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知堂文集》

关于《知堂文集》

止庵

一九三三年一月四日周作人日记云:“上午编《知堂文集》目寄给一渠。”一月十一日云:“上午校阅《知堂文集》稿,作刊误表,寄给一渠。”同年三月,该书由上海天马书店出版。《夜读抄》所收《与某君书》说:“天马书店详细未知,因有浙五中旧生在内,命自选一集,故以《知堂文集》予之,原来只是炒冷饭,亦无甚意思也。”其中篇章,多选自已出版各种集子,计《自己的园地》二篇,《雨天的书》十篇,《泽泻集》三篇,《谈龙集》三篇,《谈虎集》八篇,《永日集》二篇,《看云集》七篇,《过去的生命》六篇,新收录者只有《知堂说》、《穷袴》和《糸鱼川》三篇,均作于一九三二年。

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周氏在完成文章路数变化的同时,还对自己此前一个时期(从五四或更早些时候算起,不妨称之为周作人创作生涯的前期)加以总结,讲演《中国新文学的源流》是为一例,几种自选集性质的作品(除本书外,还有《儿童文学小论》、《周作人书信》和《苦雨斋序跋文》)的编辑出版又是一例。后者之中,又以《知堂文集》最具代表性质。这里打算展现的,与其说是“过去的东西”,不如说是“留下的东西”,体现了作者此时(从某种意义上讲是真正进入了成熟期)的一种自我意识。这也是本书最大价值所在。选取的眼光很宽泛,同时顾及到文学因素与思想因素;以文体而言,则囊括了诗歌、随笔、杂文,除长篇论文外,几乎涉及曾经采用过的所有样式。并且收有两篇译作,周氏曾在《永日集序》中说:“但我有一种偏见,文字本是由我经手,意思则是我所喜欢的,要想而想不到,欲说而说不出的东西,固然并不想霸占,觉得未始不可借用。”此处还是这个意思。在作者现在仍然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展现了写作风格的较多侧面,亦即序中所谓“所说的话有的说得清朗,有的说得阴沉,有的邪曲,有的雅正”。检点所选诸篇,作者又似乎对三方面尤有侧重:一是讨论某些文化问题如妇女学、儿童学、民俗学等之作,一是“趣味之文”或曰闲适小品,一是所谓“别扭的写法”的一路文章。这些或许是他当时最感满意的了。

前面谈到“自我意识”,这多少也可以从“不选什么”窥知一二。首先,“文学小店”已经关门,文学批评之作概未入选;其次,“希望反动会匿迹,理性会得势的心思,现在却变了,减了”(《谈虎集后记》),带有“梦想家”和“传道者”色彩的文章概未入选;第三,“至于时事到现在决不谈了”(《永日集序》),锋芒毕露的社会批评之作概未入选。大致说来,原先的文学批评家和(直接面对社会的那个)社会批评家的形象,似乎已经不复为作者所乐意接受。不久之后,他说:“自己觉得文士早已歇业了,现在如要分类,找一个冠冕的名称,仿佛可以称作爱智者,此只是说对于天地万物尚有些兴趣,想要知道他的一点情形而已。目下在想取而不想给。”(《夜读抄后记》)这实际上也是周氏希望通过编选《知堂文集》展现给读者的形象。总而言之,葆有一己情趣,吸纳各种知识,坚持文化批判,如此而已。当然上述第三点也具有文学意义,那些明白晓畅的杂文概未入选,这或许也表明作者对自己此前散文风格的某种取舍。周氏此时自号“知堂”,其意义见于《知堂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涉及“知”的层面,“是知也”即拥有真正的知识,也就是“智”;“言而当,知也;默而当,亦知也”涉及“言”的层面,其中的“知”都是“智”。这是一个由“知”而“智”的过程。不写文学批评,近似“不知为不知”;不写社会批评,仿佛“默而当”;至于文章新的内容和新的写法,则体现了“知之为知之”和“言而当”罢。

此次据天马书店一九三三年三月初版本整理出版。原书前有图版两页,其一为“作者近影”,其一为“作者原稿之一”即《糸鱼川》手稿。序二页,目录四页,正文二百六十二页。目录、正文中“序”原作“知堂文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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