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前言

齊梁時代劉勰撰寫的《文心雕龍》,是我國古代的一部文論巨著。問世約一千五百年來,它以其構築完備、體大思精等的特點,一直在中國文學史上享有不可輕慢的卓拔地位,而且爲世界文化所接納所推崇。應當說,《文心雕龍》是中華文化的瓌寶。明清以降,再從近代至於當代,前人對該書做了大量的校勘詮評工作,有過不少真知灼見和硏究力作;在不斷推出學術新著的同時,近四五十年來又有諸多註釋本譯釋本出現,標誌著對這部名著既有了更深入的硏究,又在向普及化的方向發展。但是,無論怎樣說,校註訓釋始終是普及和深究的基礎。事實已經表明,龍學硏究尚存許多基礎性問題有待探究,首先仍是文字詁訓問題。文本都未讀通,表意把握不確,如何談得上硏究闡發呢?所以,本書仍取有譯有註這種最顯尋常的體例。體例取捨本非關緊要,原文譯文對舉排列也僅爲閱讀的方便,根本的標誌在於查驗書中所作的訓解詮釋,看是否真正做到了信實和穩妥。

前輩學者說過:譯事三難,曰信曰達曰雅。古文翻譯和外文翻譯的道理是一樣的。信實不足,會失卻原意;通達不具,則生澀彆扭,那麼,譯猶不如不譯。“雅”是更高的要求。不是抽象地要求雅正,要求文筆的美,而是說譯文應當把原著的格調韻味傳導出來。像《文心雕龍》這樣的騈儷之作,自然不宜用一般的白話散文譯之,而更得格外地講究譯筆的遣詞、句式和文采。近二十餘年來我一直在摸索,想尋找一種與騈對原著能同趣互映的語詞句型組合。實踐中或許算是找到了一些感覺,我於是對拙譯提出了兩條硬性的規定:其一是要求譯文大體是原文的一倍。嘗試的結果發現這二比一的比例正相合宜,拉長了顯冗,壓縮了則乾。其二,譯文基本都採用類乎白話文的排比句式,以期對應原著的排偶文句,力求顯現原作的獨特風貌。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種刻板的苛求是自己折磨自己。但是,翻譯絕對又應是一種創造,我於是祇能勉力而爲之。原文加上譯文,於全書上編中僅佔不到三分之一的篇幅,但耗費的心力則決不少於校勘註釋的寫作。每篇譯文的潤改,均在十二遍以上;點滴斟酌推敲之處,則又不可計數。拙譯基本是按篇幅有定、字比句次的要求來撰寫的,至於去譯得工整些、譯得漂亮些的初衷尚有不小距離,那則是因自己功力不逮的緣故。

關於註釋,自是本書佔相當篇幅的內容。這裏的做法,可用“既小心又大膽”六個字來概述。小心起來是慎之又慎,如履薄冰。原著的每一個字,都嚴格從文字詁訓入手,比較各家註解之差異,尋出最爲順當貼切的訓釋。沒有依據的詮解不取,標新立異的闡述不發,惟求取得原著詞義文意的正解或勝解。所謂大膽,指一旦發覺前人訓釋不當或有誤,有了確鑿的詁訓依據,反復掂量實又覺理當訂正之時,則另立新註而毫不猶豫,不論此解他人是否提過。全書訂正或改註的地方,計有五百多處,故上編名“新註新譯”。此中的擇選,不以前輩註家聲望的高低作取捨,而是以確解原著原意爲標尺,因爲名家間或也會有所疏失,而讀解古籍恰恰又最宜取科學的、切實的態度。爲著同一個目的,本書註釋還特別注重文氣的連貫,文意的把握,關鍵處用極簡略的文字給點一點,說明一二,力求有正確的訓釋引導。

本書下編稱“疑義疏辨”,採用列條辨析的體式。前人探究《文心雕龍》,留下了卷帙浩繁的著述,這一方面可使讀解原著者得到大的助益,另一方面,歧見紛出又會增添若干新的困擾,諸如多了一些爭議,甚至還有詁訓失確、疏解訛誤的地方。針對不少的難點、疑點和誤點辨而析之,無疑是極其必要的。於是,在下編之中,本書徵引了大量的史載史實,列舉了相關的作家作品,梳理了文本的邏輯脈絡,探尋了原著的旨歸所在……。幾佔全書一半篇幅的辨析部分,其實就是註釋的延伸和展開,反過來又是對註釋的補充和夯實,無非是述說得細密一點,剖析得透徹一點而已。註釋再加疏辨,這是以往註家很少採用的作法,但它可以使文本的字、詞、句、意較爲確切地落到實處,全書的學術品位或許也會因此而得到提升。

在撰寫此書過程中,曾徵引明清以來多種《文心雕龍》的註本、釋本、評本,更有今人撰著的衆多研究專著(重點書目參見《凡例》),至於未予徵引而嘗作參考之書,則又是數倍於此。其中尤爲值得一提的是王運熙、周鋒所著的《文心雕龍譯注》,本書雖未援引其譯其注,但各篇的“題解”準確精當,對拙書撰寫起到了指導性作用。其餘引文,則取隨引隨註的辦法。

看看前人著述的豐美,相形之下便愈覺拙書的渺小。好在十餘年前我曾有過表白,說自己猶如一名手工裁縫,祇能一針針一線線地綴連。現“新註新譯”已於六年前付梓,另有一本篇幅等同、堪作姊妹篇的“疑義疏辨”亦已殺青,正宜合一而爲完整的學術專著。對於學養有限的我而言,這已經是傾盡心力了。但我仍願意與學界的師友一道,進一步探究這部名著,也切望拙書能得到讀者和專家們的批評指正。

二〇一三年十一月寫定於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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