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眉小札·日记

1925年8月9—31日北京

1925年9月5—17日上海

“恨不相逢未嫁时”应该是陆小曼遇到徐志摩之后最强烈,也最真实的想法,可是爱情就是这样,当它袭来的时候会让人忘乎所以、奋不顾身。陆小曼与徐志摩双双坠入爱河的消息在两个家族之间掀起了轩然大波,更是遭到了陆小曼父母的强烈反对。这时徐志摩刚好接到了泰戈尔的助理恩厚之寄来的信,泰戈尔邀请徐志摩去意大利相会。经过反复思量,徐志摩决定暂时离开,前往欧洲。

在徐志摩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陆小曼与父母进行过多次抗争,陆小曼心力憔悴、身心俱疲,患上了严重的心脏和神经疾病。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让她无力抵抗,她给远在欧洲的徐志摩发电报,希望回来做最后的了断。爱情的力量真是无比神奇,一见到志摩的小曼马上痊愈了。久别重逢的两个人与友人一起泛舟湖中,有着说不完的心里话,此刻徐志摩感到“幸福还不是不可能的”。

浪漫是诗人的天性,沐浴在爱河中的志摩把对小曼的无尽思念凝在笔端,写在了日记里。他的文字里有倾诉衷肠的火热,也有想见不能见的哀愁;有对亲人不理解的愤怒,也有为了爱情勇往直前的执着;有反抗的怒吼,也有生死相随的誓言。

幸福还不是不可能的

一九二五年八月九日北平

“幸福还不是不可能的”,这是我最近的发现。

今天早上的时刻,过得甜极了。我只要你;有你我就忘却一切,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了,因为我什么都有了。与你在一起没有第三人时,我最乐。坐着谈也好,走道也好,上街买东西也好。厂甸我何尝没有去过,但哪有今天那样的甜法;爱是甘草,这苦的世界有了它就好上口了。眉,你真玲珑,你真活泼,你真像一条小龙。

我爱你朴素,不爱你奢华。你穿上一件蓝布袍,你的眉目间就有一种特异的光彩,我看了心里就觉着不可名状的欢喜。朴素是真的高贵。你穿戴齐整的时候当然是好看,但那好看是寻常的,人人都认得的,素服时的眉,有我独到的领略。

“玩人丧德,玩物丧志”,这话确有道理。

我恨的是庸凡,平常,琐细,俗。我爱个性的表现。

我的胸膛并不大,决计装不下整个或是部分的宇宙。我的心河也不够深,常常有露底的忧愁。我即使小有才情,决计不是天生的,我信是勉强来的,所以每回我写什么、写多少总是难产,我唯一的靠傍是刹那间的灵通。我不能没有心的平安,眉,只有你能给我心的平安。在你完全的蜜甜的高贵的爱里,我享受无上的心与灵的平安。

凡事开不得头,开了头便有重复,甚至成习惯的倾向。在恋中人也得提防小漏缝儿,小缝儿会变大窟窿,那就糟了。我见过两相爱的人因为小事情误会斗口,结果只有损失,没有利益。我们家乡俗谚有:“一天相骂十八头,夜夜睡在一横头。”意思说是好夫妻也免不了吵。我可不信,我信合理的生活,动机是爱,知识是指南针,爱的生活也不能纯粹靠感情,彼此的了解是不可少的。爱是帮助了解的力,了解是爱的成熟,最高的了解是灵魂的化合,那是爱的圆满功德。

没有一个灵性不是深奥的,要懂得真正认识一个灵性,是一辈子的工作。这功夫愈下愈有味,像逛山似的,唯恐进得不深。

眉,你今天说想到乡间去过活,我听了顶欢喜,可是你得准备吃苦。总有一天我引你到一个地方,使你完全转变你的思想与生活的习惯。你这孩子其实是太娇养惯了!我今天想起丹农雪写的《死的胜利》的结局,但中国人,哪配!眉,你我从今起对爱的生活负有做到它十全的义务。我们应得努力。眉,你怕死吗?眉,你怕活吗?活比死难得多!眉,老实说,你的生活一天不改变,我一天不得放心。但北京就是阻碍你新生命的一个大原因,因此我不免发愁。

我从前的束缚是完全靠理性解开的;我不信你的就不能用同样的方法。万事只要自己决心,决心与成功间的是最短的距离。

往往一个人最不愿意听的话,是他最应得听的话。

一醒来就想同你谈话

一九二五年八月十日 北平

我六时就醒了,一醒就想你来谈话,现在九时半了,难道你还不曾起身,我等急了。

我有一个心,我有一个头,我心动的时候,头也是动的。我真应得谢天,我在这一辈子里,本来自问已是陈死人,竟然还能尝着生活的甜味,曾经享受过最完全,最奢侈的时辰,我从此是一个富人,再没有抱怨的口实,我已经知足。这时候,天坍了下来,地陷了下去,霹雳种在我的身上,我再也不怕死,不愁死,我满心只是感谢。即使眉你有一天(恕我这不可能的设想)心换了样,停止了爱我,那时我的心就像莲蓬似的栽满了窟窿,我所有的热血都从这些窟窿里流走——即使有那样悲惨的一天,我想我还是不敢怨的,因为你我的心曾经一度灵通,那是不可灭的。上帝的意思到处是明显的,他的发落永远是平正的,我们永远不能批评,不能抱怨。

恋爱是关生死超生死的事情

一九二五年八月十一日 北平

这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这心上压得多重呀!眉,我的眉,怎么好呢?刹那间有千百件事在方寸间起伏,是忧,是虑,是瞻前,是顾后,这笔上哪能写出?眉,我怕,我真怕世界与我们是不能并立的,不是我们把他们打毁,成全我们的话,就是他们打毁我们,逼迫我们死。眉,我悲极了,我胸口隐隐的生痛,我双眼盈盈的热泪,我就要你,我此时要你,我偏不能有你,喔,这难受——恋爱是痛苦的,是的,眉,再也没有疑义。眉,我恨不得立刻与你死去,因为只有死可以给我们想望的清静,相互的永远占有。眉,我来献全盘的爱给你,一团火热的真情,整个儿给你,我也盼望你也一样拿整个、完全的爱还我。

世上并不是没有爱,但大多是不纯粹的,有漏洞的,那就不值钱,平常,浅薄。我们是有志气的,决不能放松一屑屑,我们得来一个直纯的榜样。眉,这恋爱是大事情,是难事情,是关生死超生死的事情——如其要到真的境界,那才是神圣,那才是不可侵犯。有同情的朋友是难得的,我们现有少数的朋友,就思想见解论,在中国是第一流。他们都是真爱你我,看重你我,期望你我的。他们要看我们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实现一般人梦想的境界。他们,我敢说,相信你我有这天赋,有这能力。他们的期望是最难得的,但同时你我负着的责任,那不是玩儿。对己、对友、对社会、对天,我们要奋斗到底,做到十全的责任!眉,你知道我近来心事重极了,晚上睡不着不说,睡着了就来怖梦,种种的顾虑整天像刀光似的在心头乱刺,眉,你又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嵌着,连自由谈天的机会都没有,咳,这真是哪里说起!眉,我每晚睡在床上寻思时,我仿佛觉着发根里的血液一滴滴的消耗,在忧郁的思念中黑发变成苍白。一天二十四小时,心头哪有一刻的平安——除了与你单独相对的俄顷,那是太难得了。眉,我们死去吧,眉,你知道我怎样的爱你,啊,眉!比如昨天早上你不来电话,从九时半到十一时,我简直像是活抱着炮烙似的受罪,心那么的跳,那么的痛,也不知为什么,说你也不信,我躺在榻上直咬着牙,直翻身喘着哪!后来再也忍不住了,自己拿起了电话,心头那阵的狂跳,差一点把我弄晕了。谁知你一直睡着没有醒,我这自讨苦吃多可笑,但同时你得知道,眉,在恋中人的心理是最复杂的心理,说是最不合理可以,说是最合理也可以。眉,你肯不肯亲手拿刀割破我的胸膛,挖出我那血淋淋的心留着,算是我给你最后的礼物?

今朝上睡昏昏的只是在你的左右。那怖梦真可怕,仿佛有人用妖法来离间我们,把我迷在一辆车上,整天整夜地飞行了三昼夜,旁边坐着一个瘦长的严肃的妇人,像是命运自身,我昏昏的身体动不得,口开不得,听凭那妖车带着我跑,等得我醒来下车的时候有人来对我说你已另订约了。我说不信,你带约指的手指忽在我眼前闪动。我一见就往石板上一头冲去,一声悲叫,就死在地下——正当你电话铃响把我震醒,我那时虽则醒了,但那一阵的凄惶与悲酸,像是灵魂出了窍似的,可怜呀,眉!我过来正想与你好好的谈半个钟头的天,偏偏你又得出门就诊去,以后一天就完了,四点以后过的是何等不自然而局促的时刻!我与“先生”谈,也是凄凉万状,我们的影子在荷池圆叶上晃着,我心里只是悲惨,眉呀,你快来伴我死去吧!

我们又该梦会了

一九二五年八月十二日 北平

这在恋中人的心境真是每分钟变样,绝对的不可测度。昨天那样的受罪,今儿又这般的上天,多大的分别!像这样的艳福,世上能有几个人享着像这样奢侈的光阴,这宇宙间能有几多?却不道我年前口占的“海外缠绵香梦境,销魂今日竟燕京”,应在我的甜心眉的身上!明白了,我真又欢喜又感激!他这来才够交情,我从此完全信托他了。眉,你的福分可也真不小,当代贤哲你瞧都在你的妆台前听候差遣。眉,你该睡着了吧,这时候,我们又该梦会了!说也真怪,这会儿精神异常的抖擞,真想做事了,眉,你内助我,我要向外打仗去!

恋爱是生命的中心与精华

一九二五年八月十四日 北平

昨晚不知哪儿来的兴致,十一点钟跑到W家里,本想与奚谈天,他买了新鲜核桃、葡萄、莎果、莲蓬请我,谁知讲不到几句话,太太回来了,那就是完事。接着W和M也来了,一同在天井里坐着闲话,大家嚷饿,就吃蛋炒饭,我吃了两碗,饭后就嚷打牌,我说那我就得住夜,住夜就得与他们夫妇同床,M连骂“要死快哩,疯头疯脑”,但结果打完了八圈牌,我的要求居然做到,三个人一头睡下,熄了灯,M紧躲在W的胸前,格支支的笑个不住,我假装睡着,其实他说话等等我全听分明,到天亮都不曾落忽。

眉,娘真是何苦来。她是聪明,就该聪明到底。她既然看出我们俩都是痴情人容易钟情,她就该得想往大处落墨,比如说禁止你与我往来,不许你我见面,也是一个办法;否则就该承认我们的情分,给我们一条活路才是道理。像这样小鹣鹣的溜着眼珠当着人前提防,多说一句话该,多看一眼该,多动一手该,这可不是真该,实际毫无干系,只叫人不舒服,强迫人装假,真是何苦来。眉,我总说有真爱就有勇气,你爱我的一片血诚,我身体磨成了粉都不能怀疑,但同时你娘那里既不肯冒险,他那里又不肯下决断,生活上也没有改变,单叫我含糊地等着,你说我心上哪能有平安,这神魂不定又哪能做事?因此我不由得私下盼望你能进一步爱我,早晚想一个坚决的办法出来,使我早一天定心,早一天能堂皇地做人,早一天实现我一辈子理想中的新生活。眉,你爱我究竟是怎样的爱法?

我不在时,你想我,有时很热烈地想我,那我信!但我不在时,你依旧有你的生活,并不是怎样的过不去;我在你当然更高兴,但我所最要知道的是,眉呀,我是否你“完全的必要”,我是否能给你一些世上再没有第二人能给你的东西,是否在我的爱你的爱里,你得到了你一生最圆满、最无遗憾的满足?这问题是最重要不过的,因为恋爱之所以为恋爱就在她那绝对不可改变不可替代的一点。罗米乌爱玖丽德,愿为她死,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女子能动他的心;玖丽德爱罗米乌,愿为他死,世上再没有第二个男子能占她一点子的情,他们那恋爱之所以不朽,又高尚,又美,就在这里。他们俩死的时候彼此都是无遗憾的,因为死成全他们的恋爱到最完全最圆满的程度,所以这,“die upon a kiss”是真正的钟情人理想的结局,再不要别的。反面说,假如恋爱是可以替代的,像是一支牙刷烂了可以另买,衣服破了可以另制,他那价值也就可想。“定情”——th spiritual engagement,the great mutual giving up——是一件伟大的事情,两个灵魂在上帝的眼前自愿的结合,人间再没有更美的时刻——恋爱神圣就在这绝对性,这完全性,这不变性;所以诗人说:“……the light of a whole life dies,when love is done.

恋爱是生命的中心与精华;恋爱的成功是生命的成功,恋爱的失败是生命的失败,这是不容疑义的。

眉,我感谢上苍,因为你已经接受了我;这来我的灵性有了永久的寄托,我的生命有了最光荣的起点,我这一辈子再不能想望关于我自身更大的事情发现,我一天有你的爱,我的命就有根,我就是精神上的大富翁。因此我不能不切实地认明这基础究竟是多深,多坚实,有多少抵抗侵凌的实力——这生命里多的是狂风暴雨!

所以我不怕你厌烦我要问你究竟爱到什么程度?有了我的爱,你是否可以自慰已经得到了生命与生命中的一切?反面说,要没有我的爱,是否你的一生就没有了光彩?我再来打譬喻:你爱吃莲肉,爱吃鸡豆肉,你也爱我的爱!在这几天我信莲肉、鸡豆、爱都是你的需要;在这情形下爱只像是一个“加添的必要”(An additional necessity),不是绝对的必要,比如有气,比如饮食,没了一样就没有命的。有莲时吃莲,有鸡豆时吃鸡豆;有爱时“吃”爱。好,再过几时时新就换样,你又该吃蜜桃,吃大石榴了,那时假定我给你的爱也跟着莲与鸡豆完了,但另有与石榴同时的爱现成可以“吃”——你是否能照样过你的活,照样生活里有跳有笑的?再说明白的,眉呀,我祈望我的爱是你的空气,你的饮食,有了就活,缺了就没有命的一样东西。不是鸡豆或是莲肉,有时吃固然痛快,过了时也没有多大交关,石榴、柿子、青果跟着来替,口味多着吧!眉,你知道我怎样爱你,你的爱现在已是我的空气与饮食,到了一半天不可少的程度,因此我要知道在你的世界里,我的爱占一个什么地位?

May,I miss your passionately appealing gazings and soul-communicating glances which once so overwhelmed and ingratiated me.Suppose I die suddenly tomorrow morning.Suppose I change my heart and love somebody else,what then would you feel and what would you do?These are very cruel supposition.I know,but all the same I can't help making them,such being the lover's psychology.

Do you know what would I have done if in my coming back,I should have found my love no longer mine!Try and imagine the situation and tell me what you think.

日记已经第六天了,我写上了一二十页,不管写的是什么,你一个字都还没有出世哪!但我却不怪你,因为你真是贵忙。我自己就负你空忙大部分的责。但我盼望你及早开始你的日记,纪念我们同玩厂甸那一个甜蜜的早上。我上面一大段问你的话,确是我每天郁在心里的一点意思,眉,你不该答复我一两个字吗?眉,我写日记的时候,我的意绪益发蚕丝似的绕着你;我笔下多写一个眉字,我口里低呼一声我的爱,我的心为你多跳了一下。你从前给我写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情形我知道,因此我益发盼望你继续你的日记,也使我多得一点欢喜,多添几分安慰。

我想去买一只玲珑坚实的小箱,存你我这几月来交换的信件,算是我们定情的一个纪念,你意思怎样?

我会一直站在你身旁

一九二五年八月十六日 北平

真怪,此刻我的手也直抖擞,从没有过的,眉,我的心,你说怪不怪,跟你的抖擞一样?想是你传给我的,好,让我们同病,叫这剧烈的心震震死了岂不是完事一宗?事情的确是到门了,眉,是往东走或往西走你赶快得定主意才是,再要含糊时大事就变成了玩笑,那可真不是玩!他那口气是最分明没有的了。那位京友我想一定是双心,决不会第二个人。他现在的口气似乎比从前有主意的多,他已经准备“依法办理”;你听他的话“今年决不拦阻你”。好,这回像人了!他像人,我们还不争气吗?眉,这事情清楚极了,只要你的决心,娘,别说一个,十个也不能拦阻你。我的意思是我们同到南边去(你不愿我的名字混入第一步,固然是你的好意,但你知道那是不成功的,所以与其拖泥带浆还不如走大方的路,来一个干脆,只是情是真的,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面的地方?)找着P做中间人,解决你与他的事情,第二步当然不用提及,虽则谁不明白?眉,你这回真不能再做小孩了,你得硬一硬心,一下解决了这大事免得成天怀鬼胎过不自然的痛苦的日子。要知道你一天在这尴尬的境地里嵌着,我也心理上一天站不直,哪能真心去做事,害得谁都不舒服,真是何苦来?眉,救人就是自救,自救就是救人。我最恨的是苟且,因循,懦怯,在这上面无论什么事就是找不到基础的。有志事竟成,没有错儿。奋勇上前吧,眉,你不用怕,有我整个儿在你旁边站着,谁要动你分毫,有我拼着性命保护你,你还怕什么?

今晚我认账心上有点不舒服,但我有解释,理由很长,明天见面再说吧。我的心怀里,除了挚爱你的一片热情外,我决不容留任何夹杂的感想;这册《爱眉小札》里,除了登记因爱而流出的思想外,我也决不愿夹杂一些不值得的成分。眉,我是太痴了,自顶至踵全是爱,你得明白我,你得永远用你的柔情包住我这一团的热情,决不可有一丝的漏缝,因为那时就有爆裂的危险。

只想我最爱的小眉

一九二五年八月十八日 北平

十一点过了。肚子还是疼,又着了凉怪难受的,但我一个人占空院子(宏这回真走了),夜沉沉的,哪能睡得着?这时候饭店凉台上正凉快,舞场中衣香鬓影多浪漫多作乐呀!这屋子闷热得凶,蚊虫也不饶人,我脸上、腕上、脚上都叫咬了。我的病我想一半是昨晚少睡,今天打球后又喝冰水太多,此时也有些倦意,但眉,你不是说回头给我打电话吗?我哪能睡呢!听差们该死,走的走,睡的睡,一个都使唤不来。你来电时我要是睡着了那又不成。所以我还是起来涂我最亲爱的《爱眉小札》吧。方才我躺在床上又想这样那样的。怪不得老话说“疾病则思亲”,我才小不舒服,就动了感情,你说可笑不?我倒不想父母,早先我有病时总想妈妈,现在连妈妈都退后了,我只想我那最亲爱的、最钟爱的小眉。我也想起了你病的那时候,天罚我不叫我在你的身旁,我想起就痛心,眉,我怎样不知道你那时热烈地想我要我。我在意大利时有无数次想出了神,不是使劲地自咬手臂,就是拿拳头捶着胸,直到真痛了才知道。今晚轮着我想你了,眉!我想象你坐在我的床头,给我喝热水,给我吃药,抚摸着我生痛的地方,让我好好地安眠,那多幸福呀!我愿意生一辈子病,叫你坐一辈子的床头。哦,那可不成,太自私了,不能那样设想。昨晚我问你我死了你怎样,你说你也死,我问真的吗,你接着说的比较近情些。你说你或许不能死,因为你还有娘,但你会把自己“关”起来,再不与男子们来往。眉,真的吗?门关得上,也打得开,是不是?我真傻,我想的是什么呀,太空幻了!我方才想假使我今晚肚子疼是盲肠炎,一阵子涌上来,在极短的时间内痛死了我,反正这空院子里鬼影都没,天上只有几颗冷淡的星,地下只有几茎野草花。我要是真的灵魂出了窍,那时我一缕精魂飘飘荡荡的好不自在,我一定跟着凉风走,自己什么主意都没有;假如空中吹来有音乐的声响,我的鬼魂许就望着那方向飞去——许到了饭店的凉台上。啊,多凉快的地方,多好听的音乐,多热闹的人群呀!啊,那又是谁,一位妙龄女子,她慵慵地倚着一个男子肩头在那像水泼似的地平上翩翩地舞,多美丽的舞影呀!但她是谁呢,为什么我这缥缈的三魂无端又感受一个劲烈的颤栗?她是谁呢,那样的美,那样的风情,让我移近去看看,反正这鬼影是没人觉察,不会招人讨厌的不是?现在我移近了她的跟前——慵慵地倚着一个男子肩头款款舞踏着的那位女郎。她到底是谁呀,你,孤单的鬼影,究竟认清了没有?她不是旁人,不是皇家的公主,不是外邦的少女。她不是别人,她就是她——你生前沥肝脑去恋爱的她!你自己不幸,这大早就变了鬼,她又不知道,你不通知她哪能知道——那圆舞的音乐多香柔呀!好,我去通知她吧。那鬼影踌躇了一晌,咽住了他无形的悲泪,益发移近了她,举起一个看不见的指头,向着她暖和的胸前轻轻地一点——啊,她打了一个寒噤,她抬起了头,停了舞,张大了眼睛,望着透光的鬼影睁眼地看,在那一瞥间她见着了,她也明白了,她知道完了——她手掩着面,她悲切切地哭了。她同舞的那位男子用手去揽着她,低下头去软声安慰她——在泼水似的地平上,他拥着掩面悲泣的她慢慢走回座位去坐下了。音乐还是不断地奏着。

十二点了。你还没有消息,我再上床去躺着想吧。

十二点三刻了。还是没有消息。水管的水声,像是淅沥的秋雨,真恼人。为什么心头这一阵阵的凄凉。眼泪——线条似的挂下来了!写什么,上床去吧。

一点了。一个秋虫在阶下鸣,我的心跳,我的心一块块地迸裂;痛!写什么,还是躺着去,孤单的痴人!

一点过十分了。还这么早,时候过得真慢呀!

这地板多硬呀,跪着双膝生痛。其实何苦来,祷告又有什么用处?人有没有心是问题。天上有没有神道更是疑问了。

志摩啊,你真不幸!志摩啊,你真可怜!早知世界是这样的,你何必投娘胎出世来!这一腔热血迟早有一天呕尽。

一点二十分!

一点半——Marvellous!

一点三十五分——Life is too charming,too charming in-deed,Haha!

一点三刻——O,is that the way woman love!Is that the way woman love

一点五十五分——天呀!

两点五分——我的灵魂里的血,一滴滴的,在那里掉……

两点十八分——疯了!

两点三十分——

两点四十分——“The pity of it,the pity of it,lago!”

Christ,what a hell is packed into that line!Each syllahle Blessed,when you say it……

两点五十分——静极了。

三点七分——

三点二十五分——火都没了!

三点四十分——心茫然了!

五点欠一刻——咳!

六点三十分

七点二十七分

我要你的灵眼认识我的灵魂

一九二五年八月十九日 北平

眉,你救了我,我想你这回真的明白了,情感到了真挚而且热烈时,不自主地往极端方向走去,亦难怪我昨夜一个人发狂似的想了一夜,我何尝成心和你生气,我更不会存一丝的怀疑,因为那就是怀疑我自己的生命,我只怪嫌你太孩子气,看事情有时不认清亲疏的区别,又太顾虑,缺乏勇气。须知真爱不是罪(就怕爱而不真,做到真字的绝对义,那才做到爱字),在必要时我们得以身殉,与烈士们爱国,宗教家殉道,同是一个意思。你心上还有芥蒂时,还觉着“怕”时,那你的思想就没有完全叫爱染色,你的情没有到晶莹剔透的境界,那就比一块光泽不纯的宝石,价值不能怎样高的。昨晚那个经验,现在事后想来,自有它的功用,你看我活着不能没有你,不单是身体,我要你的性灵,我要你身体完全地爱我,我也要你的性灵完全地化入我的,我要的是你的绝对的全部——因为我献给你的也是绝对的全部,那才当得起一个爱字。在真的互恋里,眉,你可以尽量、尽兴地给,把你一切的所有全给你的恋人,再没有任何的保留,隐藏更不须说,这给,你要知道,并不是给,像你送人家一件袍子或是什么,非但不是给掉,这给是真的爱,因为在两情的交流中,给与爱再没有分界,实际是你给得多你愈富有,因为恋情不是像金子似的硬性,它是水流与水流的交融,有明月穿上了一件轻快的云衣,云彩更美,月色亦更艳了。眉,你懂得不是?我们买东西尚且要挑剔,怕上当,水果不要有蛀洞的,宝石不要有斑点的,布绸不要有皱纹的,爱是人生最伟大的一件事实,如何少得一个完全;一定得整个换整个,整个化入整个,像糖化在水里,才是理想的事业,有了那一天,这一生也就有了交代了。

眉,方才你说你愿意跟我死去,我才放心你爱我是有根了,事实不必有,决心不可不有,因为实际的事变谁都不能测料,到了临场要没有相当准备时,原来神圣的事业立刻就变成了丑陋的玩笑。

世间多的是没志气的人,所以只听见玩笑,真的能认真的能有几个人?我们不可不格外自勉。

我不仅要你的肉眼认识我的肉身,我要你的灵眼认识我的灵魂。

这全是自讨苦吃

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日 北平

我还觉得虚虚的,热没有退净,今晚好好睡就好了,这全是自讨苦吃。

我爱那重帘,要是帘外有浓绿的影子,那就更有趣了。

你这无谓的应酬真叫人太不耐烦,我想想真有气,成天遭强盗抢。老实说,我每晚睡不着也就为此,眉,你真的得小心些,要知道“防微杜渐”在相当时候是不可少的。

别犹豫,来我的身边

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一日 北平

眉,醒起来,眉,起来,你一生最重要的交关已经到门了,你再不可含糊,你再不可因循,你成人的机会到了,真的到了。他已经把你看作泼水难收,当着生客们的面前,尽量地羞辱你。你再没有志气,也不该犹豫了,同时你自己也看得分明,假如你离成了,决不能再在北京耽下去。我是等着你,天边去,地角也去,为你我什么道儿都欣欣的,不踌躇地走去。听着:你现在的选择,一边是苟且暧昧地图生,一边是认真地生活;一边是肮脏的社会,一边是光荣的恋爱;一边是无可理喻的家庭,一边是海阔天空的世界与人生;一边是你的种种的习惯,寄妈舅母,各类的朋友,一边是我与你的爱。认清楚了这回,我最爱的眉呀,“差以毫厘,谬以千里”“一失足成千古恨”,你真的得下一个完全自主的决心,叫爱你期望你的真朋友们,一起致敬你才好呢!

眉,为什么你不信我的话,到什么时候你才听我的话!你不信我的爱吗?你给我的爱不完全吗?为什么你不肯听我的话,连极小的事情都不依从我——倒是别人叫你上哪儿你就梳头打扮了快走。你果真是我,不能这样没胆量,恋爱本是光明事。为什么要这样子偷偷的,多不痛快。

眉,要知道你只是偶尔的觉悟,偶尔的难受,我呢,简直是整天整晚的叫忧愁割破了我的心。O May!Love me:give me all your love,let us become one;try to live into my love for you,let my love fill you,nourish you,caress your daring body and hug your daring soul too;let my love stream over you,merge you thoroughly;let me rest happy and confident in your passion for me!

忧愁他整天拉着我的心,

像一个琴师操练他的琴;

悲哀像是海礁间的飞涛;

看他那汹涌,听他那呼号!

你是我诗魂的滋养

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二日 北平

眉,今儿下午我实在是饿慌了,压不住上冲的肝气,就这么说吧,倒叫你笑话酸劲儿大,我想想是觉着有些过分的不自持,但同时你当然也懂得我的意思。我盼望,聪明的眉呀,你知道我的心胸不能算不坦白,度量也不能说是过分的窄,我最恨是琐碎地方认真,但大家要分明,名分与了解有了就好办,否则就比如一盘不分疆界的棋,叫人无从下手了。

很多事情是庸人自扰,头脑清明所以是不能少的。

你方才跳舞说一句话很使我自觉难为情,你说“我们还有什么客气?”难道我真的气度不宽,我得好好的反省才是。眉,我没有怪你的地方,我只要你的思想与我的合并成一体,绝对的泯缝,那就不易见错儿了。

我们得互相体谅,在你我间的一切都得从一个爱字里流出。

我一定听你的话,你叫我几时回南我就回南,你叫我几时往北我就几时往北。

今天本想当人前对你说一句小小的怨语,可没有机会,我想说:“小眉真对不起人,把人家万里路外叫了回来,可连一个清静谈话的机会都没给人家!”下星期西山去一定可以有机会了,我想着就起劲,你呢,眉?

我较深的思想一定得写成诗才能感动你,眉,有时我想就只你一个人真的懂我的诗,爱我的诗,真的我有时恨不得拿自己血管里的血写一首诗给你,叫你知道我爱你是怎样的深。

眉,我的诗魂的滋养全得靠你,你得抱着我的诗魂像抱亲孩子似的,他冷了你得给他穿,他饿了你得喂他食——有你的爱他就不愁饿不愁冻,有你的爱他就有命!

眉,你得引我的思想往更高更大更美处走,假如有一天我思想堕落或是衰败时就是你的羞耻,记着了,眉!

已经三点了,但我不对你说几句话我就别想睡。这时你大概早睡着了,明儿九时半能起吗?我怕还是问题。

你不快活时我最受罪,我应当是第一个有特权有义务给你慰安的人不是?下回无论你怎样受了谁的气不受用时,只要我在你旁边看你一眼,或是轻轻地对你说一两个小字,你就应得宽解。你永远不能对我说“Shut up”(当然你决不会说的,我是说笑话),叫我心里受刀伤。

我们男人,尤其是像我这样的痴子,真也是怪,我们的想头不知是哪样转的,比如说去秋那“一双海电”,为什么这一来就叫一万二千度的热顿时变成了冰,烧得着天的火立刻变成了灰,也许我是太痴了,人间绝对的事情本是少有的。All or Nothing到如今还是我做人的标准。

眉,你真是孩子,你知道你的情感的转向来得多快,一会儿气得话都说不出,一会儿又嚷吃面包了!

今晚与你跳的那一个舞,在我是最enjoy不过了,我觉得从没有经验过那样浓艳的趣味——你要知道你偶尔唤我时,我的心身就化了!

想飞上你那里去

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三日 北平

昨晚来今雨轩又有慷慨激昂的“援女学联会”,有一个大胡子矮矮的,他像是大军师模样,三五个女学生一群男学生站在一起谈话,女的哭哭噪噪,一面擦眼泪,一面高声地抗议,我只听见“像这样还有什么公理呢?”又说“谁失踪了,谁受重伤了,谁准叫他们打死了,唉,一定是打死了,呜呜呜呜……”

眉倒看得好玩,你说女人真不中用,一来就哭,你可不知道女人的哭才是她的真本领哩!

今天一早就下雨,整天阴霾到底,你不乐,我也不快;你不愿见人,并且不愿见我;你不打电话,我知道你连我的声音都不愿听见,我可一点也不怪你,眉,我懂得你的抑郁,我只抱歉我不能给你我应分的慰安。十一点半了,你还不曾回家,我想象你此时坐在一群叫嚣不相干的俗客中间,看他们放肆的赌,你尽愣着,眼泪向里流着,有时你还得赔笑脸,眉,你还不厌吗,这种无谓的生活,你还不造反吗,眉?

我不知道我对你说着什么话才好,好像我所有的话全说完了,又像是什么话都没有说,眉呀,你望不见我的心吗?这凄凉的大院子今晚又是我单个儿占着,静极了,我觉得你不在我的周围,我想飞上你那里去,一时也像飞不到的样子,眉,这是受罪,真是受罪!方才“先生”说他这一时不很上我们这儿来,因为他看了我们不自然的情形觉着不舒服,原来事情没有变急迫,大家见面打哈哈倒没有什么,这回来可不对了,悲惨的颜色,紧急的情调,一时都来了,但见面时还得装作,那就是痛苦,连旁观人都受着的,所以他不愿意来,虽则他很Miss你。他明天见娘谈话去,他再不见效,谁都不能见效了,他真是好朋友,他见到,他也做到,我们将来怎样答谢他才好哩,S来信有这几句话——我觉得自己无助得可怜,但是一看小曼,我觉得自己运气比她高多了,如果我精神上来,多少可以做些事业,她却难上难,一不狠心立志,险得狠。岁月蹉跎,如何能保守健康精神与身体,志摩,你们都是她的至近朋友,怎不代她设想设想?使她蹉磨下去,真是可惜,我是巾帼,到底不好参与家事……

近来你真的很不听话

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四日 北平

近来你真的很不听话,眉,你知道不?也许我不会说话,你不爱听。也许你心烦听不进,今晚在真光我问你记否去年第一次在剧场觉得你的发鬈擦着我的脸,(我在海拉尔寄回一首诗,来纪念那初度尖锐的感官,在我是不可忘的)你理都没有理会我,许是你看电影出了神,我不能过分怪你。

今晚北海真好,天上的双星那样的晶清,隔着一条天河含情地互睇着;满池的荷叶在微风里透着清馨。一弯黄玉似的初月在西天挂着,无数的小虫相应地叫着,我们的小舫在荷叶丛中行着,我就想你,要是你我俩坐着一只船在湖心里荡着,看星,听虫,嗅荷馨,忘却了一切,多幸福的事,我就怨你这一时心不静,思想不清,我要你到山里去也就为此。你一到山里心胸自然开豁的多,我敢说你多忘了一件杂事,你就多一分心思留给你的爱:你看看地上的草色,看看天上的星光,摸摸自己的胸膛,自问究竟你的灵魂得到了寄托没有,你的爱得到了代价没有,你的一生寻出了意义没有?你在北京城里是不会有清明思想的——大自然提醒我们内心的愿望。

我想我以后写下的不拿给你看了,眉,一则因为天天看烦得很,反正是这一路的话,这爱长爱短老听也是怪腻烦的;二则我有些不甘愿,因为分明近来你并不怎样看重我的“心声”。我每天都写,有工夫就写,倒像是我唯一的功课,很多是夜阑人静半夜三更写的,可是你看也就翻过算数,到今天你那本子还是白白的,我问你劝你的话你也从不提及,可见你并不曾看进去,我写当然还是写,但我想这来不每天缴卷似的送过去了,我也得装装马虎,等你自己想起时问起时真的要看时再给你不迟。我记得(你记得吗,眉?)才几个月前你最初与我秘密通信时,你那时的诚恳、焦急、需要,怎样抱怨我不给你多写,你要看我的字就比掉在岸上的鱼想水似的急,——咳,那时间我的肝肠都叫你摇动了,眉!难道这几个月来你已经看够了不成?我的话准没有先前的动听,所以你也不再着急要,虽则我自问我对你一往的深情真是一天深似一天,我想看你的字,想听你的话,想搂抱你的思想,正比你几个月前想要我的有增无减——眉,这是什么道理?我知道我如其尽说这一套带怨意的话,你一定看得更不耐烦,我真是愈来愈蠢了,什么新鲜的念头,讨人欢喜招人乐的俏皮话一句也想不着,这本子一页又一页只是板着脸子说的郑重话,哪能怪你不爱看——我自个儿活该不是?下回我想来一个你给我的信的一个研究——我要重新接近你那时的真与挚,热烈与深刻。眉,你知道你那时偶尔看一眼,那一眼里含着多少的深情呀!现在你快正眼都不爱觑我了,眉,这是什么道理?你说你心烦,所以连面都不愿见我——我懂得,我不怪你,假如我再跑了一次看看——我不在跟前时也许你的思想倒会分给我一些——你说人在身边,何必再想,真是!这样来我愿意我立即死了,那时我倒可以希望占有你一部分纯洁的思想的快乐。眉,你几时才能不心烦?你一天心烦,我也一天不心安,因为我们俩的思想镶不到一起,随我怎样用力用心——

眉,假如我逼着你跟我走,那是说到和平办法真没有希望时,你将怎样应付我?不,我情愿收回这问句,因为你也许忍心拿一把刀插在爱你的摩的心里!

咳,“以不了了之”,什么话!我倒不信,徐志摩不是懦夫,到相当时候我有我的颜色,无耻的社会你们看着吧!

眉,只要你有一个日本女子一半的痴情与侠气——你早跟我飞了,什么事都解决了。乱丝总得快刀斩,眉,你怎的想不通呀!

上海有时症,天又热,我也有些怕去。

你快乐时就比花儿开

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五日 北平

眉,你快乐时就比花儿开,我见了直乐!

把你的手交给我

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七日 北平

两天不亲近《爱眉小札》了,真觉得抱歉。

香山去只增添、加深我的懊丧与惆怅,眉,没有一分钟过去不带着想你的痴情,眉,上山,听泉,折花,望远,看星,独步,嗅草,捕虫,寻梦,——哪一处没有你,眉,哪一处不惦着你,眉,哪一个心跳不是为着你,眉!

我一定得造成你,眉,旁人的闲话我愈听愈恼,愈愤愈自信!眉,交给我你的手,我引你到更高处去,我要你托胆的完全信任的把你的手交给我。

我没有别的方法,我就有爱;没有别的天才,就是爱;没有别的能耐,只是爱;没有别的动力,只是爱。

我是极空洞的一个穷人,我也是一个极充实的富人——我有的只是爱。

眉,这一潭清冽的泉水,你不来洗濯谁来,你不来解渴谁来,你不来照形谁来!

我白天想望的,晚间祈祷的,梦中缠绵的,平旦时神往的——只是爱的成功,那就是生命的成功。

是真爱不能没有力量,是真爱不能没有悲剧的倾向。

眉,“先生”说你意志不坚强,所以目前逢着有阻力的环境倒是好的,因为有阻力的环境是激发意志最强的一个力量,假如阻力再不能激发意志时,那事情也就不易了。这时候各界的看法各不相同,眉,你觉出了没有?有绝对怀疑的;有相对怀疑的;有部分同情的;有完全同情的(那很少,除了老K);有妒忌的;有阴谋破坏的(那最危险);有肯积极助成的;有愿消极帮忙的……都有。但是,眉,听着,一切都跟着你我自身走;只要你我有意志,有气,有勇,加在一个真的情爱上,什么事不成功?真的!

有你在我的怀中,虽则不过几秒钟,我的心头便没有忧愁的踪迹。你不在我的当前,我的心就像挂灯似的悬着。

你为什么不抽空给我写一点?不论多少,抱着你的思想与抱着你的温柔的肉体,同样是我这辈子无上的快乐。

往高处走,眉,往高处走!

我不愿意你过分“爱物”,不愿意你随便花钱,无形中养成“想什么非要到什么不可”的习惯。我将来决不会怎样赚钱的,即使有机会我也不来,因为我认定奢侈的生活不是高尚的生活。

爱,在俭朴的生活中,是有真生命的,像一朵朝露浸着的小草花。在奢华的生活中,即使有爱,不能纯粹,不能自然,像是热屋子里烘出来的花,一半天就衰萎的忧愁。

论精神我主张贵族主义;谈物质我主张平民主义。

眉,你闲着时候想一想,你会不会有一天厌弃你的摩。

不要怕想,想是领到“通”的路上去的。

爱朋友怜惜与照顾也得有个限度,否则就有界限不分明的危险。

小的地方要防,正因为小的地方容易忽略。

我在呼唤你的名字

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八日 北平

这生活真闷死得人,下午等你消息不来时我反扑在床上,凄凉极了,心跳得飞快,在迷惘中呻吟着“let me die,let me die,O love!”

眉,你的舌头上生疱,说话不利便;我的舌头上不生疱,说话一样的不能出口,我只能连声地叫你,眉。眉,你听着了没有?

为谁憔悴?眉,今天有不少人说我。

老太爷防贼有功,应赏反穿黄马褂!

心里只是一束乱麻,叫我如何定心做事。

“南边去防口实”,咳,眉,这回再要“以不了了之”,我真该投身西湖做死鬼去了,我本想在南行前写完这本日记的,但看情形怕不易了,眉,这本子里不少我的呕心血的话,你要是随便翻过的话,我的心血就白呕了!

我很释然

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九日 北平

眉,今天今晚我释然得很。

我只是爽然

一九二五年八月三十一日 北平

眉,今晚我只是“爽然”!“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终宵”,多凄凉的情调呀!北海月色荷香,再会了!

织女与牛郎,清浅一水隔,相对两无言,盈盈复脉脉。

心里荡起阵阵甜蜜

一九二五年九月五日 上海

前几天真不知是怎样过的,眉呀,昨晚到站时“谭谭”背给我听你的来电,他不懂得末尾那个眉字,瞎猜是密码还是什么,我真忍不住笑了——好久不笑了,眉,你的摩。

“先生”真可人,“一切如意——珍重——眉”多可爱呀,救命王菩萨,我的眉!这世界毕竟不是骗人的,我心里又漾着一阵甜味儿,痒齐齐怪难受的,飞一个吻给我至爱的眉,我感谢上苍,真厚待我,眉终究不负我,忍不住又独自笑了。昨夜我住在蒋家,覆去翻来老想着你,哪睡得着,连着蜜甜的叫你嗔你亲你,你知道不,我的爱?

今天挨过好不容易,直到十一时半你的信才来,阿弥陀佛,我上天了。我一辟开信就见着你肥肥的字迹我就乐,想躲着。眉,我妈坐在我对桌,我爸躺在床上同声笑着骂了,“谁来看你信,这鬼鬼祟祟的干嘛!”我倒怪不好意思的,念你信时我面上一定很有表情,一忽儿紧皱着眉头,一忽儿笑逐颜开,妈准递眼风给爸笑话我那!

眉,我真心的小龙,这来才是推开云雾见青天了!我心花怒放就不用提了,眉,我恨不得立刻搂着你,亲你一个气都喘不回来,我的至宝,我的心血,这才是我的好龙儿哪!

你那里是披心沥胆,我这里也打开心肠来收受你的至诚,同时我也不敢不感激我们的“红娘”,他真是你我的恩人,你我还不争气一些!

说也真怪,昨天还是在昏沉地狱里坑着的,这来勇气全回来了,你答应了我的话,你给了我交代,我还不听你话向前做事去,眉,你放心,你的摩也不能不给你一个好“交代”!

今天我对P全讲了,他明白,他说有办法,可不知什么办法!

真厌死人,娘还得跟了来!我本想到南京去接你的,她若来时我连上车站都不便,这多气人。可是我听你话,眉,如今我完全听你话,你要我怎办就怎办,我完全信托你,我耐着——为着你,眉。

眉,你几时才能再给我一个甜甜的——我急了!

留一颗凄凉的眼泪给我

一九二五年九月八日 上海

风波,恶风波。

眉,方才听说你在先施吃冰淇淋剪发,我也放心了。昨晚我说——“The absolute way out is the best way out.”

我意思是要你死,你既不能死,那你就活。现在情形大概你也活得过去,你也不需我保护。我为你已经在我的灵魂上涂上一大搭的窑煤,我等于说了谎,我想我至少是对得住你的。这也是种气使然,有行动时只是往下爬,永远不能向上争,我只能暂时洒一滴伤心的悲泪,拿一块冷笑的毛毡包起我那流鲜血的心,等着再看随后的变化吧。

我此时竟想立刻跑开,远着你们,至少让“你的”几位安安心。我也不写信给你,也没法写信。我也不想报复,虽则你娘的横蛮真叫人发指。我也不要安慰,我自己会骗自己的,罢了,罢了,真罢了!

一切人的生活都是说谎打底的,志摩,你这个痴子妄想拿真去代谎,结果你自己轮着双层的大谎,罢了,罢了,真罢了!

眉,难道这就是你我的下场头?难道老婆婆的一条命就活活地吓倒了我们,真的蛮横压得倒真情吗?

眉,我现在只想在什么时候再有机会抱着你痛哭一场——我此时忍不住悲泪直流,你是弱者,眉,我更是弱者的弱者,我还有什么面目见朋友去,还有什么心肠做事情去——罢了,罢了,真罢了!

眉,留着你半夜惊醒时一颗凄凉的眼泪给我吧,你不幸的爱人!

眉,你镜子里照照,你眼珠里有我的泪水没有?

唉,再见吧!

我的身体与灵魂永远属于你

一九二五年九月九日 上海

今晚许见着你,眉,叫我怎样好!Z说我非但近痴,简直已经痴了。方才爸爸进来问我写什么,我说日记,他要看前面的题字,没法给他看了,他指了指“眉”字,笑了笑,用手打了我一下。爸爸真通人情,前夜我没回家他急得什么似的一晚没睡,他说替我“捏着一大把汗”,后来问我怎样,我说没事,他说“你额上亮着那”,他又对我说“像你这样年纪,身边女人是应得有一个的,但可不能胡闹,以后,有夫之妇总以少接近为是”。我当然不能对他细讲,点点头算数。

昨晚我叫梦象缠得真苦,眉你真害苦了我,叫我怎生才是?我真想与你与你们一家人形迹上完全绝交,能躲避处躲避,免不了见面时也只随便敷衍,我恨你的娘刺骨,要不为你爱我,我要叫她认识我的厉害!等着吧,总有一天报复的!

我见人都觉着尴尬,了解的朋友又少,真苦死。前天我着急时忽然想起了LY,她多少是个有些侠气的女子,她或能帮忙,比如代通消息,但我现在简直连信都不想给你通了,我这里还记着日记,你那里恐怕连想我都没有时候了,唉,我一想起你那专暴淫蛮的娘!

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

手剥一层层的莲衣,

看江鸥在眼前飞,

忍含着一眼悲泪,——

我想着你,我想着你啊,小龙!

我尝一尝莲瓣,回味曾经的温存——

那阶前不卷的重帘,

掩护着销魂的欢恋,

我又听着你的盟言:

“永远是你的,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我尝一尝莲心,我的心比莲心苦,

我长夜里怔忡,

挣不开的恶梦;

谁知我的苦痛!

你害了我,爱,这是叫我如何过?

但我不能说你负,更不能猜你变;

我心头只是一片柔

你是我的!我依旧

将你紧紧地抱搂;

除非是天翻,但我不能想象那一天!

九月四日 沪宁道上

闷在心里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一九二五年九月十日 上海

“受罪受大了!”受罪受大了,我也这么说。眉呀,昨晚席间我浑身的肉都颤动了,差一点不曾爆裂,说也怪,我本不想与你说话的,但等到你对我开口时,我闷在心里的话一句都说不上来,我睁着眼看你来,睁着眼看你去,谁知道你我的心!

有一点我却不甚懂,照这情形绝望是定的了,但你的口气还不是那样子,难道你另外又想出了路子来?我真想不出。

我心里只是一团谜

一九二五年九月十一日 上海

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眼看着我流泪晶晶地说话的时候,我似乎懂得你,但转瞬间又模糊了。不说别的,就这现亏我就吃定的了,“总有一天报答你”——那一天不是今天,更有哪一天?我心只是放不下,我明天还得对你说话。

事态的变化真是不可逆料,难道真有命的不成?昨晚在M外院微光中,你烁亮的眼对着我,你温热的身子亲着我,你说“除非立刻跑”那话就像电火似的照亮了我的心,那一刹那间,我乐极,什么都忘了,因为昨天下午你在慕尔鸣路上那神态真叫我有些诧异,你一边咬得那样定,你心里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呢?所以我忍不住(怕你真又糊涂了)写了封信给他,亲自跑去送信,本不想见你的,他昨晚态度倒不错,承他的情,我又占了你至少五分钟,但我昨晚一晚只是睡不着,就惦着怎样“跑”。我想起大连,想叫“先生”下来帮着我们一点,这样那样尽想,连我们在大连租的屋子,相互的生活,都一一影片似的翻上心来。今天我一早出门还以为有几分希冀,这冒险的意思把我的心搔得直发痒,可万想不到说谎时是这般田地,说了真话还是这般田地,真是麻维勒斯了!

我心里只是一团谜,我爸我娘直替我着急,悲观得凶,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咳,眉,你不能成心地害我毁我。你今天还说你永远是我的,我没法不信你,况且你又有那封真挚的信,我怎能不怜着你一点,这生活真是太蹊跷了!

想携着她的手,往明月多处走

一九二五年九月十三日 上海

“先生”昨晚来信,满是慰我的好意,我不能不听他的话,他懂得比我多,看得比我透,我真想暂时收拾起我的私情,做些正经事业,也叫爱我如“先生”的人宽宽心,咳,我真是太对不起人。

眉,一见你一口气就哽住了我的咽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昨晚的态度真怪,许有什么花样,他临上马车过来与我握手的神情也顶怪的,我站着看你,心里难受就不用提了,你到底是谁的?昨晚本想与你最后说几句话,结果还是一句都说不成,只是加添了愤懑。咳,你的思想真混,眉,我不能不说你。

这来我几时再见你,眉?看你吧。我不放心的就是你许有彻悟的时候,真要我的时候,我又不在你的身旁,那便怎办?

西湖上见得着我的眉吗?

我本来站在一个光亮的地位,你拿一个黑影子丢上我的身来,我没法摆脱……

The sufferer has no right to pessimism.

这话里有电,有震醒力!

十日在栈里做了一首诗:

今晚天上有半轮的下弦月;

我想携着她的手,

往明月多处走——

一样是清光,我想,圆满或残缺。

庭前有一树开剩的玉兰花;

她有的是爱花癖,

我忍看它的怜惜——

一样是芬芳,她说,满花与残花。

浓荫里有一只过时的夜莺;

她受了秋凉,

不如从前嘹亮——

快死了,她说,但我不悔我的痴情!

但这莺,这一树残花,这半轮月——

我独自沉吟,

对着我的身影——

她在哪里呀,为什么伤悲,凋谢,残缺?

眉,你不能负我

一九二五年九月十六日 上海

你今晚终究来不来?你不来时我明天走怕不得相见了,你来了又待怎样?我现在至多的想望是与你临行一诀,但看来百分里没有一分机会!你娘不来时许还有法想。她若来时什么都完了。想着真叫人气,但转想即使见面又待怎生是好,你还是在无情的石壁里嵌着,我没法挖你出来,多见只多尝锐利的痛苦,虽则我不怕痛苦。眉,我这来完全变了个“宿命论者”,我信人事会合有命有缘,绝对不容什么自由与意志,我现在只要想你常说的那句话早些应验——“我总有一天报答你”,是的我也信,前世不论,今生是你欠我债的。你受了我的礼还不曾回答。你的盟言——“完全是你的,我的身体,我的灵魂”——还不曾实践,眉,你决不能随便堕落了,你不能负我,你的唯一的摩!我固然这辈子除了你没有受过女人的爱,同时我也自信我也该觉着我给你的爱也不是平常的,眉,真的到几时才能清账,我不是急,你要我耐,我不是不能耐,但怕的是华年不驻,热情难再,到那天彼此都离朽木不远的时候再交抱,岂不是“何苦”?

我怕我的话说不到你耳边,我不知你不见我时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不能自由见你,更不能勉强你想我。但你真的能忘我吗?真的能忍心随我去休吗?眉,我真不信为什么我的运蹇如此!

我的心想不论望哪一方向走,碰着的总是你,我的甜,你呢?

在家里伴娘睡两晚,可怜,只是在梦阵里颠倒,连白天都是怔怔的。昨天上车时,怕你在车上,初到打电话时怕你已到,到春润庐时怕你就到——这心头的回折,这无端的狂跳,有谁知道?

方才送花去,踌躇了半晌,不忍不送,却没有附信去,我想你够懂得。

昨天在楼外楼上微醺时那凄凉味儿,眉呀,你何苦爱我来!

方才在烟霞洞与复之闲谈,他说今年红蓼红蕉都死了,紫薇也叫虫咬了,我听了又有枨触,随诌四句——

红蕉烂死紫薇病

秋雨横斜秋风紧

山前山后乱鸣泉

有人独立怅空溟

我怎么舍得放下你

一九二五年九月十七日 上海

爸今天一定很怪我,早上没有回去,他已是不愿意,下午又没有回,他准皱眉!但他也一定有数,我为什么耽着:眉,我的眉,为你,不为你更为谁!可怜我今天去车站盼望你来,又不敢露面,心里双层的难受,结果还是白候,这时候有九时半!王福没电话来,大约又没有到,也许不叫打,我几次三番想写给你可又没法传递,咳,真苦极了,现在我立定主意走了,不管了,以后就看你了,眉呀!想不到这《爱眉小札》,欢欢喜喜开的篇,会有这样凄惨的结束,这一段公案到哪一天才判得清?我成天思前想后的神思越发恍惚了,再不赶快找“先生”寻安慰去,我真该疯了。眉,我有些怨你:不怨你别的,怨你在京那一个月,多难得的日子,没多给我一点平安。你想想,北海那晚上!眉,要不是你后来那封信,我真该疑你了。

今天我又发傻,独自去灵隐,直挺挺地躺在壑雷亭下那石条磴上寻梦,我过意把你那小红绢盖在脸上,妄想倩女离魂,把你变到壑雷亭下来会我!眉,你究竟怎样了,我哪里舍得下你,我这里还可以像现在似的自由的写日记,你那里怕连出神的机会都没有,一个娘,一个丈夫,手挽手地给你造上一座打不破的牢墙,想着怎不叫人恚愤,你说:“Someday God will pity us”,but will there be such a day?”

昨晚把娘给我那玻璃翠戒指落了,真吓得我!恭喜没有掉了。我盼望有一天把小龙也捡了回来,那才真该恭喜哪。昏昏地度日,诗意尽有,写可写不成,方才凑成了四节:

昨天我冒着大雨去烟霞岭下访桂;

南高峰在烟霞中不见;

在一家松茅铺的屋檐前

我停步,问一个村姑今年

翁家山的丹桂没有去年时的媚。

那村姑先对着我身上细细地端详:

“活像个羽毛浸瘪了的鸟。”

我心里想,她,定觉得蹊跷,

在这大雨天单身走远道,

倒来没来头的问桂花今年香不香!

“客人,你运气不好,来得太迟又太早:

这里就是有名的满家弄

往年这时候到处香得凶,

这几天连绵的雨,外加风,

弄得这稀糟,今年的早桂就算完了。”

果然这桂子林也不能给我欢喜:

枝上只见焦烂的细蕊,

看着凄惨,咳,无妄的灾,

我心想,为什么到处憔悴?——

这年头活着不易,这年头活着不易!

又凑成了一首——

再不见雷峰,雷峰坍成了一座大荒冢,

顶上有不少交抱的青葱,

顶上有不少交抱的青葱,

再不见雷峰,雷峰坍成了一座大荒冢。

发什么感慨,对着这光阴应分的摧残?

世上多的是不应分的变态;

世上多的是不应分的变态,

发什么感慨,对着这光阴应分的摧残?

发什么感慨,这塔是镇压,这坟是掩埋——

镇压还不如掩埋来得痛快;

镇压还不如掩埋来得痛快,

发什么感慨,这塔是镇压,这坟是掩埋!

再没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

像曾经的梦境,曾经的爱宠;

像曾经的梦境,曾经的爱宠,

再没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

  1. 以下日记写于1925年,其中8月9—31日写于北京,9月5—17日写于上海。
  2. 厂甸:北京的一个旧地名。
  3. 眉:陆小曼。
  4. 想望:意为“希望,企求”。
  5. 约指:戒指。
  6. 意为“一吻而亡”,来源于莎士比亚戏剧《奥赛罗》中的一句台词。
  7. 意为“精神上的定情,伟大的互相献身”。
  8. 意为“恋爱成功,则生命之火就此熄灭”。
  9. 第一段英文意为:“眉,我想念你那曾经让我惶恐疑惑,又讨我欢喜的热情而恳切的凝视,与交流彼此心灵的秋波暗送。假如我明早就猝然死去,假如我变心喜欢上了别人,你会怎样去想,怎样去做?我明知这种假设太过残酷,可是我还要如此去假设,这便是情人的心理。”第二段英文意为:“如果我回来时,发现我所钟情的人不再属于我。你知道我会怎么做?想想那种情景,告诉我你是如何想的。”
  10. 他:指王赓,陆小曼当时的丈夫。王赓早年留学美国,毕业于西点军校。二人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后,性格不合,貌合神离,最终离婚。
  11. 意为“不得了,绝妙的”。
  12. 意为“人生实在是其乐无穷,太使人陶醉了,哈哈!”
  13. 意为“哦,女人的爱原来如此!女人的爱原来如此!”
  14. 这段英文意为“啊,眉!爱我:给予我你全部的爱,让咱俩合为一体吧;在我对你的无限的关爱中生活吧,让我的爱完全注入你的身心中,滋养你,爱抚你那白玉无瑕的身体,紧紧拥抱你那无所畏惧的心灵吧;让我的爱洒满你全身,把你完全包容在我的身心里,使我能在你对我的热爱当中,幸福而充满信心地休憩!”
  15. 意为“不要说了”。
  16. 意为“若非全部,宁愿舍弃”。
  17. 意为“享受”。
  18. 意为“思念”。
  19. 意为“让我离开人世吧,让我安息吧,啊,爱情!”
  20. 意为“别无选择的出路就是最适宜的出路”。
  21. 英文marvelous的音译,意为“不可思议的”。
  22. 意为“受害者无权悲观”。
  23. 枨触:意为“感触”。
  24. 意为“到那个时候,上帝会怜悯众生的,但是真会有这样的时候吗?”
  25. 满家弄:“满觉陇”的误记,指的是杭州西湖南面的一处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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