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店里,赵一贞正捧着一本英文小说在读。阳光斜照,映着她柔美而清纯的脸。她眉头轻蹙,读得很入神,也显然很吃力。柜台前,传来了刘俊卿轻微的咳嗽声,赵一贞一抬头,正碰上刘俊卿的目光,一阵紧张,她有些慌乱地低下了头。

刘俊卿同样也很紧张,他用有些干涩的声音说:“我,买点茶叶。”

赵一贞低着头问:“要什么茶?”

“嗯,”刘俊卿的心思当然并不在茶叶上,他随手一指,说:“就这个吧。”

“您要多少?”

“半斤吧。”

赵一贞放下书,取茶叶,过秤。刘俊卿的目光追随着她,见一贞回头,他又掩饰着侧开头,装着在看那本放在柜台上的书,那是一本英文版的《少年维特之烦恼》。

“你在看这本书啊?”

赵一贞笑了笑,小声说:“看不太懂。”

“什么地方看不懂?”

赵一贞:“我英文差,一开始就看不太懂。”

刘俊卿打开扉页,指着《卷首诗》问:“是这儿吗?”

赵一贞点了一下头。

“这是卷首诗,标题是《绿蒂与维特》。这两句是说: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哎呀!”一贞的手一抖,茶叶哗啦撒了一柜台,吓了她一跳。刘俊卿赶紧帮忙挡着,却正好抓住了一贞的手。一贞的脸绯红了,她赶紧把手抽了回来,小声说,“对不起啊,我……我给你另外换半斤。”

“不用了,收拾起来是一样的。这样吧,你来扫,我接着。”

他双手合拢,靠住柜台。一贞涨红了脸,扫拢茶叶,茶叶落在了刘俊卿手上,这一刻,两个人凑得那么近,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一贞的眼睛,头一次没有躲避刘俊卿火热的目光。

比较起蔡家,刘家的日子却要好多了。摆在刘俊卿面前的除了一碗盛好的饭,还有几样菜,分量虽少,却既有肉,也有鱼。按刘三爹的意思,儿子吃了一个礼拜学校食堂,回了家还不吃点好的?

看儿子有滋有味地吃着自己亲手做的菜,刘三爹打开儿子带回来的布包袱,将里面乱皱皱塞成一团的脏衣服、脏袜子倒进了木盆,吃力地端起木盆,走出布帘,伴着剧烈的咳嗽声,给儿子洗衣服。

吃过饭,在父亲的咳嗽声中,刘俊卿不耐烦地挑亮了油灯,开始写字。他的面前是摊开的一本英文版《少年维特之烦恼》,和一张精致的描红信笺,信笺上是那首即将写完的《绿蒂与维特》的译文,字迹工整清秀,一丝不苟。听听门外总算安静了,他又提笔开始往下写,然而,刚写了一个字,更猛烈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刘俊卿烦得把笔一摔,拉开了门。月光下,刘三爹拼命抑制着咳嗽,提着一条洗好的裤子站起身来,腰却一阵发僵,他艰难地扶着腰站起,往绳子上晾衣服。本来一脸脾气的刘俊卿不由得站住了,他正想退回房里,却又站住了,轻声说:“爸,你不舒服,就早点休息吧,别太累着了。”

一刹那,刘三爹张大了嘴,儿子少有的关怀令他整个人都呆了,他激动得嘴角直抖。两行老泪从刘三爹的脸上滑了下来,巨大的激动和喜悦几乎令他难以自持,提着衣服的手都在抖个不停。他用力擦去眼泪,一抖衣服,晾上了绳子。

第二天一早,赵家茶叶店里,一贞送走了一名买茶的顾客,拿起抹布擦着柜台,突然看到一双熟悉的皮鞋站到了柜台前。一瞬间,一贞一阵紧张,涨红着脸,不敢抬头。刘俊卿把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描红信笺从柜台上推了过去。一贞犹豫着,伸出手正要去接,赵老板端着一盘茶叶,一掀门帘,走了出来。赵一贞吓得手一缩,赶紧转身叫了声“爸爸”。

柜台上,那张信笺刷的一下被刘俊卿收了回去。

赵老板吩咐女儿把指定的货分一下,回头看到刘俊卿,问:“这位先生,买茶吗?”

刘俊卿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逃也似地跑开了。

“这小伙子,慌什么张啊?”赵老板看着刘俊卿,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女儿,赵一贞干着活,头也没抬。

趁着父亲背过身清理着钱箱里的钱,一贞抬起头,看到远处的拐角,刘俊卿正躲躲闪闪地探着头,向她打着手势。一贞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找了一阵,才发现算盘下正压着那张信笺。

深夜,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楹,洒在那张描红信笺上。

赵一贞痴痴地端详着信笺,信笺上,是那首卷首诗,下面写着“省立第一师范刘俊卿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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