步,将两人围在中间,一个个怒目圆瞪。

“你,你们……”一随从感觉不对。

“对,我们就是乱贼!”被马鞭抽的士兵话音刚落,就抽出钢刀,随从脑袋掉地。

另一随从也被乱刀砍死。

宣旨官在远处看到这一幕,赶紧调转马头,沿官道向长沙飞奔。

刚进南门,宣旨官叫道:“乱贼打来了,快关城门!”

恰好骆秉章在此巡视,迅速问明原委,下令四门紧闭。

不用多讲,这队绿营兵是由太平军假扮的,想出其不意,夺

取长沙。

太平军是马步混合队伍,行进速度没有宣旨官快,当快速行军到南门时,看着高高的城墙和以逸待劳的守军,也只得望城兴叹了。

巧取不成,强攻又没器械,先围起来再说。第二天,太平军主力到来,将长沙各旱门封锁。

张亮基心想,如不发生宣旨官偶遇太平军这一幕,可能这时坐在巡抚衙门的是萧朝贵。这说明天时还在,老天在帮我的忙。

留骆秉章

通过调研,张亮基初步掌握了当前情况。他决定召开一次军事会议,制定防务措施。

骆秉章向他建议,儒生黄冕在长沙威信高,号召力强,当年在外地做过官,熟悉军政事务,可请他参加会议。

按常理说,这种军事会议,请一个老百姓参加不恰当,但现在是特事特办,只要有利于建立统一战线,有利于发动群众守城,什么都可以考虑。张亮基想都没有想就同意了。

骆秉章说:“张大人,巡抚印交接了,情况我已介绍了,这次军事防务会召开后,我在长沙就告一个段落,准备回京向皇帝请罪了。”

张亮基微微一笑,说:“骆大人啊,真对不起,事前没同你商量,在贵州时,我们虽接触不多,但我就觉得你为人干练,能做实事。到长沙后,你介绍情况条理性强,提建议也能说在点子上。我觉得长沙还离不开你,前几天我给朝廷上了个折子,请你帮办长沙军务。”

见骆秉章愣在那里,张亮基又说:“你现在到京师,轻则被皇上臭骂一顿,重则充军流放。如果我们一起努力,守住长沙,将洪贼驱出湖南,你戴罪立功,官复原职就顺理成章了。”

还没等骆秉章开口,张亮基上前一步,用手抓着骆秉章的臂膀,说:“老弟啊!长沙危急,我身边也没几个像样的帮手,你就留

下来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骆秉章又能说什么?只得说愿听从差遣。

来之前,张亮基还怀疑骆秉章打了自己的小报告。进城后,才发觉长沙城大小官员中骆秉章是最能干的。前面讲过,乱世用

才,急需排在第一,道德排在第二。就算你骆秉章背后搞了小动作,

我也理解,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再说,

骆秉章是否打小报告,只是自己的怀疑,并没真凭实据。

你骆秉章有才,我张亮基就要用才。用才的第一步是留才。留才是一项技术活。

张亮基如何留骆秉章,得归纳一下。

难决断

军事会议如期召开,张亮基主持,骆秉章、罗绕典、鲍起豹、塔齐布、黄冕等人参加。

先研究兵力部署、后勤保障等事宜,大家意见较为一致。

在快散会时,黄冕提出,东门外的民房,应派人烧毁,不然会成为敌人进攻的桥头堡。

骆秉章说:“民房距城墙有四十丈,做生意的居民早跑光了,前段时间我作了安排,叫人去挨家挨户搜了一遍,没有粮食布匹等物资,那些房除了住人,军事价值不大。”

罗绕典说:“我们把这些房屋烧了,打跑乱贼后,老百姓回来住哪里?”

鲍起豹冷笑,接过话头说:“打仗哪能妇人之仁?依我看,不但要把城外的民房烧了,而且城内也要准备柴火,做好准备,一旦守不住,就将长沙烧毁,以免资助乱贼。”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黄冕首先反对,说:“不行,不行,长沙城内居民,大多数没外逃,这把火烧下去,城门又关着,不知要烧死多少人。”

罗绕典自从进长沙后,多次受鲍起豹言语奚落,有虎落平原被犬欺的感觉。他的反对更为激烈,说就算要烧城,也要让乱贼来烧,官府组织烧城,就算打胜了仗,也会失去民心。

鲍起豹反驳说:“这还不简单,让放火的士兵穿上百姓服装,谁知道这把火是谁放的。”

两种观点对立,互不相让,你一言我一语争执起来。

张亮基望着骆秉章。骆秉章左手端起茶杯,右手揭开杯盖,然后用嘴轻轻吹茶叶,没有发言的意思。

塔齐布由于性格内向,再加上官职较低,很少发言。张亮基看了他一眼,点名要他谈谈看法。

塔齐布说:“东城门外的民房该烧,而且该早烧,据我观察,乱贼已将民房占领,有可能贼兵将领住在其中,如现在去烧,只有趁黑夜将士兵用绳子吊下城,摸到居民房十几丈的地方放火箭,然后迅速撤回,但是,如果敌人布有暗哨,放火箭的士兵很可能有去无回。”

张亮基不懂军事,心想:就是几十间民房,除了乱贼住着舒服点,还有多大用处?虽这样想,但集思广益是他的一贯作风,他叫黄冕发言。

黄冕说:“在湘阳县,有个叫左宗棠的人很懂兵法,他是我三个儿子的先生,常来我家做客。他有一次聊起军事,说长沙若被围困,最易攻破的是东门,而攻城之法是挖地道炸塌城墙,东门外的居民房,是挖地道的起点,可以堆积地道内土石,而城上一无所知。”

黄冕提到左宗棠,张亮基感到意外。昨晚王心柏回来了,正如先前所料,没请动左宗棠。张亮基心想,这左宗棠确实是“参谋长”人才,自己亲自去请,看来势在必行。

很快,张亮基把思维拉回会场,点名问骆秉章,请他谈谈高见。

骆秉章清了清嗓子,说:“先讲城外,从军事角度说,烧了民房比不烧好,但从民心角度讲,不烧比烧了好。还应注意,派士兵黑夜去放火箭,也是一次冒险行动,是否成功很难料。再说城内,如果破城之前烧毁,不资助敌人,这是军事常识;如果守得住城,就不应作烧城准备,咱们想想,每条街都堆着柴火、煤油,必然引起全城恐慌。所以说城内与城外的民房是否烧毁,还得请张大人决定。”

骆秉章话朝两方面说,张亮基没主意了,主要是不知如何表态。

众人看着张亮基,等待他发话。

张亮基虽没指挥过打仗,但在官场历练已久,有较强的应变能力。他说:“诸位讲的都有一定道理。我认为,此事可以先看看形势再说,如守城顺利,援军也如期到来,战局向有利于我方发展,就没有烧城必要。至于城外,敌军也刚到,可能还没制定攻城方案,鲍提督派出专人到东门观察,如有异常,随时报告情况。”

军事会议结束后,张亮基在城内巡视一圈,见防务正常,太平军也没有攻城,于是他对骆秉章简单交代,说自己有件要事要出城去办,在此期间城内诸事由骆秉章负责。他叮嘱骆秉章,自己出城的事必须保密,不然别人还以为主帅临阵逃跑,容易引起混乱。

张亮基到哪儿去,聪明的读者已经猜出来了,他要亲自去请左宗棠。

攻城了

第二天一早,张亮基吃完早饭,王心柏来报,说去湘阴的船准备好了。

张亮基说:“出发吧!”

一行人刚走出巡抚衙门,城西传来一阵炮响。张亮基心一惊,难道是太平军开始进攻了?

张亮基正要派人查看究竟,一个士兵跑来,说是罗绕典大人叫他来报信,天亮后,太平军几千人在城西外列好了队,抬着云梯,刚才这几声炮响,应该是攻城了。

“走,去看看。”张亮基手一挥,带着众人朝城西走去。

接近城墙,就听见擂鼓声、喊杀声、惨叫声……声声入耳,扣人心弦,从没上过战场的张亮基听得心惊肉跳。

张亮基是长沙守军的“一把手”,心里虽怕,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去。他准备去见左宗棠,所以没穿官服,上城墙后,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幕僚王心柏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其他的随员没有上城墙。

战斗激烈,气氛紧张。张亮基弯着腰,向最近的一个垛口走去,离垛口还差两三步时,看见一名太平军攀上来,被守城官兵一矛刺中胸膛,鲜血顿时喷出。太平军战士意志坚强,左手抓住枪杆,右手持刀向前扑。守军士兵先用力向前一顶,使矛刺入更深,然后向后一拉,将矛抽退出,太平军战士气绝,顺势向前一扑,尸体俯卧在张亮基面前,鲜血溅了几滴在张亮基身上。

守城士兵杀得兴奋,上前一步,可能是想看看下面情况。突然,城下一支箭飞来,射中士兵的脸,士兵掩面后仰,哀号,有人上前,将他拖到后面包扎。

“嗖,嗖,”城下不断有箭射上来。张亮基本能窜步到垛口后面。射箭的间歇,张亮基伸出小半张脸向外张望。太平军搭起几十部云梯,人还在不断往上爬,下面有人射箭,有人呐喊。城上的守军有的抛石头、檑木,有的侧面探出半个身子,向云梯射箭,城下已堆着一两百具尸体。偶有太平军跃上城墙,还没站稳脚跟,就被守城士兵戳杀。

置身战斗现场,反而不害怕了。张亮基用手擦了一下脸上的血,拉着身边一个士兵问,“罗绕典大人在哪里?”士兵往右边箭楼一指。张亮基一看,罗绕典带着两个军官模样的人,正在箭楼上指挥。

张亮基贴着城墙,连走带爬来到箭楼。罗绕典一见,“哎哟,张大人,你怎么上来了,我叫人给你报信,是想你派点援军来,这里可危险了。”

“你这个江西巡抚不怕危险,我这个湖南巡抚也不能怕。”在箭楼里,防护要好些,四周有遮挡,箭射不进来,张亮基可以站直腰杆说话。

“张大人,长沙城内,只有鲍提督的兵最多,而他守的南门,乱贼没有进攻,请你下个命令,叫他调两个营过来,协助我守西门。”罗绕典与张亮基一样,都是文官,要说指挥打仗,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好吧,我写一个手令,你叫人给鲍提督送去。”

太平军时而进攻,时而休整,冲了几次后,长沙西门仍然坚挺。

给鲍起豹送信的人回来了,带来口信,“鲍提督说:‘城南对面是妙高峰,在上面架大炮,可以直接打上城墙,南门应该是太平军进攻的重点,现在敌人进攻西门,是佯攻,目的是使南门分兵,千万不能上当。’”

“带兵作战,不听从指挥,成何体统!”罗绕典有些气愤,这话像是自言自语,实际上是说给张亮基听。

张亮基第一次调兵,就碰了个钉子,心里非常不高兴,为掩盖尴尬,说:“鲍提督讲得也有些道理,看样子,太平军在西门没用尽全力,现有兵力应守得住。”

张亮基心里也矛盾,如果向鲍起豹下命令,说再不派援军过来,就要军法从事,假如真如鲍起豹所言,城西是佯攻,城南才是重点,那……

此时此刻,张亮基才知道自己多么需要一个“参谋长”。

打打杀杀中,一个上午就过去了。下午,太平军组织了三次进攻,均被打退。全天统计,太平军损失大约六七百人,守军伤亡两三百人。稍有头脑的人都看得出,今天的进攻并不激烈,只算长沙攻守战的序幕。

傍晚,张亮基与骆秉章匆匆吃了几口饭,就督促部下补充武器弹药,以防第二天太平军进攻。

回巡抚衙门前,张亮基说:“罗大人,明天如果乱贼进攻,请你顶一下,我要去请一员战将,快则半日,慢则一日便能回。”

一夜无眠。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