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周末,因为不一样的心境,这些同学少年各自品味着属于他们的青春滋味。

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蔡和森归心似箭,回到了湘江西畔的溁湾镇刘家台子:“妈,我回来了。”

正在吃饭的蔡畅蹦了起来:“哥。”

葛健豪几乎是下意识地想盖住破木桌上的东西,然而蔡和森已经来到桌前,葛健豪的手又缩了回来。桌子上,是两碗几乎看不见米的稀粥,和两块黑糊糊的饼子。看看母亲和哥哥的神情,蔡畅也反应过来,拿着半块黑饼子的手藏向身后,但蔡和森已抓住她的手,将饼子拿了过来。他掰开饼子,碎糠渣子洒落在桌上。把那半块糠饼捏在手里,蔡和森坐在门边的石阶上,他慢慢地掰着,一口口细细地嚼着,嚼着。蔡畅蹲在他的身边,有些不安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哥,其实——糠饼子也挺好吃的,嚼久了,还有一股米饭比不上的清香呢。”

蔡和森没吭声,又掰了一块糠饼,放进口中。

“哥,你别这样了。火柴厂关门了,我和妈会找别的事做,我们不会总吃这个的。”懂事的蔡畅抱住了哥哥的膝盖,安慰哥哥说,似乎整天吃这饼的是蔡和森而不是她和妈妈。

“我知道。我只是想尝尝,尝尝这股清香而已。”蔡和森微笑着,抚了抚妹妹的头,“进屋睡吧,哥想一个人坐一会儿。”

蔡畅犹豫着站起身,看看哥哥,悄悄回房间去了。

残月当空,从乌云中探出,洒下浅浅的月光。蔡和森仰望着月亮,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墙角,掀开破草席。那只擦鞋的工具箱还静静躺在里面,蔡和森抹去箱子上的灰尘,清理着一件件擦鞋的工具。他抖了抖那块抛光的绒布,仿佛是在试探自己的手艺是否还熟练。

一只手无声地按在他的肩膀上,蔡和森猛回头,看到妈妈温暖而平静的目光正直视着自己。沉默中,葛健豪蹲下身子,接过绒布,抹去了剩下两件工具上的灰尘。“周末,其他时间不行。”关上鞋箱,站起身,葛健豪看着儿子的笑脸,理了理儿子的头发,说,“没有什么坎是人迈不过去的,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再难,天塌不下来。”

蔡和森用力点了点头。月光下,葛健豪抚着儿子的头,突然抱住儿子,在他额上亲了一下。

第二天上午,蔡和森背着擦皮鞋的箱子出了门。

而在周南中学的寝室里,斯咏正专心致志地在一本书扉页上题字。警予轻手轻脚地从后面摸上来,摸到斯咏身后,大喝一声:“写什么呢?”

“吓死我了,干什么你?”斯咏吓了一跳,一把盖住书。

“看你写得那么认真,过来参观一下啰。写什么好东西,还遮着盖着?”

斯咏把书推了过来,警予一看,那是一本《伦理学原理》,书的扉页上写的是“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哎,你平时不是最烦《诗经》吗,怎么还抄这个?不就是有只鸟在叽叽喳、叽叽喳,想找只笨鸟跟它一块叫吗?很平常啊。呵呵,不会是有谁想跟你一块叫吧?”

斯咏不再理睬警予,把头埋在书里了。警予看看她,三下两下、干净利落地收拾起自己的书包,蹬蹬蹬一个人出了门。

“擦鞋吗,先生?又快又好……”蔡和森坐在街边擦鞋摊前,招揽着生意。远远的,一个正好经过的靓丽身影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走过来,停在了他的身边。蔡和森一抬头,站在面前的,居然是笑嘻嘻的向警予。

蔡和森愣了一下,才认出她来:“嗨,是你啊。”

“老远就看到是你。又在摆摊呢?哎,对了,上次你去考了一师吗?”

蔡和森笑了笑,说:“考了。”

“没考上?”

“考上了。”

“考上了?那你怎么还……”

“擦皮鞋是吧?没钱就来擦啰。”

“哦!勤工俭学。佩服佩服。”

“这有什么好佩服的?人要吃饭嘛。”

“话不是这么说,现在哪个学生拉得下面子干这个?只要考进个学校,一个个都好像上了天,恨不得把自己当文曲星供起来。像你这样的,我还真是第一次看见呢。”她在蔡和森身边蹲了下来,撑着下巴,盯着蔡和森:“嗯,我呢,今天出来给家里寄信。现在信也寄了,回去呢,也没别的事。所以呢……”

蔡和森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警予不容他回绝地说:“你教我擦皮鞋!”

“哎!擦鞋擦鞋,擦皮鞋啰……”

警予敲打着鞋刷子,扯开嗓子吆喝着。路人们纷纷侧目——这么漂亮而穿着高档的小姐居然吆喝这个,着实令人吃惊。连蔡和森都觉得有点不自然了,他推了推警予让她小声点,提醒她说别人都在看她呢。警予却敲得更起劲了,声称做生意嘛,就是要招人看呀。继续用更大的声音吆喝着:“来来来,哪位擦皮鞋?”

一个男人挤了上来问:“哎,你们俩谁擦皮鞋啊?”

警予:“他是师傅,我是徒弟,你想要师傅擦还是要徒弟擦?”

“徒弟,就徒弟。”

“那请坐吧!”

男人兴高采烈地坐了下来,警予抄起工具就要动手,又抬头看看客人,说:“我刚学的,擦得不好别怪我啊!”

男人忙不迭地答道:“不怪不怪。”

看到警予的功夫还不错,人群一阵议论纷纷,好几个男人也挤了上来:“我也擦……我也擦……”

一拨客人过后,两人哗啦哗啦地数着铜钱,才发现自己真是“发财”了。趁着没有客人,两个人坐在街边,说起上次报考一师的事情,警予问:“你们第一师范跟你一批考进去的,有个叫蔡和森的,你认识吗?”

蔡和森不禁一愣:“你打听他干嘛?”

“我看过他的入学作文,我们老师当范文发给我们的。怎么写得那么好,真是气死我了。”

“他写得好你也生气啊?”蔡和森简直哭笑不得,“有那么严重吗?我看他很一般呀!”

“写得也太好了一点嘛!我一直觉得自己作文好,跟他一比,人生都一片黑暗了。”警予容不得人家说蔡和森一般,“去,不识货!就他的文章,全长沙的学生,没人比得上,包括我。我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我怎么就比不上他呢?未必他三头六臂啊?”

蔡和森暗自笑了,随口说:“三头六臂?肯定没有,他嘛,也跟我差不多,一副穷样。”

“我现在呀,把他那篇文章贴在我床头,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冲着那篇文章大喊一声:‘姓蔡的,你等着瞧,我向警予总有一天要强过你!到时候,我就拿我的文章去找你,让你挖个地缝自己钻进去!’”想想,她又叹了口气,说:“唉,也就是说说而已,真想赶上他,不知猴年马月喽!”

“我看没问题,凭你这股倔劲,那姓蔡的肯定兔子尾巴长不了。”

“对,总会有那一天。”警予看看天,突然想起斯咏,转头对蔡和森说,“哎,我得走了,再见……喂,我说的话,你可别告诉那个蔡和森啊!,”

“你放心,我是肯定不会告诉第二个人的。”蔡和森望着警予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笑着自言自语了一句,“向警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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