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沈太太
还是康先生写的那个“五部分37章”。第六章,他拟题为“第一个守护天使”。
这“第一个”,从时间节点来说,应当是康培七周岁以前。
康海山和邹陵的小儿子康培,出生时不算问题孩儿,6.7磅的体重也不会让人大惊小怪。但妈妈发现他吃奶很慢,吃后大口吐奶,甚至从鼻子嘴巴一起喷出奶来,每次喂他要用一个多钟头,吃完奶过一两个小时仍会喷奶出来……妈妈告诉医生,医生才仔细听诊,发现孩子心脏有杂音,必须到大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于是,婴儿康培被诊断为四级法洛四联症。
医生说,这种病人在医学史上最多只能活到两岁。
依靠医院,是人类有知识有文化的病孩父母唯一的选择。
从此,康海山夫妻俩一个带大儿子康容,一个陪小儿子康培,家庭生态步入无奈但也算明智的轨道。邹陵是朝九晚五上班族,康容的成长可以随妈妈的正常而正常;康海山乃一介电脑工程师,也许在时间和精力上更适合晚上去医院陪护。自1977年4月起,他就和让人提心吊胆的康培,结下了生死对子。
过了一年,康培一盎司一盎司地长了一磅,医生觉得也许可以给他动手术了。纽约市的心脏医疗学术水平,从五十年代至今一直居世界前沿,并且这里的心脏医疗专家肩负全世界心脏病各种指标的制定。然而,经四方打听,居然有位医生告诉孩子父母:“康培的心脏严重畸形,开刀的风险大过不开刀。”
纠结,挣扎。考量最终,康氏夫妇决定不动手术了,一切听天由命。
早已作古的沈太太要是知道康培活成了今天的样子,她得有多高兴!
回家养着,白天家里总得有人啊。为康培请保姆的广告招来了一个连自己的孩子也没带过的邻居,矮矮的个子,一口上海话,但她就住在楼下,刮风下雨照旧可来。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位不起眼的沈太太,把个小猫大小的孩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后来我上学了,沈太太还每天盯着看我,一直目送我进学校。”康培记的细节与他父母跟我讲的各有角度。
康先生说,付给沈太太的那一点点费用,都叫她拿去买燕窝、银耳、人参、海参喂康培了。邹陵讲得更生动:我这辈子大概只吃过一两次燕窝,可连话都说不成句的培,总是喊着要吃“义乌义乌”。原来,沈太太给予康培王宫贵族般的待遇,甚至连上厕所都抱着他,还让他学会了上海版的“燕窝燕窝”。
沈太太还在吗?
接过康先生送来的两本家庭画册,我想找到这位活菩萨的照片。
康培有句很美国的口头语——“这不公平”。假如记录康培世界的一本书,漏掉他生命中第一个守护天使,心里最过意不去的,将首先是他。
可是没有找到。
康先生怕我着急,问是不是要打电话让邹陵在纽约找一下,我没同意。“既然人已老去,照片也不一定找得到,回头我和邹陵一起从你们家的老相册里翻翻看。”
他走出我的房间,好像要去打通一切关节,满足我的需要。
这家人的感恩心很重。但我已经把康先生麻烦得太狠了,我不敢让他放下工作,把我当“高干”来“三陪”。可是,康培不同意单独和我聊天。
或许是他觉得缺了父亲这个拐棍,交流达不到理想状态。口气很爷们的他,一再对我说,杨阿姨,希望你这次来,不仅仅是为我,也不仅仅是写一本书,最好你能把了解美国、旅游观光、会友散心几件事放到一起做,这样我会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