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若流年不老,你是我生生世世难舍的眷恋

壹 若流年不老,你是我生生世世难舍的眷恋

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总是相聚恨短,离别恨长,犹记得那天落日余晖笼罩的码头,我孩童般满眼都是欣喜地迎上风尘仆仆归来的你。

生于俗世中的我们,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中最平凡的一对小夫妻,却因为生计的关系经受着长久的别离。因为我爱的你,是一个最普通的海员。

你的事业写在水上,注定了你要经年累月漂泊在海上。于是我在人生最美的时光里,便有了长长的等待。

在那些漫长等待的日子里,我是那样殷殷地期盼相聚,可是每一次相聚了又是那样害怕别离,每一次你回家,我像个影子一样紧跟着你,粘着你,生怕你会忽然离去,梦里都会紧紧地握着你的手。

总是会在噩梦里惊醒,生怕身边就生生地没有了你。

总是会在你侬我侬的幸福时刻,傻傻地和你说:“你已经回来多久了,还有多久就要走了?”有时也会蛮横不讲理地和你说:“这海员咱们不干了,你就留在我的城市,随便找个工作,挣多挣少,都要你守着我。再也不要让我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形单影只了!”

原以为爱情就是两厢厮守,朝朝暮暮,原以为爱情就是你的眼里有我,我的眼里有你,不分彼此。可是生活真的不容易,生活里除却爱情,还要拥有更世俗的东西。生活还要柴米油盐,还要好好过日子。

所以,纵使我心中有万般不舍,可还是要放你离去。明知道,一别就是半年,一别就是远隔天涯海角,一别就是遥遥无期!你说,你漂在茫茫大海上的岁月,因为有我的爱和思念作伴,你变得更有动力。你说你是一个七尺的男儿,你要让你的妻子过上更富足、舒心的日子。

见亦难,别亦难,难诉我胸中语万千,明明心里有一万个不舍得,舍不得这朝夕厮守的甜蜜与温存;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你走,却还要亲自送你走。因为抛开生活的主题,你还有你爱的事业,你奔向你爱的大海,亦是为了更好地守护我们的爱情,亦是为了我们生活得更美好。

爱你如我,我又怎能不懂你的心意,你的心底亦有着和我一样的不舍得,只是你从来都不善于用言语去表达。你同样佯装潇洒地说这次的离别是为了下次的相聚。可我分明感觉到你柔情的眸子里那一抹浓浓的不舍,感觉到你心底那份最炽热的放心不下。

每一次你要远行,我总是控制不住洒下伤心的泪滴,我总是佯装潇洒地和你欢欢笑笑出门,兴高采烈帮你背着大包小包送你去码头。

在渡口,轮船汽笛声声催人行,我总是强咬着牙欢天喜地把你推搡上船,和你说再见。当轮船抛下缕缕青烟悲鸣着远去时,我的泪总是纷飞在落寞的夕阳里。

现代的我,为了自己心爱的男子,独守着相思,无论你在世界哪方海面上,靠岸的时候,你终是能给我打个长途,问候下我在家还好吗,是胖了还是瘦了。

而在东汉末年,在那遥远的古代,有多少夫妻不得已而分离,在那交通和通讯都不发达的年代,一朝别离,别后不知君远近,渐行渐远渐无书,经年没有消息。

行行重行行又是一曲无名作,又是一曲凄凄的乱世风雨乱世离歌。

她,总是喜欢以同样的姿势站在那年和他分别的渡口,每一天同样的时间,风雨无阻,不曾改变。

她就这样执着地站在风中的码头,习惯性地搜寻着陆陆续续走下甲板的行人,她总是会出现幻觉,那满身风尘、满脸疲惫与沧桑的行人里会有她的夫君。

她系着上次他远行时送她的蓝头巾,即使已被岁月褪却了亮丽的颜色,她依然相信,有一天他归来时会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眼就认出痴痴守望的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孱弱的身躯在这个破旧的码头,站立成一帧最美的风景。

她翘首期盼,她望眼欲穿,可是她的他依然没有回还。

她执拗地相信,只要她在等,他一定会在某一天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忽然回来,最初的痴情已在经年的等待里风化成她心底最执着的信念。

多少回在海滩寻寻觅觅地呼喊,

捧起的还是一掬苦咸;

在梦里牵到你湿漉漉的衣衫,

醒来的时候还是独桨孤帆;

别离长割不断缠缠绵绵的情丝,

相聚短理不清往日的麻团;

多少次靠近你飘飘荡荡的船舷,

总是牵不到你浪打的情缆;

爱你也难,不爱你更难,

月缺月圆扯不断的是一世情缘;

爱你也难,不爱你更难,

潮起潮落永不停息的一海情澜!

爱,从来都是一件千折百回的事,爱他,就愿意一往情深等着他。倘若,他还没有归期,谁说我也不信它,只要我今生认定了他,走遍天涯去寻他……

另一首诗,刘方平的《梅花落》:

新岁芳梅树,繁花四面同。

春风吹渐落,一夜几枝空。

少妇今如此,长城恨不穷。

莫将辽海雪,来比后庭中。

又一曲征妇怨,像幽幽冰下的水,饮一口透骨的凉。天底下有多少因为战事生生分离的夫妻。虽然远隔了历史的时空,可是作者笔下描写的女子的思夫情怀,女子的离别之痛,都是如出一辙的。爱不分今古,思念不分今古,等待都已演绎成一种习惯。出征戍边的丈夫在远方,她的思念就在远方。

天底下,痴情的女子本都是相似的,只要她心中装着对丈夫的爱,只要她还活着,她就要等,任凭它春去秋来,任凭它花谢花飞,任凭它潮起潮落,她的心底永远都荡漾着永不停息的一海情澜。

女人的思念是汹涌的,是奔腾的,是生生不息的,宛如脚边的滔滔江水,每一个涨潮都会翻卷起爱的浪花。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终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几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有一种爱情是跨越了时间和空间、跨越了万水千山的,天涯海角有多远,爱到怎样才算浓,只要我的心里有你,天涯海角都不是问题。哪怕我在没有尽头的等待和守望里,风化成你回乡时那破旧的船上一面残破的风帆,只要我的心里有你,我愿意让我心中的爱伴着你一起栉风沐雨,伴着你一起餐风露宿,一起风雨兼程。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平凡如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奢求,我只想能和你长相守于陋室,粗茶淡饭,平平安安。为什么你为了梦想要远走他乡,为什么我们相爱却要生生别离?这份难言的痛楚,这份无言的等待,远方的你能否明白?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胡马来到中原,依然忘情地依恋着北风,越鸟北飞,就是搭窝筑巢都偏向于朝南的枝头,因为那是它故乡的方向。飞鸟都深深眷恋着故乡,何况人呢?亲爱的夫君,你还记得你的妻么?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这一句在千年之后,又是那样异曲同工地合上了三变柳郎的节拍,押上了柳永的韵脚,想必最是那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看来这古往今来的离人,皆是一般的苦涩与凄楚啊!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你的妻已终日翘首期盼,终日思念成灾,早已瘦骨伶仃。岁月无声,憔悴了流年,憔悴了我的容颜。苍天高,人寂寥,岁月催人老,又是一年年关到,你终是没有回转。亲爱的人儿,我心中的失望、失落,远方的你能懂么?我知道,再见面,遥遥无期,梦里都盼着与你相见,梦里我愿意紧紧地牵着你的手,我愿意有一天你能回来,再不远行,这一生一世只为我驻足,只为我停留。可是,我亲爱的人儿,只是我不知道,不知道今生今世我还能等到你回归的那一天么?

女人的爱到底不同于男人,她爱得是那样的痴,她爱得是那样的真,她爱得是那样的执着,可是多情于她,因为和他分别得太久太久,久得都数不清别后的岁月了,她的心又怎能不偏离于本心,一味地胡思乱想呢?她在有些主观地揣测在外面的游子的心情。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她的心底发出了对爱情、对命运、对她心心念念痴爱的人的质疑,浮云聚集会遮住耀眼的太阳,出门在外的游子,又是被什么迷惑了本心呢?

纳兰容若的《木兰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纵使容若笔下的李隆基和杨玉环,缔造了怎样的忘年恋,缔造了怎样的爱情神话,爱情终是迈不过善变这道坎儿的。当现实残酷到了极点,爱情却又显得那样苍白与凉薄,多情如李隆基,他心里不是深爱着他的玉环么?当现实不由自己掌控时,他不是一样把心爱的人儿赐死在马嵬坡么?

男人只身在外,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路边的野花,他真的能不采么?而你经年累月漂在外面,会不会被迷了眼?

这只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是她在经年的等待中自然而然产生的患得患失的想法,爱到深处人孤独,爱到深处却想到最坏,她不会突兀直白地质疑自己的丈夫,却用曲径通幽的语句,把自己的徘徊、不安和质疑委婉地抒发出来,这一句把女人细密的心思勾勒得一针见血、淋漓尽致。

好一个执着的女子,好一个幽怨的孤独小妇人,纵使他在天之涯地之角,如若能看到这样的语句,想必一定能洞悉她起伏不定的心情和刻骨铭心的相思吧?

即便是她这样把自己的心事对着心中的他这样推心置腹、掏心掏肺地倾诉一曲之后,在她的内心深处,她还是爱着他的。

宛如现在相爱的小夫妻,在久别不曾相见时,便会把自己的烦恼不安、把自己种种的委屈和牵念都写在无线电波里一样,当挂断电话的那一刹那,依然是情难自抑地对着手机那端说一句:“亲爱的,我真的想你了!”

她对月长吁,她迎风洒泪,她望穿秋水,她是一个凡间的俗女子,她更清楚,英雄都会谢顶,美人都会迟暮,青春会在年复一年的等待里,被岁月洗去最初的颜色,变得再也经不起推敲,变得泛着季节的苍白,她心心念念地巴巴地盼着在异地他乡的他能和她一样,人居两地,情发一心。她才不会患得患失,她才会在以后的岁月坚持等下去。

复叠回环的低叹,声声触动离人的心弦,独特的笔调,一句一抒情,句句都是相思难言。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明知相思了无益,奈何难断相思苦,与其在这种无言的折磨里自怨自艾,形容枯槁,在经年的等待里失去自我,不如好好善待自己,努力加餐,活得漂亮一些,做一个自信的女人。

可是,亲爱的人儿,天高路远,你一个人出门在外,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冷暖要自知,记得多吃饭,好好保重身体。

倘若他年某一日,他远游归来,看到一个依然青春永在,一个活得洒脱自信的女子,那又会是怎样的惊喜?不变的心在期待,期待着未来和他相逢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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