绰约俱见天真

◎绰约俱见天真


禁幄低张,雕栏巧护,就中独占残春。容华淡伫,绰约俱见天真。待得群花过后,一番风露晓妆新。妖娆态,妒风笑月,长东君。

东城边,南陌上,正日烘池馆,竞走香轮。绮筵散日,谁人可继芳尘?更好明光宫殿,几枝先向日边匀。金樽倒,拚了尽烛,不管黄昏。

—《庆清朝》



没有谁的童年不可人,没有谁的童年不动人。就像蓝到无边的天,每一缕云丝,都是一种神话;像清到无尘的水,每一尾游鱼,都是一个传说。

少年时,一举一动,都是天地恩宠,无不别样好看。多年之后再回首,才感觉那烂漫岁月当真明媚如画。

在李清照的诗词里,特别是早年那时,她多写少女时代的喜忧,却不曾有孩提时的欢愁。读到她这首《庆清朝》中的“绰约俱见天真”的时候,以为接下来会忆念一些童年的旧事。不想,却没有。写这词的李清照,该是久居汴京城(今开封市)的故人了。俏立于诗词会宴,城郭宫阁之语句,满是春风快意。众花谢了又如何,不是还有芍药吗,占尽妖娆,弄风惹月。天近黄昏了,怕什么呢,点了烛火,再饮几杯吧,浅醉了,更具诗意;迷蒙中,更有辞章。

和她的上首《浣溪沙》同是春色深,这词却了无闲愁,满满的快意。童年,是真的遗忘,还是故意回避呢?童年的她,不仅天真,而且绰约。

她的童年,在泉边,在水岸,在泪光潋滟里,在桨声欸乃中。

小小的清照,父亲爱,母亲王氏更爱,爱若掌中最美,爱若怀中最娇。醒时逗弄,梦里亲昵,初为人母的王氏,尽显母亲的喜悦和

宠溺。


有时候,命运总是这样不近人情就背弃美好的祝愿。那些盛开与凋零,那些萌发与枯萎,看似是命运的偶然,实则都是人生的

无常。

四季是季节,但何尝不是劫数?轮回了,就是生生死死。

王氏,宠爱自己的女儿,然而,岁月却收回了对她的宠爱。半年,仅仅半年,她和女儿相依相偎了短短的时光,便就此驻足,王氏因产后病撒手人寰。最后那刻,她望向女儿的目光,是千般的不舍,是定格的牵挂和温柔,是无尽的伤心与悲痛。那一刻,她心里满满都是襁褓中的小清照。那个小小的人儿,还太过娇嫩。

有哪一位母亲,最牵挂的不是自己的儿女?那目光,想想就让人剜心地疼。有多少人伤春悲秋,写下诗词歌赋,可有什么能比这样一位在生死之际的母亲对孩子的依恋更感天动地?

听说,那天窗外的花都蔫了;听说,那天院中的泉水都悄无声息地流着。我想,这不仅仅是为一位母亲叹息,更是为这个孩子

叹息。

天,暗下来了,是因为没有太阳;夜,暗下来了,是因为没有月亮。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失去了母亲,那是多么昏天暗地的

日子?

王氏所生,王氏所养,但却是来自两个不同门庭的王氏。李格非的前妻,也就是李清照的生母,是当时一代名相王珪的女儿。

去得匆匆,来得更有些急促,这似乎是李格非没有怀恋,新的爱情也显草率。其实,这正是他的爱。因为他怕小小的李清照心中落下少小失母的阴影,所以才很快又与王拱辰的孙女结为连理。

两个王姓的母亲,连线成没有缺憾的母爱。

半年,对于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来说,世界还没给她留下什么烙印,所以李清照能在继母王氏的抚养下快乐地成长,她的人生印记,也就没有那段伤痛。很多人说,正是因为有这段往事,李家人对这个小人儿才格外疼爱娇惯,因此养成了李清照纵横如男儿的性格。

但也有一些人提出了别样的论辞,在模糊的年献推论中,说李清照本就是李格非的第二任妻子所生,本就没有什么丧母之痛。

那一场雨,湿得只是院外的草木,没泡透案几上的墨锭,也就无人写透这段旧事。再说那时,一个女子的生死,一个婴儿的哭闹,不过是平常,又怎能惹人们大动笔墨?谁又会知晓千百年后还有人会细细推敲?终究没人断猜出那女婴会成为词宗李清照,毕竟这种概率在历史上太稀薄,稀薄得绝无仅有,稀薄得寥若晨星。可她,偏偏就成了空前绝后的李清照,成了那段烟云年代的一轮朗朗清辉。

岁月喧嚣,本就难以尘埃落定,所谓的盖棺定论,也不过是一种说辞压倒另一种说辞而已,没有百分百的还原。我们就静看这喧嚣吧,不做决断者,也许,只做一个倾听者,会多一种适宜的感觉。毕竟这一切都没有影响李清照的童年,没有影响她成为秀外慧中、文辞绝妙的一代婉约词宗。

李清照在李家的大院里、在明水清秀的景色中成长着。远处几声鸡犬小趣,近处几缕花草真香。而她的母亲,在她的意念里也是那“言必《诗经》,语必《乐府》”的一代才女,况且还在宋史中留下了名字,虽然只是用“擅诗文”三字带过,但于一个女子,已经是肯定了她的才华。


一周岁,似乎是人生的第一级台阶。那天,大人多以各种方式来评测孩子们的命理走向,多是为了应那句“从小看大”的老话。比如说宝玉“抓周”抓了胭脂类的香粉之物,便惹了贾政大怒,很不欢喜。日后的贾宝玉虽然不是酒色之徒,但也在女儿堆里混得风生水起,这也难怪贾政恼怒。可李清照“抓周”,却抓出了真实的精彩。

那天,家人将瓜果、针线、笔砚、脂粉、书卷、花朵等诸多杂物放在小清照面前,没想到,她对近处鲜艳的物件毫无兴趣,竟然爬向更远处的一支笔。她拿在手中,胡乱地敲打着一本书,嘴里还“咿呀咿呀”地叫着。李格非高兴坏了,在女儿的小脸上亲了又亲,王氏也激动万分。

的确是这样,在小清照蹒跚学步的时光里,她最喜欢父亲书房里笔墨的香味,最喜欢听母亲唱短歌吟小令。三四岁的时候,她已经是满口诗词文赋了。一年七夕,李家给几个女孩子安排“乞巧”的仪式。在高搭的彩棚里,红烛摇曳,祖母将一枚银针和七彩丝线分给清照和她的小姐妹们,让她们默念乞巧之愿。别的孩子都郑重其事地默念着,以乞织女梦里教她们各式女红,唯清照似乎心不在焉。祖母问她在想什么,她仰着脸,明亮的大眼睛望着祖母说:“我想和哥哥弟弟们一样学书练字。”

正是父母潜移默化的影响,让小小的李清照走上了诗词文章的香径,一种芬芳向华年。


从那以后,李清照便和从兄们一起读书。聪明伶俐的她,很快就显出过人的文才天赋。她不仅好学,而且善疑好问,从不盲从于别人,不时提出自己与众不同的见解。小小年纪的她,总有不尽的巧思妙想。

她一问,父母一答,就是一次天伦之乐,亦是小小清照心智的一次拔节。

书香门第的浸洇,让本就天资聪慧的她,有了一个志趣绰约的童年,也铺就了她傲立诗词群峰的坚实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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