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三两枝·出身背景

竹外桃花三两枝·出身背景

竹,自强不息,虚怀若谷,清雅脱俗,顶天立地,清华其外、淡泊其中,不媚世俗。竹的精神品格,一如东坡居士的生命境界!

青青翠竹,屋前屋后

过秦岭,下剑门关,踏上成都平原,巴蜀大地阡陌纵横,山峻水秀,稻香谷丰,植被丰富,阳光明媚,雨水充沛,实乃华夏一方宝地。

唐朝大诗人李白在《蜀道难》中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正是基于此,蜀中有了一道天然军事屏障,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战争纷乱带来的祸害。

当然,蜀中人想走出去亦难上加难。不过,这并不代表蜀地闭塞和落后,相反,巴蜀文化在几千年历史进程中,独树一帜,璀璨发展,芬芳沉淀后,形成了独有的特色和气韵,再经长河洗礼和大浪淘沙,更加珠圆玉润、瑰丽辉煌。

巴蜀孕育了文明,不但文化锦绣,更风云而过无数腹有锦绣华章的文人墨客。

如“蜀中四大才女”卓文君、薛涛、花蕊夫人、黄娥。

又如辞赋大家司马相如,“诗仙”李太白,状元郎杨慎。当然,还有赫赫有名的曾在巴蜀长期生活和居住的大诗人杜甫、陆游、黄庭坚等。更有“一门三父子”,他们成就了“苏门”的千年传奇,享誉中外、流芳千古。

这便是历史上著名的眉州“三苏”:一位杰出的父亲(苏洵),培育了两位伟大的儿子(苏轼、苏辙),三人同耀历史星空、名满华夏大地。

北宋仁宗景祐三年(1037)十二月十九日,虽正值隆冬,寒气逼人,但由于接近年关,家家户户的院落中显得热气腾腾和喜气洋洋。

每家灶台上都年味十足,就像现在四川人过年那样,厨房里挤挤挨挨挂满了丰硕的年货:甜酱三线腊肉、油亮麻辣香肠、飘香风吹排骨,还有自家腌制的猪舌、猪腿、猪肝、猪头等,应有尽有,令人垂涎欲滴。

这一天,一座叫眉山的小镇上,一户苏姓人家中传出响亮的啼哭声,一位正在踱步的汉子的心不禁收紧了。

七年的等待,七年的祷告,七年的憧憬,他会是……

自长子五岁夭折后,这位叫苏洵的汉子,便天天、月月、年年虔诚地祷告着,希望上苍眷顾,再赐一个可爱活泼的男孩。

门“吱呀”一声开了,惊住了正紧张的苏洵。不待他问,跨出门的丫鬟便急着报喜道:“老爷,老爷,是男娃,男娃!”

苏洵几乎要跳起来!

瞬间,他似乎想起了一件必须马上去办的事情,赶紧跑开了。

——墙上的张仙似正向他微微颔首,细密的头发丝牵扯着他的脸部,笑容开了花。

在苏洵眼里,天地间突然清亮明媚起来。

叩首,还愿,喜悦,跪拜!

苏洵还分明听见了屋前屋后的竹林中,喜鹊叽叽喳喳地轻掠过树梢,荡得叶儿沙沙作响。清风徐来,一米阳光恰好穿过娑婆世界——简单的幸福即是完美。

而书房前,一株久未开放的蜡梅,也应景地打开了苞,馨香四溢,浮盈满院。

二十七岁的苏洵,欣喜地望着眼前的景致,真实一点点聚焦起来,他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对!给孩子取名。

不论古今中外,取名都是一件“艺术活”,还是智慧心的真实体现。中国人讲究名如其人、名如其实、名如其文,名字已然成为人物形象的化身或影像。若再深论,名字则象征一种文化符号,亦是文化属性的具象。

千金易求,好名难得。苏洵该给孩子取一个什么响当当的名字呢?

巴蜀的风俗、文化,带有浓郁的地方色彩,体现了巴蜀地域特征,取名也不例外。

不过,年轻的苏洵倒没有过于迂腐,只是按照祖辈的传统,暂时不赐予孩子名和号,只以排行给孩子取了一个小名——和仲。

古人以“伯、仲、叔、季”来代表家中的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苏洵的早逝长子为“伯”,现在这孩子则称之为“仲”。和生气,和中和,和协调,和为贵,文化人想法颇多,于是,小“和仲”的名字就叫响了。

当然,“和仲”只是家人对这孩子的爱称,今后行走人生路,当有更响亮的名号,但这是十三年以后的事情了,暂不表。

苏洵抱起小小的人儿,快乐地轻轻唤着:“仲儿,仲儿,笑一个。”

这一年的眉山,冬天格外明媚而清朗。

眉山其实是今人称谓,古称眉州。自南齐建武三年(496)建制以来,已有1500多年历史。2000年6月经国务院批准成为地级市,位于成都平原西南的边缘、峨眉山和青城山之间,距离成都50公里、乐山大佛60公里,又被称为“诗书古城”和“东坡故里”。

因大诗人陆游曾在此留下千古名句“孕奇蓄秀当此地,郁然千载诗书城”,而引起了宋朝地方官员和文史学者的兴致,曾力图打造眉州为“诗书城”,不过均未能实施这个工程。倒是随着“三苏”的声名鹊起,虽不再命名和推广,眉州也是名副其实的“诗书城”了。

川南风景这边独好,除了物产丰富,名胜古迹亦非常多。

清凉绿带般的岷江水,穿透古嘉州的佛音,青翠如黛的山峰,秀甲天下的峨眉山,缠绕环抱的丘陵……

密林深处,古刹隐现。堂屋门前,水塘清涧。农舍前后,竹林密布。这就是西南的山水、人家。

此地,家家栽种竹子,屋前屋后皆是竹林。竹林深处有人家,人家自有竹环抱。

而有名的“三苏祠”,正置身于这样的苍翠黛绿中。

苏家的竹林,年年岁岁青翠依旧;苏家的竹林,岁岁年年春笋不绝。

苏轼从小就生活在翠竹叠嶂中,窗外是竹,出门是竹,乡野是竹,四面八方皆是竹,而梦里也时常有轻风摇竹。

竹,清心。竹,静心。竹,明心。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苏轼喜欢坐着想象野鸟掠过千层万层翠色竹林时的轻急。当夏日炎热躁动时,苏轼举着小竹竿,轻轻粘下树上聒噪正酣的知了,或在竹林下搜寻窸窸窣窣的蟋蟀。当母亲轻柔的琴音从屋子里传来,苏轼便搬来小板凳静坐倾听,没有比这一刻更美妙的事情了。

竹林,成了苏轼清风任由的怀想,成了他清欢在握的驰骋。风起云涌时,苏轼最喜欢雨打竹叶,沙沙声中,阵阵清凉浸润心房。

苏轼还喜欢坐在竹林下的月光里,等待祖父故事里的嫦娥仙子下凡来,那时,月光如水,时光如水,生命如水。

爱竹,懂竹,画竹,说竹。他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竹,自强不息,虚怀若谷,清雅脱俗,顶天立地,清华其外、淡泊其中,不媚世俗。

竹的精神品格,一如东坡居士的生命境界!

眉州“老汉”,乐善好施

世人皆说布施好、为善好,好人好心皆有好报,因缘即可福泽子孙后代。于是,有善者怀悲悯心,容天地情。一念之慈,万物皆善。

苏轼有诗云:“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佛音附耳畔,佛陀驻心间,佛性入情怀,处处有佛,时时闻佛,万物是佛,佛于东坡先生,不离左右,不分彼此。

如此佛情,缘于何因?

如果从苏轼祖辈故事中探佚,许能找到活水源头。

苏轼父亲苏洵《族谱后录下篇》中引苏序言:“吾父杲最好善,事父母极于孝,与兄弟笃于爱,与朋友笃于信,乡闾之人,无亲疏皆敬爱之。娶宋氏夫人,事上甚孝谨,而御下甚严。生子九人,而吾独存……”引文虽寥寥几十字,却可知苏轼祖父名苏序、曾祖父名苏杲。而苏杲则以“善、孝、爱、信、友”五字立世做人,受人敬仰爱戴,因其言传身教,苏家门风极好,兄弟友爱,乡邻和睦,朋友相亲,被传为佳话。

元代人白珽在《湛渊静语》中也说:“眉州苏先生杲,老泉之祖,轻财好施,急人之急,孜孜若不及。岁凶,卖田赈济其乡里。逮秋熟,人将偿之,终怜其窭,辞不受。久致破业,厄于饥寒,然未尝以为悔,而好施益甚。”后苏杲因曾孙苏辙登朝赠太子太保荣誉,其夫人宋氏亦被追封为昌国太夫人,可谓是孙荣祖耀。

中国有句谚语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好人”楷模苏杲的儿子即苏轼祖父苏序是不是与父亲一般,亦是情操高尚、乐善好施之人呢?

那不妨再探究一下,以印证苏轼骨子里自然天成的豁达、开朗、任真、豪迈等品性,是不是源于祖辈的一脉传承。

苏杲有九子,独存苏序,因此,苏家要开枝散叶,苏序责任重大。苏序共育三子,除了大名鼎鼎、人尽皆知的苏洵外,还有苏轼的大伯苏澹、二伯苏涣。苏涣也曾登第,光耀了苏家门楣。

据说,当苏涣得中进士的好消息从京城传来时,苏序正酩酊大醉,还闹了“笑话”。因为不但苏家有人高中,与之相邻的程家亦有人高中,而这户人家与苏家关系很特殊,乃苏轼的外祖母家。而这两家人虽是亲戚,对待高中者的态度和做法却大相径庭。

高中后的苏涣从京城托人捎回来喜报,还有官衣官帽、上朝用的笏板、一张太师椅、一把精美的茶壶。家中收到喜报时,苏序正攥着大块牛肉,就着几粒花生米,酣畅痛快地喝着小酒呢。见来人所持物件,即明白儿子已然高中,便随即扔掉牛肉,用油腻的手拿起喜报朗声念起来,高声之下,快乐无比。随后,又寻了村中一小伙子,叫他担上行李,他则倒骑毛驴,往城里走去。来往路人和街坊邻居见此,无不笑之,但这并不妨碍他高兴的心情,仍旧我行我素地前行。

程家人见了,眉头紧皱,大为不快,心里责怪苏序不懂规矩、不识礼节,“俗人”一个。而对于自家高中的才子,早已礼仪候之,张灯结彩,大摆筵席,以示庆贺。两相比较,“教养”一目了然。不过,这“教养”真的说明苏序不守体统吗?

苏序就是不守体统!

他曾在醉意醺醺中带领二十多个村人将大庙里供奉的茅将军神像一举砸毁,并扔进溪水中。三年后他去剑门迎接归来的苏涣时,见七家岭又有茅将军神像,正准备再拆时,庙吏求情,说梦见神灵泣告,明日苏君来,求他放过神像以受香火。而后众人一起劝说,苏序才住手。

一座神像怎么就碍着苏序呢,为何他一直纠缠不放,总是想将其“销尸灭迹”?

原来,苏序对这座神像深恶痛绝,是因为全村人都害怕他,神像面目可憎,其守护者还以茅将军名义向信徒们勒索财物,榨取百姓的血汗钱。苏序是“替天行道”,为民除祸。

较之普通乡民,苏序的想法和做法总是异于常人。

有一年,眉州荒年歉收,十里八乡有粮食者寥寥无几,正在这个时候,苏序打开自家粮仓,将谷仓里存的三四万石谷子一一分给亲戚、朋友、乡邻。这一刻,那些曾纳闷苏序为何喜欢以米换谷的秘密终于揭晓了。原来,谷子易于存放,若遇到灾荒、战争等天灾人祸导致粮食短缺时,充裕的粮食储备便能应急一阵子。苏序考虑问题时站得高、望得远,会打算、有计划,知储备、能予人,真乃大善也。

他喜欢随时、随地、随性地作诗吟歌,好不逍遥自在。他作诗时信手拈来,反应极快,所作诗虽不守格律,但诗意通俗易懂,让人容易接受和明白。据传,苏序作诗虽较晚,但作品颇丰,几十年竟然写了几千首,只可惜都没有流传下来,甚至他的儿子和孙子亦不曾引用一首,实属憾事。

苏轼降生时,苏序虽已六十三岁,身体却依然康健。其豪放爽朗、慷慨大方、淡泊名利、乐善好施的品质和坦荡无羁的情怀直接影响和积极引导着小苏轼的成长。

有人说“三岁看到老”,话虽绝对,却有一定道理。因为不同的家庭,会有不同的文化和传统,其蕴积的文化厚度和营造的家庭氛围,必会对孩子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爱情观以及生活观等产生深远影响,从而所塑造的未来人定是秉性各异、品质万千。

此刻的苏轼,伴随着祖父爽朗的笑声,在亲情沐浴下,在文化熏陶中,慢慢成长起来。

一汪“老泉”,厚积薄发

唐代书法家颜真卿在《劝学篇》中说:“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不早点读书,不发愤读书,总有一天会后悔不迭。

那么,何为迟和晚?

许是省悟要读书时,一切都来得及吧。就像《三字经》中言:“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这位接近而立之年才开窍读书的苏老泉,即是苏轼的父亲,苏洵也。

二十七岁这一年,苏洵的人生平添两大喜事,一是喜得贵子,二是始喜读书。

不知是苏轼降生时的啼哭警醒了尚在混沌过日子的父亲,还是作为父亲的苏洵终于明白了在家庭中所要肩负的责任和重担,不管原因如何,伴着婴儿的咿咿呀呀之声,苏洵踏上了勤读好学之路。

这段苏洵发愤图强的趣闻逸事,“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在《故霸州文安县主簿苏君墓志铭》里有所记载。铭文说:“有蜀君子曰苏君,讳洵,字明允……而君少独不喜学,年已壮,犹不知书……年二十七,始大发愤,谢其素所往来少年,闭户读书……”

从铭文中可知,少年和壮年时的苏洵都十分让人“淘神”,不但不喜欢读书,而且还好结交朋友。他与朋友在一起并非求知识、长才能,而是成天游手好闲、游山玩水。

苏洵所生活的眉山小镇,恰好位于峨眉山与青城山之间,为一方灵气宝地。苏洵优游于山林田野间,探寻于名刹古寺里,不亦快哉!峨眉的佛音,青城的圣光,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滋养了苏洵自由奔放的个性和特立独行的作风,以至于而立之年还没有认真学习的打算。即便是两位兄长科举高中也未曾点醒一心玩耍的他。

不过,千万别错误地认为二十七岁前的苏洵是不读书、不思进取的。其实,苏洵只是喜欢凭兴趣、凭爱好、凭心情读书罢了。他读的书虽不在应试与科举之列,但其所具备的才情和学识则相当高,积淀也非常深厚。

因此,说苏洵二十七岁才“始发愤,读书籍”,是说他开始为科举考试做准备而已——拟订人生规划,制订学习计划。之后苏洵牛刀小试,参加了这一年的科举考试。

欧阳修曾记录道:“岁余,举进士再不中,又举茂才异等不中,退而叹曰:‘此不足为吾学也。’悉取所为文数百篇焚之。益闭户读书,绝笔不为文辞者五六年。”考试时的信心满满与落第后的心有不甘,让苏洵看清了这条路的艰难,也看清了自己的问题和不足,唯有丰富自己、充实自己,才能成功地走下去,达成所愿。于是,苏洵开始了长达十年的知识积累和内蕴沉淀,并不再轻易提笔著书立学了。

经过近十年的闭门苦读,苏洵才学激进,收获颇丰。

欧阳修总结说:“乃大究六经、百家之说,以考质古今治乱成败、圣贤穷达出处之际,得其粹精,涵蓄充溢,抑而不发。久之,慨然曰:‘可矣!’由是下笔,顷刻数千言。其纵横上下,出入驰驱,必造于深微而后止。”学业已然功成。

那么,成功到什么样的高度呢?如果想要总结苏洵近十年的成就,定要论其学识高度。他在《名二子说》中说:“轮、辐、盖、轸,皆有职乎车,而轼独若无所为者。虽然,去轼,则吾未见其为完车也。轼乎,吾惧汝之不外饰也。天下之车莫不由辙,而言车之功者,辙不与焉。虽然,车仆马毙,而患亦不及辙。是辙者,善处乎祸福之间也。辙乎,吾知免矣。”

通篇文字只说两个字:“轼”和“辙”。轼乃车子设在车厢前供人凭倚的横木,车无轼则坐车不适,车无轼则不成完整的车,车无轼则屏障全无,使人失去安全感。这轼横在车上极其明显,亦不可或缺。而辙则指车轮行迹,也指行车路线。车行留辙,轨迹顺应,辙无关车的平安祸福,却如影随形,它承载了车的历史过往,被烙印下生命的痕迹。

这篇《名二子说》,即是苏洵阐释苏轼和苏辙名字由来的名篇。

文中不但对二子寄予殷切希望,并且以“轼”与“辙”的属性优劣来警醒二子如何扬长避短,如何为人处世。其深意,可谓高远;其用心,可谓良苦。苏洵还高瞻远瞩地叮嘱他们:“轼”要懂得价值所向,收敛锋芒;“辙”要习惯静默守候,甘于平淡,如此方能一生健康幸福、平安快乐。

苏轼和苏辙后来的人生轨迹,充分证明了苏洵在作《名二子说》时的敏锐观察力和独特视角,他对社会、生活、生命、人生的感悟力、洞察力和领悟力确是胜人一筹。

苏洵苦读的几年间,恰好是苏轼发育成长的关键时期,其言传身教对苏轼的心智开发、知识启蒙、性格养成以及思想塑造等起到了最直接的模范作用。俗话说得好,有其父,必有其子。苏洵与苏轼,正好印证了这种关系。

一天天,一年年,苏家小院烛光拉长的身影,身影捧书时的专注,都定格在了苏轼的记忆中。父亲攻读诗书时的积极姿态,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小苏轼。年幼的他,不论是躺在母亲的怀抱中,还是坐在父亲的肩膀上,或是趴在爷爷的双膝上,他都耳濡目染着父亲做学问时投入、热情与坚持的态度,并伴着书香墨韵,自然而然地爱上了书,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书海中,孜孜不倦地吸收着养分。

经过近十年的知识积累,苏洵本期待一飞冲天,但结果并不尽如人意,因而另择他径,寻找机会,终是盼来了心想事成的一天。欧阳修在铭文中说道:“当至和、嘉祐之间,与其二子轼、辙,偕至京师,翰林学士欧阳修,得其所著书二十二篇,献诸朝。书既出,而公卿士大夫争传之。其二子举进士,皆在高等,亦以文学称于时。”苏洵献给朝廷的政经和策略,在京城士大夫中传阅,当然,这热闹的背后,想必是皇帝十分欣赏和认可的体现吧。

不仅如此,苏轼和苏辙也以“高分”高中进士,文学才华名动京师。苏家一门三父子,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想来还有更多的惊喜在不远处等待着他们,轻轻伸出手,就能触到。

不过,苏洵的官场生涯并非一帆风顺。有着考试恐惧症的他,虽通过另辟蹊径谋得了一官半职,却始终背着不是以正途上位的思想包袱。某些官员对其走“后门”的不屑,皇帝任用他时的观望态度,都慢慢地消磨掉了苏洵施展才华、抱负的理想。或许,正是如此,苏洵有了更多时间和机会学习和研究文学,摘得了累累硕果,最终成为“唐宋八大家”之一,成就了“一门三学士”的千古美名。此桩文坛美事,举世无双!

母爱兰馨,福泽延绵

眉州苏氏辈出三大文学家,不仅在中国文学史上罕见,在世界文学史上也是罕见的。

苏氏父子的成才之路,得益于这一方毓秀山水的滋养,得益于这一方厚重人文的陶冶,更得益于他们与生俱来的天纵才情。当然,更得益于一位默默无闻、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温暖背影,她便是苏洵的妻子、苏轼和苏辙的母亲程氏。

这位程氏是何许人也,何以能令人艳羡地、幸福地生活在苏家这个文学大家庭中?

宋代司马光在《苏主簿夫人墓志铭》里曾这样赞美她道:“喜读书,皆识其大义。”能让身为政治家、史学家、文学家的司马光作一篇墓志铭,是极为不易的。何况,铭文的对象还是一位女性、家庭主妇。且铭文中还不遗余力地褒奖、赞扬程氏,说她好读书,喜读书,识大体,深明大义,重情重义。如果用现代的语言来形容,其意就是,苏主簿夫人是一位非常讲义气、讲情义、讲分寸的高级女知识分子,大家都知道她。

历史上鲜有文字记载的女性,程氏被大文豪司马光如此书写一笔,自是荣耀。

这荣耀的背后,到底有着哪些打动人心的故事呢?不妨慢慢翻开历史的长卷,跟随程氏的步伐,走进当年的苏家,一探究竟。

司马光的《苏主簿夫人墓志铭》中还记载:“夫人姓程氏,眉山人,大理寺丞文应之女。生十八年归苏氏。程氏富,而苏氏极贫。”这段铭文非常重要,将程氏的籍贯、家庭出身、婚嫁年龄、娘家和夫家的经济状况说得一清二楚。原来,这程氏出身官宦人家,家庭富足殷实,在嫁于苏洵时,苏家的经济状况是“极贫”的。怎么看这都是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姻缘啊!况且,当时的苏洵,总是一副游手好闲、顽劣不堪、不思进取的颓废形象,以一般丈人的择婿眼光,是绝不会考虑这样的“废柴”青年做自己的乘龙快婿的。何况,程家还是书香门第、官宦之家,有着一定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基础,若两家联姻,实则是程家小姐下嫁苏家穷小子,有点像戏文里演绎的传奇。

看似不大可能的事情,却姻缘天成。作为程氏的父亲,这位有着丰富社会阅历和阅人经验的朝廷官员兼知识分子,出人意料地将女儿嫁到了苏家。正是这一桩地位不等的联姻,不但改变了苏家人的未来,由此诞生的人物,更是推动和促进了宋代文学的新高度和繁荣,这是谁也没想到的。莫非慧眼如炬的程文应,当初看到了苏洵“潜龙在渊”的资质,相信他“一飞冲天”指日可待吧!

婚后的苏洵并未因成家而有所改变,依旧热衷于户外活动,常邀约三五好友游山玩水,畅快在天地间,自顾自地开心自由着。他的心不在养家糊口上,也不在考取功名上,也不曾认真地考虑男人的责任和家庭担当的问题。摊上了这样“游手好闲”的丈夫,程氏该如何办?是怨怼,是哭泣,是请求娘家扶持,还是将就着过清贫日子?不管哪种选择,都不是长久之计,也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最终,经过深思熟虑的程氏做了两件事。

一是将娘家陪嫁给她的衣服、首饰等值钱物品典当后做起了丝帛买卖。由于程氏经营有方,慢慢地打开了局面,所得收入基本能支撑家中的生活所需,并且买卖在不断发展壮大。

二是以温情包容尚未开窍的丈夫,不逼他强做学问,也不批评他不学无术。

俗话说得好,夫善百事顺,妻贤家兴旺。程氏“放养”丈夫的做法,实则得了父亲识人术的真传,一样高瞻远瞩,一样目光如炬。人生中,有些等待是必要的;生命里,有些忍耐是必需的。即使是铁树,也终会花蕾绽放吧。程氏在静静地等待着花开一瞬的绚烂。

这就是苏洵的妻,一位集贤惠、大度、智慧、能干、知性于一身的美好女子。有妻如此,人生方得幸福、圆满。

能将“游手好闲”的丈夫“调教”得发愤图强,程氏教育子女时也该这般得心应手吧?

的确如此。不然,其子苏轼和苏辙怎会扬名天下、留名千古呢?他们所取得的成就都与程氏的教育和培养密不可分。

苏轼在八岁之前的学前教育阶段,正值苏洵进京赶考,本应由父亲担任的启蒙教学工作,自然落到了母亲程氏身上。对孩子进行启蒙教育,自然难不倒能读书识字的程氏。除了普通的、常用的“填鸭”式教学,即死记硬背相关知识外,程氏还拓展方法和技巧,以灵活多样的形式,引发苏轼的学习兴趣和阅读欲望,从而达到主动学习的目的,养成善于思考的习惯。

《宋史·苏轼传》中正好记载了程氏教导苏轼学习的情景:“程氏读东汉《范滂传》,慨然太息,轼请曰:‘轼若为滂,母许之否乎?’程氏曰:‘汝能为滂,吾顾不能为滂母邪?'”

这段文字是说,程氏为孩子读东汉史中的《范滂传》,读着读着就发出了感慨之声。

见母亲叹息,苏轼连忙说:“如果轼儿做范滂那样的人,母亲允许吗?”

闻轼言,程氏毅然道:“如果我儿是范滂那样的人,难道我就不能做范滂母亲那样的母亲吗?”

《范滂传》中所说的范滂,为忠正之士,反对宦官虐政,两度被逮捕。后为范滂送行之时,其母大义凛然道:“汝今得与李、杜(李膺、杜密,当时名贤,都因“党锢之祸”而死)齐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意即为正义而牺牲,是死得其所,这是热血男儿都应该做到的。范滂母亲以有这样正直凛然的儿子而骄傲、自豪。

程氏以历史例子引导苏轼做正能量、敢于与邪恶势力斗争到底的人,苏轼一生铭记,因而,他的一生始终以保持正义之心、坚守赤子情怀为人生理想,永不放弃,决不言败!

程氏还有一颗仁心,这对苏轼也极有影响,多年后他依旧清晰记得一件事。他在《记先夫人不残鸟雀》中说,其少时书房外“竹楩杂花,丛生满庭,众鸟巢其上”。几年后,“皆巢于低枝,其鷇可俯而窥也”。因为程氏“恶杀生”, “儿童婢仆,皆不得捕取鸟雀”,长此以往,鸟儿们放心大胆地来去苏家,俨然成为苏家的一分子。它们与苏轼成为好伙伴,与苏家人和谐共处,这种人、鸟、自然和美圆融的儿时场景,一直扎根在苏轼的脑海里,一生挥之不去。

毋庸置疑,程氏还是一位倡导环保的前瞻主义者。

当苏轼调皮地顺手拔掉一棵刚种下不久的小树苗当剑使的事情传到程氏耳朵里时,程氏非常生气,她对苏轼说,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棵树需要十年的时间才能从幼苗长成大树,你把树苗拔了,那么一棵大树也就过早地毁在你手里了。

苏轼听后,诚恳地认错道歉,并表示再也不拔树苗了。

后来,苏轼年年栽树,发誓不栽满一万棵不罢休,直到苏家附近的山坡上一片葱茏。由此,苏轼掌握了丰富的种树经验,有人将他种树的方法称为“东坡种松法”。

能干贤惠的程氏劳累一生,却在丈夫事业有转机、两个儿子高中进士时,不幸染病而逝。这一年,程氏四十八岁。

闻此噩耗,父子三人来不及和京都的朋友告别,仓促返蜀。离家一年,归来时,但见“屋庐倒坏,篱落破漏,如逃亡人家”。苏家小院一派苍凉,破陋不堪,由此可知程氏的病情有多么严重,一向利落的她,竟然顾不得请人修葺房屋,便与世长辞。

家还在,人已还,只是那个忙忙碌碌的身影早已不在了。竹林深处,有沙沙的呜咽声,那是谁在哭泣,又是谁在认真朗读着《范滂传》?

兄弟比肩,云霄唱响

魏国的一门三父子曹操、曹丕、曹植,也是留名千古的历史人物,但较之宋代眉州苏门三父子的心手相连、同心同德,曹氏血亲之间的猜忌、多疑、相斗,很是令后世人诟病。特别是曹丕逼着其弟曹植写成的《七步诗》,成了兄弟不和的反面教材。诗曰:“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明明是一胞兄弟,为何要这样手足相残、彼此不容呢?

权力是一把匕首,政治是一柄魔杖,欲望是一杯毒药,可令利欲熏心者神志不清,欲罢不能,导致朋友相欺、兄弟相嫉、父子相残,古往今来不乏其例。

有人说,苏门三父子的情感故事,正彰显了中华孝悌文化,而苏轼与苏辙的兄弟友爱精神,更可堪为“中国好兄弟”的典范。他们彰显了一种家庭和谐力和社会正能量,值得中国人铭记和传承。

特别是苏轼与苏辙一生不离不弃、相携相护相依相念的兄弟之情,打动了无数华夏儿女的心。

苏轼和苏辙到底是怎样的“中国好兄弟”,从而让后人敬仰并且传颂呢?对此研究者颇多,心得亦是不少。现择其精要,归结于下。

苏轼和苏辙所拥有的地位以及历史上的成就,乃至名气,几千年来鲜有能及者。两人都是宋朝“国家高级干部”,行走于庙堂之上,能与帝王共商江山社稷发展的政治人物,处在上层建筑的集权顶端,具备了一定建议权和话语权,因而,两人都是风口浪尖上的时代人物。

除此之外,苏轼和苏辙的文学造诣和文学精神,更是将他们推到了领袖代表的巅峰上。特别是苏轼,时至今日,俨然宋朝乃至中国的文化符号,在当时处在文化领袖的位置上,令人高山仰止。

而这两种重要的身份,共同体现在了苏轼和苏辙两兄弟的身上,算是空前绝后,无以复加了。

正因为如此璀璨夺目的光环照耀,在取得非凡成就的同时,也给兄弟二人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磨难和煎熬。但最终“兄弟连心其利断金”地战胜了各种困苦和艰难,收获了心灵圆满和兄弟情深。

历史上,关于苏轼和苏辙两人的故事很多。

其一,友爱。兄弟二人从小到大一起读书写字,亦亲亦友,他们知己般的相知、相惜、相携情义,古今罕见。当苏轼放任外官时,苏辙总是想方设法地主动申请外放到离兄长最近的地方做官。苏轼亦是相同的想法和做法。比如,熙宁六年(1074),苏辙调到齐州任职,第二年,苏轼毅然放弃回京的机会,自愿请调到密州工作,因为这样便于与同在山东的兄弟相聚。所谓人生聚散两依依,不管相隔有多遥远,他们都会想方设法地相聚在一起,诗词唱酬,畅享人生。每当别离时,两人总是难分难舍,掩面而泣。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说的就是此种情形吧!

其二,知心。苏轼和苏辙的唱酬作品中佳作无数。无论走到哪儿,他们都以诗词这种特殊的交流方式表达情感。苏轼外放到陕西凤翔做官的那一年,将兄长送至开封地界才依依惜别的苏辙,心中一直牵挂着路上奔波的胞兄。一日,他又想起了当年进京赶考路经渑池时的情景,此刻,兄长已经到了当年他们豪情题诗的地方了吧?不由得黯然神伤,文思泉涌,提笔写下了《怀渑池寄子瞻兄》:“相携话别郑原上,共道长途怕雪泥。归骑还寻大梁陌,行人已度古崤西。曾为县吏民知否?旧宿僧房壁共题。遥想独游佳味少,无方骓马但鸣嘶。”孤独地行走,孤独的心情,兄长是否也沉浸在这孤独中?后苏轼在《和子由渑池怀旧》中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诗词唱酬,是中国文人交心知心的一种沟通方式,即兴、畅想、感怀,自由、奔放、热烈,容易引发心灵共鸣。苏轼与苏辙这样的文学作品很多。闻名于世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便是苏轼在中秋节这天思念胞弟苏辙时的佳作,他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直以来,因为本词文辞太美,情感炙热,感人肺腑,不少人便将“千里共婵娟”的主角幻想成了一位美妙的女子,将其作为爱情词看待,实则为兄弟唱酬、遥想表达思念之作。

其三,共进。做官之人,行走于仕途,坎坷艰难可想而知。两兄弟亲密不分的感情,成为他们彼此扶持前行的动力和基础,也成为他们发展的一柄双刃剑。同朝为官,共荣共进容易,要在挫败时做到无怨无悔地退很难。特别是苏轼不太“安分守己”,其八斗高才和鲜明政论,经常招人嫉妒而惹出事端来,冷不丁地就被贬黜出京城,且有时一贬再贬。这个时候,有着冷静的政治头脑和敏锐的政治眼光的苏辙,总不时地提点兄长“三缄其口”,别太过张扬,别妄言乱行。但是,禀性难移的苏轼,依旧我行我素,最终导致仕宦生涯几起几落,饱受政治折磨。遇到困难,苏辙总是在兄长身边;遇到需要,苏辙总是第一个站出来。这就是真正的“中国好兄弟”吧!

其四,牺牲。“乌台诗案”是苏轼官场上最大的挫折。这桩本来被苏轼政敌断为“文字狱”的铁案,在苏辙及苏轼朋友的多方努力下,最终化险为夷。而苏辙“免去官职为兄赎罪”的动人故事,成了千古美谈。在狱期间,因为信息的误传,导致苏轼以为大限将至,触景生情,写下了两首感人肺腑的诀别诗,其中两句“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集中体现了苏轼与苏辙的兄弟深情。最终,两人以同时遭贬了结了此案。元祐年间,苏辙荣升尚书右丞,而苏轼再遭政敌排挤,于是主动请求外任,苏辙与兄长同心同气,也连上四道札请求外任。苏辙这种甘于牺牲前程、敢于牺牲自我的精神,一生俱存,对兄长、对家族、对朝廷事业皆是。

其五,相通。文人多率性,豪放不羁。喜欢交友的苏轼,生前欠下了一些笔墨账,苏辙知道后,便弥补了这些遗憾,代为续上文字。其中一笔账是差欠海南读书人姜唐佐的。被流放到儋州的苏轼结识了这位才气逼人的年轻人,当场赠其“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诗句,祝愿其早日高中成名,并许诺,如若姜唐佐能蟾宫折桂,他便赠予其一首完整的诗歌。然而,姜唐佐高中归来时,苏轼已病逝一年有余。苏辙听闻此事后,义不容辞地替兄长补全了这首诗:“生长茅间有异芳,风流稷下古诸姜。适从琼管鱼龙窟,秀出羊城翰墨场。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锦衣他日千人看,始信东坡眼力长。”此外,还包括参寥和尚的墓塔铭等诗文许诺,苏辙都代兄履诺完成。这应是信用与承诺的崭新境界了。

苏轼去世后,苏辙将兄长家人接到家中一起生活。有史书提及,当时苏家上下两百余人一起生活,这是苏家繁荣与热闹的象征,也是苏辙履责与担当的体现。苏辙在《东坡墓志铭》中说:“抚我则兄,诲我则师。”当苏辙走完七十三年人生历程后,再次与兄长携手并肩,夜夜共话诗书——他们被葬在汝州郏城(今河南郏县),再也不分离了。

只有后来人会在“嗟予寡兄弟,四海一子由”“吾少知子由,天资和且清。岂是吾兄弟,更是贤友生”“至今天下士,去莫如子由”的声声轻唤中一次次被感动得怆然泪下。

小妹传说,遐想美好

中华文化昌盛、文学繁荣,几千年的创作与传承、开拓与研究,沉淀出的精粹和精魄,光耀了华夏文明。

譬如“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就有“红学”专家孜孜不倦地发掘其精神内涵和文化实质,加以探索研究,旨在突破纵深,钩沉人文核心,揭开更多的“红学”秘密。这种文化探佚主要以作品为主。另一类则是专注人物精神形象的捕捉和延展,放大可见镜面,折射人物内在品格。有研究者说,有诸多民间传说的苏小妹,便属于后者。她所具有的形象,其实就是苏轼在老百姓心中的影子投射。因为,从有关史料记载的《苏氏族谱》中,尚未有有力证据证明苏小妹真实存在过。

到底历史上有没有苏小妹这个人物,众说不一。但是,苏轼有一位姐姐名八娘,这是有根有据的。苏轼在《乳母任氏墓志铭》中道:“赵郡苏轼子瞻之乳母任氏,名采莲,眉之眉山人。父遂,母李氏。事先夫人三十有五年。工巧勤俭,至老不衰。乳亡姊八娘与轼,养视轼之子迈、迨、过,皆有恩劳。”

苏轼为乳母任氏立碑撰文,所流露的情感是恭敬的、浓烈的、哀戚的、感恩的,怀了无限追思的。他说任氏不但服侍母亲程氏有三十五年,从姐姐八娘始,到自己,以及自己的儿子们,任氏都有抚养恩情,一直不离不弃陪伴着苏家人。从铭文中,能够感受到苏轼视乳母任氏采莲为亲人的挚热情感,同时,亦捕捉到了一些重要信息,那就是苏轼有一位名“八娘”的姐姐,这位姐姐虽早亡,但是他们曾一起生活过。至于有没有“苏小妹”这位妹妹,苏轼只字未提。

如果苏轼真有这么一位妹妹,乳母必然是照看过的。不过,再仔细斟酌后发现,文中不是也没有提到任氏带过苏辙吗?于是,关于历史上苏小妹是否真实存在过的研究又回到了原点。

历史卷册上的各种文字大致能印证的是,苏洵和程氏共有过六个孩子,轼和辙成活,长子景先和两个女儿早夭,有女八娘嫁到程家后亡故。而苏洵一直认为八娘的早逝与程家不爱护有关,因此怨恨,让本来亲上加亲的两家人最终老死不相往来。随着积怨已深,程氏也难以缝合这道伤口,因而落下心病。有后来人猜测,程氏过早去世或与此也有些关系。

有研究者说,若在苏轼的人生故事里没有苏小妹的衬托与渲染,怎能影印出一位风趣、幽默、直率、豁达、乐观的东坡先生呢?

这小妹魅力何在,何以有她,苏轼的形象才更加生动?何以有她,苏轼的形象才更加深入人心?关于她的传说到底有多传奇?不妨先看几个有趣的故事,或能从中领略一二。

传说之一:苏小妹智斗苏东坡。

不管是文学中还是戏台上,以及荧屏上,苏小妹都是聪颖智慧、文采斐然、胆识过人的奇女子。她不但熟读子史经书,而且口才出色,一张小嘴从不饶了哥哥苏轼。于是,斗嘴打趣,便成了兄妹俩增进感情、丰富生活的方式。据说,有一次,苏小妹从闺房中出来,苏轼无意间看见妹妹额头突出,眼眶深陷,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得特别有神,随之兴致即来,诗兴大发,笑吟吟地张口便道:“未出堂前三五步,额头先到画堂前。几回拭泪深难到,留得汪汪两道泉。”

苏小妹相貌上的“缺点”,被苏轼用寥寥二十八个字就概括了。说小妹额头前突,人未到门口,前额倒是先到了;眼睛深凹,如果流泪,根本无法擦拭,只能在眼眶中打转,形成两道“泉水”。

女孩子最怕别人说自己的缺点,特别是不美丽的地方,何况这是公开的“挑衅”。苏小妹打心底不高兴,但是她并不声张,也不急着反击,先看了看哥哥的鞋子,又看了看哥哥的脸庞,然后目光落到了哥哥的衣裳上,计上心来,笑着说:“一丛哀草出唇间,须发连鬓耳杳然。口角几回无觅处,忽闻毛里有声传。”

不修边幅、随性狂傲的苏轼,终于被妹妹抓了一个正着。蓬松的络腮胡子乱糟糟地趴在脸上,用四川方言说便是“胡子八叉”的。虽然也挤对了哥哥,小妹仍然觉得不够解气,于是又生一计,随即再道:“天平地阔路三千,遥望双眉云汉间。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流不到腮边。”

这一描摹,苏轼的长相便隐约可见了。原来,他的额头扁凹如“平川”,面部开阔有“三千里”,眉毛遥对如隔云相望,脸长得去年一滴相思泪今年还没有流到腮边。诗中调侃的苏轼异于常人,五官搭配极不协调,长相奇特。这一招损其面目不好看,小妹作诗手法灵活,确实精彩。

只听得苏轼“哈哈,哈哈哈”大笑几声,苏小妹扯扯衣角,也“嘿嘿”地乐开了花。这兄妹俩,不挤对得对方“不投降不罢休”啊。

古代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兄妹间亦是要守礼数的。而苏家兄妹如此自由打趣,百无禁忌,看来,故事不单是要表达他们的感情深厚,更说明两人的长相特点,特别是苏轼的形象特征。当然,若再深度挖掘,或是想表明苏家的家庭氛围以及教育环境——这不是一个“遵循礼数、循规蹈矩”的家庭。故事以这三首诗歌为原点,体现了苏家的平等、开放、自由。而在另一个故事中,得到了再次体现和印证。

明代冯梦龙的《醒世恒言》第十一卷《苏小妹三难新郎》中,说苏轼有个妹妹叫苏小妹,聪明异常,后来婚配秦观。两人大婚时,苏小妹出诗、对考新郎官,答不上来就不能入洞房。这秦观是谁?即秦少游,宋代著名词人,“苏门四学士”之一,与苏轼亦师亦友,文学成就相当高,诗文留存颇丰。苏小妹想难倒这么一位大才子,岂不是很难吗?非也。正是如此,这一出戏才从古演到今,长盛不衰。

据说,第一、第二题,秦观都顺利地接上了,到了第三题“闭门推出窗前月”时,秦观好长时间都对不出来。正急得抓耳挠腮时,只闻水缸一声闷响,水花四溅。秦观顿悟一笑,连忙挥笔写下了“投石冲开水底天”,随即,“吱呀”一声,新房门开了,只见里间红烛摇曳,佳人明艳。

其实,历史上的秦观与苏轼相遇时,苏轼已经四十三岁,秦观也已二十九岁,早已婚配,夫人为徐文美。

苏小妹与秦观的爱情故事,真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宛若一道彩虹,曾绚丽、缤纷、耀眼、灿烂过宋代的天空。

另外,关于苏轼与佛印禅师“对阵交手”的故事,亦不乏看点,而苏小妹也在其中。

一日,苏轼与佛印一起参禅念佛。两人对坐,苏轼心血来潮,问禅师:“你看我现在坐禅的姿势像什么?”

禅师曰:“像一尊佛。”

回答正中苏轼下怀,他好不得意。

禅师反问道:“那你看我的坐姿又像什么呢?”

苏轼毫不思索地回答道:“一堆牛粪!”

禅师不言,只微微一笑。

苏轼回家后,得意地告诉了苏小妹今日“打败”禅师的好消息,不料小妹听后,非常鄙夷地对哥哥道:“哥啊,今天你输得老惨了。”

心中有佛的人,看谁都是佛。反之,眼中看见了什么,便是心中体悟的具象。苏轼看佛印是牛粪,他心底即被一团牛粪包围着,不洁不净,何来佛性?

民间说苏小妹,必与苏轼不分;道苏小妹,定有苏轼在场。那么,是苏小妹渲染了苏轼的性格和气度,还是苏轼活现了一位可爱、调皮、乐观、活泼的苏小妹?苏小妹或许是苏八娘的影子,也或许她就是苏轼的化身,扎根在了世世代代老百姓的心中,一个平凡化了的在我们身边的苏轼,置身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从来与现实、社会、生活不曾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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