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只想与你慢慢变老,却在此时变成奢望

贰 只想与你慢慢变老,却在此时变成奢望

诗经·邶风·击鼓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手机音乐响起赵咏华的歌:“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依稀记得,电视剧《金婚》里有一个这样的镜头:当这首片尾曲悠悠地响起来时,日薄西山,残阳如血,一对满头银发的老人彼此搀扶着,不时互相对视一下默契的眼神,或是喃喃低语着儿孙们的事,一边步履蹒跚地向着铺满落叶的小树林尽头走去。

心底总会涌起无言的感动,想这浮世中的男女,都愿意为一份真爱倾其所有,为了心中的爱人奉献一生。

我不过是一个俗世里的小女人,一直以为爱要爱得惊天地泣鬼神才算得上爱到完美,爱到极致,爱到轰轰烈烈爱得你死我活,那才不白活一回。

一年一年斗转星移,当一对男女之间的爱情经历过岁月之潮的洗礼,当他们彼此经历了生活中的风风雨雨,尘埃落定,原本就是这样的结局。

白天为了生活四处奔波,忙于打拼,晚上两个人从不同的方向急匆匆赶回简单并不富有的家,相依相偎,在小城静谧的夜晚,两个人一边低声交谈着白天的趣事,一边一起吃着并不丰盛的晚餐。

才发现,原来生活可以这样淡然,爱情的浪漫原本不是在惊天动地的肥皂剧里,原本不是你一定要跋山涉水经历千难万险、受尽磨难历尽沧桑才可以找到。

爱情原本就是这样的,一方陋室,一杯清茶,一个会意的眼神,一个温暖的拥抱,你进门时我接过你肩上的包,给你递上一双拖鞋,你从背后抱抱满身油烟的我,说一声,老婆你辛苦了。

一路走来,曾哭过,也曾笑过,苦辣酸甜,都在心里,曾经的热情,曾经的浓烈,曾经的卿卿我我、吵吵闹闹,曾经的磕磕绊绊,都在平淡流年里慢慢升华。

岁月淡泊,爱情,便可以历久弥香。

当爱情扯下浪漫的帷幕,拉伸到现实,才发现,我已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柴米油盐的琐碎生活里,转换了爱情的主题。

我不再羡慕人家小儿女的一见钟情,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而是渴望和你拥有这样一份爱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彼此疼惜,恒久不变,风雨同舟,不离不弃。唯有这样的爱情才可以温暖我的心灵。

我也会像歌里的女子一样,渴望等有一天老去,你说你送我一个浪漫的梦想,谢谢我让你找到天堂,你希望我越来越温柔,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

宛如当初,我披一袭洁白的婚纱做了你最美的娇羞的小新娘,你还记得我们在教堂里的誓言么?

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爱着你、珍惜你、对你忠实,直到永永远远。

洞房花烛,你拥我入怀,在我耳边低语,“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我含羞和上你深情吟诵的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一诺千金,痴爱守候三生三世。爱情原来就是撷一颗红豆,种一世痴爱。

这一句让所有的海誓山盟都黯然失色的诗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出自《诗经·邶风·击鼓》。

《诗经》本就是一壶浓酽的红茶,泡一杯,微醺的岁月便在我的心间绽放出一朵花来,嘴边是微微的苦涩,咽下去,是无尽的芬芳。

这五百年最优美的旋律,便在心尖上微微荡漾起来,汉语言文字是那样的博大精深,喜欢舞文弄墨的文人骚客便醉在那简单朴实的诗句里,无论是战争、爱情还是徭役。

又一曲征人曲,依然是无名氏所作。散落在民间的诗歌原本可以演绎得这样完美,那错落有致的音符,弹奏出这般如泣如诉的悲凄的苦旋律。

我在少时只会粗略地吟诵,不解其意的懵懂岁月里,还肤浅地以为这一曲鼓点铿锵的诗歌是描写多情人之间的花前月下,或风花雪月的浪漫故事,却未曾想到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由来是缘于离乱和战争。

生逢乱世,战事频发,古时繁重的劳役、兵役催发了尘世间多少离别的夫妻。

诗中的男子,东周卫国人,是一名军人,古往今来,军人天生就是和平的使者,军人的名义只为战争而存在。

顺理成章地,军人的恋人或妻子,便把无言的奉献和牺牲都托付给了远方,交给了军中的好儿郎。

军人的爱情便少了花前月下,离人天隔一方,交通不便、通信不便,经年不得相见。

北风凛凛,万千将士齐聚点兵场。战鼓声声咚咚作响,集结号响彻云霄,点兵场上喊杀声、刀枪剑戟声,声声震天。

军队统帅孙子仲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现场点将,给手下的兵士们分派作战任务。

而他就是点将台下万千士兵中的一员。

想到那首现代军歌《有一个道理不用讲》:

有一个道理不用讲,战士就该上战场,

是虎就该山中卧,是龙就该下海洋,

谁没有爹,谁没有娘,谁和亲人不牵肠,

只要军号一声响,打起背包上前方。

战事吃紧,军情危急,士兵突击的时刻来临了。

所有的亲情爱情,所有的儿女情长都得往一边放一放,和平年代,哪里有灾情险情,哪里就有人民子弟兵的身影,当汶川大地震袭来时,接到灾情命令时,我们的解放军,在第一时间迅速从海陆空三方向集结,奔赴灾区。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灾情就是军情,军令如山,由不得谁有片刻的犹豫不决。开赴前线,军人的字典里没有后退这一说。

一如此时,他看到很多战友都被点名列队整装待发去中原内地修砌防御工事,加固堡垒,而他却被派到孙子仲南下的军队里,马上就要开拔上前线。

战争是残酷的,战场是无情的,刀枪是不长眼睛的。电影《高山下的花环》有一个经典镜头:指导员赵蒙生的母亲为了让儿子不上前线,打电话给雷军长。

雷军长骂娘那一段经典台词:我的大炮就要万炮轰鸣,我的装甲车就要隆隆开进,我的千军万马就要去杀敌。可刚才,有那么个神通广大的贵妇人,她竟有本事从几千里之外,把电话打到我这前沿指挥所……我不管她是天老爷的夫人还是地老爷的太太,走后门,谁敢把后门走到我这流血牺牲的战场上,我就要让他的儿子第一个扛上炸药包,去炸碉堡……

赵蒙生来做指导员本是被她母亲安排来搞曲线救国的,此时,纵使他心中有一千个不情愿,可军情危急,他不能当逃兵,只能硬着头皮被拉上前线。

战争不分今古,可它的残酷性是一样的。

此时此刻,诗歌里的他心中纵使一万个不情愿,可是,军令如山,抗命者死,当兵的人有许多身不由己,那是没有当过兵的人所不明白的。

战乱四起,民不聊生,他本是一个普通的男子,因为连续不断的战争被卷上战争舞台,才成为军队中的一员。家里有父母有深爱的妻,此时此地,他心有所怨,心有不甘,为什么别人都能留在国内服役,每天还能回到家看到亲人,而唯独他却要抛家舍妻上战场呢?上战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抛头颅洒热血,意味着流血牺牲。

可是他只是作战队伍里最渺小的一员,恐怕他连个士官都不是,只是一个普通的列兵,上不上前线,不是由他说了算,他的命运更不是由自己所能掌控的。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这一场战争如骤雨来袭,整个军队里,从将军到列兵,想来没有一个人是情愿的,点兵场上战马嘶鸣,战鼓声声,刀剑凛凛闪着寒光,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

这一干人马上就要离开家乡,开拔南下了,马拉松式的战争,没有尽头,这一开战,何年何月才能太平?

这一去,归期渺茫,这一去,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得而知啊,想起父母和妻子,一时间,他禁不住心如刀绞。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古时的军旅生活不似现代这样丰富多彩,大部队南下途中,一路急行军,是居无定所,为躲避敌军来袭,随时随地都会守营扎寨或频繁转移部队驻地,疲劳行军,士兵们苦不堪言。

唐朝边塞诗人王昌龄的《边塞曲·其二》:

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

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当年的长城鏖战,都说是戍边士兵士气高昂,才打了大胜仗,可是,自古以来这里黄尘漫天,荒草战城里,零乱的野草里夹杂着征人的累累白骨。战争说到底,是要死人的。一场战役的胜利和着多少将士腥红的鲜血!

他和战友们频繁参战,部队暂时就地休整。辗转忙乱之中,他丢了战马,古战场上丢了战马就如战士丢了刀枪,找不到是要杀头问罪的。就算是死在前线还有个说法,如若因为丢了战马而被斩首,就更没有见到父母和妻子的可能了。好在,老马识途,想必是这匹老马因为想家而迷失了方向吧,找回战马的他又稍稍宽慰了许多。

战争不仅劳民伤财,还让无数的老百姓妻离子散,命丧沙场。

战争本无情,生命是脆弱的,生命本是一叶浮萍,他知道这一次随军出征,是凶多吉少,很可能浴血沙场。

边关遥远,路途险恶,上前线的人有多少人能活着回去呢?能马革裹尸回家乡的还算是幸运,纵使人不在了,灵魂还可以安然回到家乡。

可是大多数人沦为战争的炮灰,魂魄弥散在古老的山林里,哪里去寻找那征人的白骨呢?密林深处的野草堆里,隐隐可见一座座坟茔。

他想家,想念亲人,想念家中的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好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好一个痴情的真男子,就这一番深情亦会感动天地,但愿上苍能够怜他对妻子的这一番深情厚意,恩赐给他生还的机会。

这一句流传千古的爱情名句,从战争里诞生,绵延着当兵的人对战争的厌恶,对和平的向往,对爱情的忠贞不渝。与汉代诗人佚名的《上邪》是何等惊人的相似。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战争让我们生生地离别,当时走得匆忙,临别时和她只是简短地说过几句话,这一生一世,纵使与她生离死别,他都愿意与她白首不相离,海枯石烂心不变,斗转星移情不移,不停不息不倦,用一生去完成,不怨不悔不变,一切是忠诚。

他对她的这一辈子的承诺,他和她临别的誓言,他永远都刻在心里,这一辈子永远都不会忘记。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多情如他,久居军中,他是那样思念远方的妻子,分别的日子太久太久,以至于让他对她的约定和承诺都变成了一张空头支票,战乱永不停息,满腔的思念之情炙烤着他的心,好男儿铁骨铮铮,却又有柔肠寸断。

这一句反复咏叹,声声砸在离人的心上,爱了念了怨了,有爱才有怨,当思念被现实的无奈转化为满腔的凄苦,又生生地平添了几分凉薄与沉重。

用许茹芸的《这一生还是你最好》的歌词给这首不知名的征人歌做一个完美的注脚吧。

这一生我和你说过爱,直到今天情未了,哪怕岁月淡忘了春天,花香还在你怀抱,用心呵护每一秒,爱的世界不会老……

这一生我和你说过爱,从年轻一直到老,哪怕风雨吹皱了眼角,也不让爱情哭了,曾经相约到永远,终点有谁知道,红颜已退白发飘,这一生还是你最好……

这一曲征人怨,和着普通士兵的血和泪,他用生命为爱情盟誓,不论岁月如何变迁,无论世事怎样变幻,这一生沧海桑田,只要他一息尚存,一定信守和她的约定。

读罢这一曲离歌,我用我的心在祈祷,唯愿世界和平,这个世界上远离硝烟和战争,唯愿天下的有情人都能朝朝暮暮长相守,都能平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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