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问 “要牌立刻”该不该改

第八十四问 “要牌立刻”该不该改

第十四回“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贾宝玉路遇北静王”,写凤姐在宁国府协理可卿丧事,正吃饭时,宝玉与秦钟来到,谈起宝玉书房装修之事,凤姐说你请我一请,工程就快了。宝玉说请你也没用,他们该做完就做完了。凤姐说:“便是他们作,也得要东西,搁不住我不给对牌是难的。”于是书中出现了一句很怪的描写:“宝玉听说,便猴向凤姐身上立刻要牌,说:‘好姐姐,给出牌子来,叫他们要东西去。’”我说奇怪,就出在“立刻”两个字上面。有朋友会说这两个字有什么可奇怪?不过是说宝玉马上要牌子而已。我说对,不但周汝昌先生校本是这样写,通行本也是这样写。可是我们看甲戌本、己卯本、蒙古王府本,这个“立刻”都是放在“要牌”两字的后面,做“便猴向凤姐身上要牌立刻”。就是通行本据为底本的庚辰本,也是做“要牌立刻”,整理者径直改为“立刻要牌”,大约以为这种改动不言而喻,理所当然,所以根本没有出校。就是在己卯本和蒙古王府本上,也有用符号把“立刻”提到“要牌”之前的痕迹,说明那个时候的抄写者、校对或者收藏者,也以为这话不通,需要改过。

果真不通吗?

我以为这原稿上的文字是通的,所有改过者反而不通。也就是说,他们改错了,错误的原因在于不懂丰润话中这两个字的特殊读音和特殊含义。

“刻”是常见字,一般做刻镂、时刻解,这是一个入声字,北方话中入声字消失,转为阴平、阳平、上、去四声,这个字在丰润则变为一种很稀少的读音,读为kei,有阴平、上声两种声调。

在雕刻、刻镂这个意义上,读为阴平,这个音在目前各类词典中微乎其微,在丰润方言中,读阴平者,一般做刻镂解,还可做“剜”解,比如用驴皮雕刻皮影人,可以说成“kēi影人”,剜一个鞋样子,可以读成“kēi一个鞋样子”。由此引申,一种特殊的“剜”,也就是用指甲剜,也读成“kēi”,比如“他的脸让媳妇kēi得和鸡啄的似的”,那就是说,媳妇下手狠,在丈夫的脸上用指甲剜出许多小坑。再比如“点心上面有了霉点,kēi去还能吃”,这就是说可以用指甲把点心上的霉点去掉。由此引申,训斥人或者挨训斥,批评人或者挨批评,也可说成“kēi”或者“挨kēi”,这个义项在普通话中一般写做“尅”,这是不明辞源所致。

另一个读音为上声,这更是一个极其独特的发音,目前通行的各类词典,比如《新华词典》《辞源》《词海》《汉语大词典》等,都没有收录这个读音的字,可见其极其罕见。在北方话中,入声字变为去声的最多,其次是阳平,变为上声的最少,这个读音可说是一个特例。在“时刻”这个含义上,丰润读上声,“八点一刻”,一般说成“八点一kēi”,“时时刻刻”,读为“时时kēikēi”。这是一般读法,目前年轻人中这种读法已经少见,在上年纪人中还可听到。但是这个读音还有一个很特殊的含义,就是相当于普通话中的“揭”,目前在丰润口语中仍是常用语。比如,“墙上泥皮爆了,kēi下一层来”,意思就是说“揭”下一层泥皮来。“把墙上贴的画儿kēi下来”,意思是说把墙上贴的画儿揭下来。由此引申,这个字又有了取、拿、要等等义项,在这些义项上使用,一般都带有强迫、半强迫的意思,不是一般的取、拿、要。比如“他从我这里kēi走一万元钱”,意思是说,他从我这里硬性地取走、拿走、要走一万元钱,通常在“kēi”字的前面还要加上一个“硬”字,说成“他从我这里硬kei走一万元钱”,意思就更明显。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面,丰润现今也有一句成语叫作“立kei立挖(音瓦),或者“立抠立kei”,那是表示一件事情必须马上为我办,一件东西必须马上给我,它不是表时间,而是做动词使用。

明乎以上意思,就可知道,《红楼梦》中这句话:“猴向凤姐身上要牌立刻”并没有错,无须改过,它恰恰极其传神地表达了贾宝玉要对牌的急切不容商量,必须给我的不给不行的态度。“立刻”不是做为表示时间的副词使用,而是作为表示急切的动词使用。同样,如果明了这一层意思,目前的改动也可读通,但必须使用丰润方言特殊读音、特殊义项,遗憾的是目前这样改动只能使人在通常意义上理解,完全遮蔽了曹雪芹的原笔原义。因此,还是不改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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