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10月30日

狗狗早该出场了

在康培的世界里,父亲,重要到可以“化有为无”。

两个人,一条命——天地可鉴,也就不必再强调什么啦!

整个十月,从张世功口中、康海山的“伊妹儿”里,从我来到纽约后的亲眼所见,父亲对儿子的爱,深沉而提着小心——不是惧怕,而是仿佛艺人行走于随时会坍塌的冰面,但技艺已经出神入化。巴金留下的“最高的技巧是无技巧”,用在康海山与康培的相处上,极为恰当。可康培呢,知道父亲永远会在第一时间出现,永远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就把置顶亲昵,送给24小时须臾不离开自己的三条狗。

感谢康海山提前让我知道:

“狗狗们是培的子女,他尊重他的狗所以不把它们当玩偶。培发病时曾想死,又担心没人能照顾好狗狗们,所以鼓励自己必须好起来。”

这就是被唤作傻傻的康家最年轻的“人”

“狗对他忠心耿耿。培生怕他死了狗狗们会不吃不饮,随他而去。”

幸亏我也是爱狗一族,否则,不会在康家别墅过得那么自在。

三条狗,分别为18岁的闪闪、13岁的菲菲和正当年的3岁金毛爸那种“四川话+国语+普通话”的语音与大陆人对话。对这个被所有人喜欢的大型狗,他一会儿用英语,一会儿用普通话狗傻傻。

它们的名字都有来头。闪闪,康培用英文称呼,我们用音译中文叫它,它都回应敏捷。闪闪是有高等学历的猎犬,虽垂垂老矣,但本性桀骜,习惯于听枪声。每逢电闪雷鸣森林里充满不安,它就仰天嘶叫,冲到旷野里撒欢。

菲菲的名字是丽丽取的——知道丽丽在这个家曾经的位置了吧?她喜欢听王菲的歌,自然想到采用可爱的“菲”字。而菲菲这个德国老猴子狗,天生会取悦主人,主人家里出现某种气氛的时候,它就用难听的,但绝对是发自内心的歌声与人交流。如果不以颜值取高低,这条母狗才是康培身边麻烦最少、最长眼色的伙伴。

傻傻,康培称呼它的音调不断随情绪变换,因为外婆(他们叫婆婆)是北京人,妈妈口音里的北京腔很好听,他一定是选择性地学会了用北京普通话来阐述有限的汉语,而从不用爸“莎莎”“傻傻”交替呼唤。其实傻傻是公狗,常和长相丑陋的菲菲“女士”接吻。每当傻傻把头搁在沙发靠背,美丽的大眼睛露出忧郁,便会有人过去摸摸它,给它添点儿豪华的宠爱。这时候,“爸爸”康培,会一面接受人们的善意,一面对傻傻爱抚着:“别怕别怕,闪闪暗算你的阴谋不会得逞。”

在傻傻没来之前,母狗菲菲和猎犬闪闪基本上形影不离

第一天晚上,我就为他们不喂狗粮而赐狗人食的做法惊愕了。国内这边,狗吃人饭不足为奇,有的人家就让狗来捡剩菜剩饭吃,但多半为穷人家,或因日子过得粗放任性。

可这是美国,是生活在21世纪的纽约中产家庭。

我可是听信西方人宣传,视狗粮为最符合“狗道”精神的食品的!

“还有比我们人吃的东西更可靠的吗?”

康培指的是他和父亲康海山,在这个美丽村子里食用的有机食品。

许是一辈子在医学问号里思索,康培对美利坚商人因逐利而黑心的认识,深刻而坚定。从尼古丁到乙醇,从转基因到天然气,他能把每个案例讲得不可为之辩护。最初我还以为他们像某些人一样受“阴谋论”影响,后来悟出,生活在科技先锋城市,这对父子是用感同身受得出结论。

“杨阿姨,不是每个医院都有问题。但我住院,亲眼看到他们将痛不欲生的癌症患者撵走,就因为那人没有保险。这不是睁着眼睛让他惨死?!”

这个时候,迈步蹒跚的康培会跑到医院走廊,朝医生咆哮:“你信不信,我会叫你们死!”

怎么死?反对战争也反对持枪合法化的作家康培,只能在作品里对邪恶做出宣判。听康培讲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我总要定睛看几眼康先生。他的表情,或是附和儿子,或是担心状况。别太激动了,心脏受不了……他越是不说潜台词,我越能感觉到。每当康培超负荷地慷慨激昂,狗狗们,多半趴在那,默默倾听,但同时也时刻准备着,好随时对主人“效忠尽责”。

那会儿,每天早上,由闪闪和菲菲两只老狗陪同大康小康散步。

于是气氛祥和。

父子俩血型不同,前者O型后者A型,一个柔若静水,一个刚如飞刀。然而,对狗狗的态度,绝对和谐。究竟是康培不自觉地剥夺了老爸身上男子汉的英武,还是康海山无奈地把血性、刚烈遗落在儿子身上。医学无法解释,文学只能瞎猜。

不过,通过与三条狗近距离接触,我更加相信,爱与被爱不仅不是人类社会的专属,且凡世上生灵,离开爱与被爱,皆无活之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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