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之缘易允武

一面之缘易允武

九十年代中期,我同流沙河应湘泉酒厂组织的一个笔会邀请,去湖南长沙、吉首、凤凰一带游历。会议临近结束的几天,在长沙某酒店里突然接到一电话,是《书屋》杂志主编周实先生打来的,他拟前来拜访流沙河。《书屋》是我和流沙河非常喜欢的一本思想随笔类刊物,在当时被认为“北有《读书》,南有《书屋》”,在文化界称誉一时。主编周实前来,我猜想肯定是约稿之类事情。晚上,周实如约而至,一道来的还有一位中年人。周实介绍说是他的一位文友易允武,知道流沙河在长沙,一定要访见。周实说,易先生受《草木篇》公案牵连当“右派分子”,浪迹底层社会二十一年。

流沙河的《草木篇》案到底连累了多少人?谁也说不清。流沙河在八十年代听北京公安部门的一位相关人士说“全国有一万多人”。一九七九年以后,流沙河多次接触到此类因“连坐”而倒霉的人和事,许多他从不认识的同案犯不是写信来就是上门来诉说冤屈。所以流沙河说自己乃罪孽深重的不祥之物。

长沙人易允武,爱写诗,一九五五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一九五七年,《星星诗刊》发表流沙河的散文诗《草木篇》,其中《白杨》《藤》《仙人掌》三章,他很赞美,便写了诗作《月》《霜》《星》,以天空之物与流沙河的大地之物对应,发表在《星星诗刊》五月号,随后又在七月号发表了两首抒情诗。这些当然是与流沙河遥相呼应的“铁证”,于是在这一年夏天,这大学二年级二十一岁的学生,受流沙河《草木篇》公案株连,被划为“右派分子”,从此人生坠入地狱,浪迹社会二十一年。

差不多四十年后的今天,流沙河与易允武才第一次在酒店见面。人生荒诞,造化弄人,那种铭感五内的苍凉、撞击灵魂的锥心痛感,非他人所知也!两位白发书生紧紧握住对方的双手,盈盈老泪泛起,无语凝噎……令站在旁边的我和周实感慨不已。

易允武不善言谈,朴实低调得容易被人忽略。被人践踏、曾经沧海的经历在他脸上留下沉郁寡欢的神情。他说起一九七九年自己复出后写诗《匍匐者的家史》投给《星星诗刊》获奖的事情,流沙河回答说:“知道知道的,那是一首好诗!”

后来我们回成都,易允武时不时还写信来与流沙河问候交流。一九九八年,他将这一段人生经历写成文章《寻找星星》在《书屋》杂志发表,寄给流沙河一份。流沙河的回函是一帧条幅,上写“潮停水落龙安在,云淡天高雁自飞”。

我问流沙河,这“龙”是指“老龙”吗?他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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