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情怀 小民剪影(代序)
王培中
袁占才君的散文集《尴尬人生》付梓前要我写些文字,承蒙抬举,美意难却,于是打算浏览几篇,稍作了解。不料我这一读,竟被吸引了,感动了,用了两天时间,手不释卷通读了全书。书中那些发生于村野故土的陈年旧事,那些漏过历史网眼的邻里乡党,犹如一幅幅剪影,渐次展示在面前,清晰可辨,招之欲出。袁占才怀着满腔激情,用近乎原生态的语言,书写了他记忆中的邻居、亲人、村事,演绎着草根小民的艰辛与幸福、平凡与崇高、憨厚与机敏,给人一种朴素自然的美感。
比年以来,鉴于浮躁功利的原因,一些作家多热衷于大地方、大事情、大人物、大财主的表述与追忆,仿佛惟其大,才能吸引人。殊不知,那些大块头太高、太远,多数人因缺乏感知而兴趣索然。《尴尬人生》中没有大块头,全是小村落、小山坡、小屋舍、小人物、小事情留下的记忆片段,鲜活而真实,让人咀嚼中引发裂变,产生共鸣。同时,惟草根小民,才更接地气,更具生命力,所谓“安泰不死”道理概如是也。
草根小民留给作者的记忆是刻骨铭心的。这些记忆,属于慈祥、博爱、勤俭、厚道的母亲;属于晨曦中累年默默挑水的哥哥;属于满脸灰黑的锢漏锅匠人;属于为灾区捐出一张皱巴巴大额钞票的人力车夫;属于感于善行而消除邪念的广州骗子;属于寻找遗憾的妇产科大夫;属于同志、朋友和妻儿,如此等等。
作者用这些片段组成了精美画廊,具有很强的立体感。《告别远足》道出了社会发展带来的世情变迁;《浮夸年代的诗歌》使人透过时空的壁障,体会到特定历史年代的况味;《迁坟》带着读者领略了中国历代农民无端的庄严与隐忧;《野猪趣闻》将野猪的习性和种种惯技一展无余,让人大开眼界。此篇倘编入教科书,不失为很好的说明文范例……
有趣,是袁占才散文的特质。他善于将日常小事信手拈来,铺陈开去,读起来趣味盎然。著名大学问家胡适在《什么是文学——答钱玄同》一文中说:“文学有三个要件:第一要清楚明白;第二要能感动人;第三要美。”胡适说的“美”当然并非专指“趣”,但“趣”无疑是美的主要元素。索然乏味焉能谈美?明清之际,学者叶昼说:“天下文章当以趣为第一”(转引2003年高考历史试卷)。叶昼的话未免失之偏激,但味同嚼蜡乃为文之大忌,当是永恒的不谬之论。袁占才散文的“趣”,不是刻意打诨摆噱,迎合低俗无聊的需要,而是寓庄于谐,娓娓道来,让人于美的愉悦中会心一笑。《我那口子的生日》可为“趣”的代表。为给妻子购买生日礼物,在反复斟酌、搜索枯肠、几经筹划之后,将口袋中揉搓数十遍的一百块钱,最终寄给外埠念书的儿子做生活费了。呜呼,啥也没买!读罢这篇短文,有一种微痛的美感,不禁一笑复一慨叹。经济状况,夫妻感情,道德伦理,舐犊之爱,一切尽在笑叹中。这篇短文,窃以为与美国作家欧·亨利《麦琪的礼物》有异曲同工之妙,差不多可称作姊妹篇。《如痴如醉看电影》写了几个孩童看了战斗片后,围着银幕试图捡弹壳的小事,读后让人于忍俊不禁中体察出今天社会的发展和文化的繁荣。此等袖珍文段,看似不经意间为之,其实需有较深的文学修养。为了说明这一点,不妨举出著名作家舒婷的散文为例。她写十年动乱工资低、物资匮乏时有这样一段记叙:
“当时火柴二分钱一盒。有人买回后一数,不够一百根,就要投报揭发,同情者啧啧。又有某君夜里丢了一分硬币,竟擦完一盒火柴,遍地寻找。别人一算,他共丢了三分钱。”
接下来她笔锋一转写道:
“而现代人,往往惋惜的是擦火柴用了太多的时间。有人开玩笑说,那点时间足够从谈恋爱开始,以离婚结束了。”(《火柴诗人》)
你看,她写得不但有趣,而且趣得深刻,趣得不俗,不但反映了那个时代经济崩溃、民生凋敝的状况,而且批评了时下某些人浮躁轻狂、无视责任、自我轻贱的毛病。
《尴尬人生》中有几篇议论性散文。通过对某些生活片段的描述,表达了作者的感情指向和价值判断。这些议论性散文,酷似上世纪六十年代风靡全国的《燕山夜话》,虽显稚嫩,却也小中见大,圆通周延,客观公正,可以服人。可惜时下此类文体多见于对上级指示的阐释,或对阐释的阐释。我认为,如果一个人文知识分子,一生没说过一句不合大流的话,那无异于活着参加自己声誉的葬礼,岂不可悲。
一般说来,文学、艺术、哲学领域的知识分子,谓之人文知识分子,其自我定位,或为“精神牧师”,或为“社会批判者”。当一种时尚、潮流取得中心地位时,可能变成强势话语,产生排它性,导致人们精神的失衡。当此之时,人文知识分子应凭自己的精神劳动和理性思考,对处于主导地位的政治、经济和主流意识,进行审视、反思、追问,发出“民意宣判”之音,对强势话语进行制衡,从而促进社会和人的和谐发展。袁占才在这方面正做着有益的尝试,堪可嘉许。
袁占才的散文,通过述说草根小民的平常事,给人以启示、以借鉴、以教训,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对道德和良知的呼唤。这种呼唤,抑制着经济领域的负面影响,冲淡着人生悲剧的浓度,让沉重者从阅读中放松释怀。书中也略有美中不足之处,如文字的排列组合尚显粗疏,少数词语的选用有待推敲,个别篇子有“急就章”的印痕,潦草了。但瑕不掩瑜,《尴尬人生》不失为一部有教育意义的、可读性很强的作品。占才君是个忙人,文联有许多事情要考虑、要运作、要组织,要为软实力鸣锣开道,奔波鼓呼,甚至还要为几钱碎银子搔首频频、“周游列国”。想写点东西吗?只有夜里了。这本书,我估计全是夜幕之下的“星光产品”。辛苦之状,我完全能体会到。
愿占才写出更多更好的散文。
(王培中 鲁山县著名学者、作家、教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