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不是鸟

白鸟不是鸟

我还没睡醒呢,就听到窗外传来一阵猫唱。一会儿柔柔顺顺的,一会儿高门大嗓的,咿里哇啦的,七高八低的,兼带往上拔的美声。我再不起床,演唱会没准会变成滑稽戏。

刚下楼梯,歌唱声戛然而止,结果就看到我家玄关窗台下吊着一只网袋,兜着一条大白鱼,不对,是窝着一只大白兔,也不对,那是一只撞开我家纱窗,想往里跳,结果被网住的大白猫。

它一定是从门外的护墙上跳进来的,它运用了怎样的技巧?要知道护墙和这扇窗是平行的呀!

我用手托住它,往外一顶,它翻身落了下去。我开门看去,只见它轻盈地往院门那里跑,身姿曼妙得撩人。是只土猫无疑,但它并不是纯白的猫,它身上有两块黑斑,背上的一块像菱形钻石,左耳上是标准的心形,尾巴也像借来的一样,是黑灰色的虎斑纹。它是一只具有梵猫纹的短毛土猫。

你是谁啊?来做客的吗?刚才唱得很好听呢。

它立即躺倒在地,摆出了一个迷人的造型,并对着我嗲嗲地长叫了一声,那激越娇俏腔像极了京剧清唱。再看它的眼睛,和所有的院猫不同,院猫们全是圆眼、杏仁眼,只有它,一对古代仕女的丹凤眼,还镶着天然的粉色眼线,嫩红的鼻头以及浅红的肉垫都在向我宣说着一种杨贵妃式的娇媚。它看着我,眼波流转,顾盼生辉,这是猫吗?!

它又叫了一声,却是天真感性了。哦,它哪是贵妃,明明是可爱的白雪公主。我喜滋滋地伸出手想拍它脑袋,它却避开了。咦,你还很羞怯啊,公主?

我端出猫粮来款待这位客人,它好像有些害怕,不时东张西望,吃完跳到我家院门柱子上发呆,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两个邻居走过,看到它惊讶地说,咦,这不是某某家的白猫吗?怎么到这儿来了?其中一个男人走过来,一把抱住公主,它并不挣扎,顺从地窝在他的怀里跟着走了。

可是第二天,它又出现了,连着几天,公主趴在我家猫屋顶上,它不是居高临下,反像是避开一院子猫的歧视。

院猫们有的哈它,有的冷眼相看,有的视而不见,它们按照忌妒仪轨,冷淡了几日才勉强将它接纳。

它好像意识到自己是寄人篱下,进出总是小心翼翼。它是院猫中最胆小的,老猫打它,它会退后,小猫抢它猫粮,它也让开。它有一个强烈的爱好,就是为众猫舔毛。最初我以为它在巴结原住民,后来发现它没有尊卑观念,即便比它晚来的猫,它也会伸出粉色的舌头迎接。平时只要有猫贴到它身旁,它都会毫不犹豫地履行舔毛义务;如果发现哪只猫因故孤寂地躲在角落,它也会主动走过去舔毛表示慰藉。

别污辱猫,我是纯爷们/姚育明摄

它酷爱梳毛,我只要拿出梳子或毛刷抖一抖,它就会亢奋地跑来,一路咿咿呀呀。一旦梳子或刷子落到它背上,它马上变得酥软,半眯着眼左侧右翻、前伏后撅,一副迷醉的样子,只要意识到我准备住手,它就急叫着恳求我继续下去。它在如此快乐的时刻也不忘关爱同伴,每每挣扎地拽拉腰身,伸长脖子,竭尽全力地舔住近旁的猫,它一边舔一边呻吟,那含混陶醉的声音分明在说:有福共享,你也舒服舒服吧。

一篮猫肉,还是笑着的/姚育明摄

不久,发现公主的屁股后面竟然缀着一只“毛桃”,跑动的时候带出一股雄风,这才意识到它是一只公猫。其实早注意到它的外八字步态了——公猫的步法都有点外撇,只是没放在心上。还有一个明显的特征,每天它都在地上紧张地闻来闻去,一旦探测到陌生猫的气味,马上就是一泡尿。它勤奋地滋尿画地盘,几乎把小院喷了个遍,滋好还要闻来闻去,好像检查是否有所遗漏。搞了半天,它只是个伪娘啊。

这使我有了个新发现,猫界中的伪娘,即使滋尿画地盘也完全是形式主义,在这只嗲兮兮的公猫身上,我就可以看出这种怯懦。任何一只陌生的猫咪跑进我家院子,它都立即施展隐身大法,嗖的一声蹿到了树上,藏在树叶之中,有时碰到流浪狗跑进院子偷吃猫粮,它更是吓得在树上发抖。

它算什么公主,一只惊弓之鸟罢了,从此“白鸟”成了它的新名。它一点不嫌弃这个新名,一叫白鸟,它就用动听的声音回应着。

也许在其他公猫眼里,欺负这只娘娘腔的公猫是名正言顺的事情,要不怎么解释,每次从外面回来,它都带着一身的伤口和鲜血,弄得我三天两头为它涂药。我对它说,白鸟,你就老实地待在院子里,不要出去了,在这里没人打你。每当这时候,它那略微悲伤的眼神会露出一些柔软的表情,然后又抬头看着院外,好像有些不太甘心。

我和院猫们都低估了白鸟的能力,别看它眼神娇滴滴,声音嗲兮兮,其实它非常有才。它真如鸟类,各种飞身,无一不是佳姿,如同鸟类滑翔低飞,它的平衡感和精准度也好,能在尖刺铁栅栏上行走,也能涉过扎满玻璃碴的墙头。天上飞的,地上蹦的,屡屡入它粉爪,有一回它还叼了一只河蟹放在院里的大水碗里,这家伙!它还懂得养宠物啊?那蟹也怪,以为只是换了个水域,还安然地待在里面。最让我难堪的是一次邻居小冯告状,说白鸟呼朋引伴,领着一群猫推开了她家虚掩的门,一气走上了三楼,把玻璃缸里的发财鱼全捞出来搁在地上。邻居发现时,猫们正伸爪逗弄着这些蹦跳的鱼呢,邻居一声喊,猫们纷纷逃下楼去,只有白鸟还不忘叼走一条发财鱼,它把鱼运到院子的薄荷丛中,存在那里慢慢地享受。

哈哈,这是我的乐土/姚育明摄

我内疚得要死,觉得对不起小冯,好在她也同情流浪猫,否则赔钱也解决不了问题。

院子里所有的制高点都是白鸟的宝座,树、猫屋顶、空调外机、围墙、石柱顶,它轮番蹲立在上面,是日日可见的活雕塑。有一回它不慎跌进河里。刚落水时它还大声叫唤,希望两个钓鱼人能够救它,其中一人手上的鱼抄子能捞大鱼,当然也能捞落水猫,可那人空举着,没有伸向水面的意思。白鸟很快明白了局势,这两个是看白戏的。它不再叫唤,只是游来游去,仰着头看河岸,寻找能够上去的地方。其他的猫落水,只会扑咚咚地原地扑水、呛水,白鸟却游得像条鱼,脑袋都不埋在水里,还能一边游一边观察。也算白鸟命大,恰好我来到院子里,及时把它救了上来。

看什么呀/姚育明摄

白鸟是真正的捕鸟高手,但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玩耍。它把鸟咬在嘴里,一昂头,一抬下巴,小鸟猛地甩向上空,它能甩上去两米之高,然后跳起身,准确地用嘴接住落下来的小鸟,再甩再接,好像玩投篮,乐此不疲。每次我和它争夺小鸟都累得要死,它比我动作快,能快速转移阵地。可怜的小鸟,总是被它吓个半死,直到小心脏完全吓破。有一次总算被我抢到了一只还活着的小鸟,那鸟全身无损,但眼睛半闭,心跳得好像要破皮而出,我拿起它做了个往远处扔的姿势,白鸟果然上当,向那里跑去,我趁机把小鸟放在密集的冬青树丛顶端,让它息息力飞走。白鸟找不到就回来问我讨,我装无辜,跟着它一起低头找,白鸟在树底下来回地寻觅,它万万没有想到,那只胆战心惊的小鸟就在它头顶两米来高的地方。

独自玩的羽毛球陪练王/姚育明摄

黑妹妹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没准心里在嗤笑,真笨!是的,白鸟的智力和细心绝对及不上黑妹妹。但是,不可否认,没有一只院猫赶得上白鸟的本事。

白鸟虽然技艺高超,但在猫界缺的是一份凶猛,除了厚道的黑弟弟,所有的猫都敢欺负它,不是说技高胆壮吗?怎么白鸟这么有本事偏偏胆子小?它从不敢和其他公猫过招,连见了公猫崽它都害怕,有时被逼急了,它还会躲在树上哇哇叫,意思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偏偏当家的最看好它,说其他猫都被我养成了狗,只有白鸟才是一只真正的猫。

有一回,我又向当家的抱怨,说不知用肥皂水、消毒水清洗过多少回院门墙角了,那些狗还是能闻到自己留下的尿味,反复地来此地跷腿。当家的说,如果能弄到老虎尿洒在门口,就能镇住狗了。

白鸟唱着小调过来,闻了闻院门角落处的一摊狗尿,掉转屁股就滋了上去,完事后抖了抖屁股,又认真地闻了会自己的尿液,然后它眯起了眼睛,好像很为自己的战斗成果陶醉。我笑了起来,哈哈,白鸟当老虎了。白鸟仿佛听懂了我的表扬,扑通一声倒下,在狗尿猫尿混合的污渍中来回打滚,亢奋得像吃了有致幻作用的猫薄荷,一次次把身体扭成了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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