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来自江山的打流少年

第一章 来自江山的打流少年

江山戴氏

戴笠,原名戴春风,字雨农,浙江西南边界、赣闽交界处的新安江源头的江山县是他的家乡。

据说江山戴家是西汉时期的儒学大师戴圣的后代。从戴圣到戴笠之间,戴家历代的显赫人物还有东晋的大学者、雕塑家、画家戴逵;唐朝的右仆射(相当于右丞相)戴至德;元朝的秘书修撰戴安德;清朝的武德左射骑戴启明等。

在汉晋时期,戴氏家族的祖先曾居住在河南商丘、安徽宿县一带,唐宋时代迁徙到安徽休宁县,在灾难重重的元明过渡时期,戴氏家族迁徙到了浙江的龙游县。

戴家落户仙霞岭附近的江山县是戴笠曾祖父戴启明时的事。戴启明因镇压太平天国起义有功被封为武德左射骑后,择吉日良辰荣归故里,成为当地的地主和高利贷。但是,戴家并没有青云直上,过上达官贵人的生活,而是依然住在小山村里。戴启明对此并不满足,他渴望大富大贵,于是向很多风水先生询问发家之法。一天,门上来了一位算命先生对他说:“仙霞岭山麓的硖口镇保安村有王者之气,得此地者必富贵。”

仙霞岭位于闽、浙、赣边境,世称“东南锁钥”,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南端的枫岭关既是闽浙的分界之处,也是浙西南的交通要道,山势险要,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仙霞岭层峦叠嶂,最高峰达1413米。山上怪石嶙峋,山脉曲折蜿蜒,老树古藤不计其数,而且山间有水,相映成趣。

戴启明对风水先生的话深信不疑,厚谢来人。不久,便带着妻子和三个儿子桢奎、顺旺、大猷,从浙江龙游县举家迁居保安村落户。其二子戴顺旺便是戴笠的祖父。戴笠28岁时,在为《仙霞戴氏宗谱》作的序中满怀感激之情写道:“……我公卜此间为发祥地,遂移而就居焉。燕翼贻谋,以似以续,不数传而苗裔渐蕃,建祠开族。商人郊翼而宗汤,周人祖文而宗武,饮水思源,我启明公实保安发族之始祖也……”

迁居保安后,戴启明广置田产,很快就成为江山县的大地主。戴顺旺和父亲一样,也因效忠清朝政府得到晋升五级的荣誉。他利用自己的官职,一面放高利贷,一面广置良田。他在保安置办了二百余亩良田,开办了一系列产业,并获得了种茶、收木材和在附近采矿的权利。尽管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戴家在当地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家产传到戴笠父亲戴士富时,就只剩下数十亩山地。戴家变成了一个十足的破落户。戴士富受社会的影响,从小尚武,年轻时考中了武秀才,曾在衙门任职。后来,舞枪弄刀已不受清廷重视,戴士富空有一身武艺,却无用武之地。他辞职回乡,自甘堕落,嫖娼赌博,靠经营几十亩山地的佃租收入为生,家产全被变卖了。

戴士富本有一个妻子,但是她生下一个女儿后,不久就病逝了。戴士富因为名声不好,已经年届三十,却没有人愿意为他张罗婚事。只得了一个孙女的戴顺旺开始着急了。在戴顺旺的百般央求下,他的好友,保安乡太学生蓝兴旺终于答应把女儿蓝月喜嫁给戴士富。

蓝月喜生于1875年,受家学熏陶,熟读《三字经》、《女儿经》、《朱子家训》、《名贤集》等书。蓝月喜生性温和慈祥,手脚勤快,且勤俭能干,颇有治家的本领,是远近闻名的好姑娘。这样一个女姑娘嫁给好吃懒做的戴士富,乡亲们都很婉惜。但是,蓝兴旺觉得戴士富虽然懒,也是一表人才,读过书也习过武,不会辱没了女儿,此外戴家还有几十亩田地和一片竹林,女儿嫁过去也不会受穷。

蓝月喜是一个传统的女子,虽然听村里传言戴士富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但是还是遵照父母之命嫁给了他。戴士富为能娶到这样一个姑娘喜出望外。当时,戴家雇着三四个长工,养着几匹骡马。在蓝月喜的精心持家之下,戴家倒也算得上衣食无忧的小康之家。戴士富的第一个儿子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呱呱坠地了。

戴士富笃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祖训。听到儿子的哭声,他激动得双眼溢满了泪水。他翻开《仙霞戴氏宗谱》,在自己的名下写上:“长子,名春风,字子佩,号芳洲,生于清光绪丁酉四月二十七日酉时(1897年5月28日下午6时)。”这个孩子就是戴笠。

戴士富死的时候,戴笠才6岁。戴士富死后,戴家剩下孤儿寡母,日子过得更加窘迫。戴士富的放荡和残缺的家庭使戴笠养成了顽劣的性格。幸好戴笠有个好母亲,他才没有走上堕落之路。蓝氏孤寡一人,不但支撑起了门面,含辛茹苦地把三个孩子都拉扯长大,还让戴笠兄弟上了学。戴母希望两个儿子接受教育后,能有所成就。为了戴氏子弟有朝一日能够光宗耀祖,蓝月喜做好了舍弃一切的准备。

生活在边远山村的人们还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整个中国大地却处于水深火热的时局动荡中。在清王朝的统治下,政治腐败,国库亏空,鸦片流入,军队毫无战斗力。西方列强都想在这片富庶的土地上分一杯羹。在帝国主义的侵略下,清政府签下了一份又一份丧权辱国的条约,整个中国正在一步步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

这一切对保安乡的村民来说,似乎非常遥远。时局的动荡并没有太多地影响他们的生活。闭塞的环境使他们能够享受暂时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然而,时代的洪流滚滚而来,每个人的命运都与祖国的命运息息相关。

保安乡的少年才子

不得不承认,戴笠是个聪明过人的孩子,无论是在母亲的指导下读书认字,还是为自己的淘气玩乐寻找借口,他敏捷的思维和善辩的口才有时连大人都难以应对。

一次,他领着小伙伴去自家二伯地里偷蚕豆,二伯找上门来问罪,他振振有词地辩解说,自己是从自家“拿”蚕豆,而不是“偷”。“爹死的时候,二伯还把我们家的红木桌子搬走了,那都不能叫偷,我拿了二伯一把蚕豆,怎么就是偷了呢?”戴笠这一番绵里藏针的话一下戳到了二伯的痛处,二伯仓皇离去。戴蓝氏看着得意洋洋吃蚕豆的戴笠,心里十分忧虑:这孩子的聪明伶俐若是用对地方,一定是个不凡的人物,若是调教不好,也很可能成为一个鱼肉乡里的混世魔王。她也曾苦口婆心或是严加管教。尽管挨了很多次打,戴笠骨子里的油滑、狡诈似乎没有丝毫减少,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膨胀起来。

为了让孩子接受正统的教育,做一个讲道理的人,也为了有朝一日能光复祖业,戴蓝氏把戴笠送进了私塾,师从毛逢乙先生。对戴笠来说,私塾的课业十分轻松,他靠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囫囵吞枣地背了一堆启蒙教材就得到毛先生的百般赞赏和疼爱。刻意标榜自己优秀和个性的行为也招惹了一些同学的妒恨,小春风知道自己需要一个靠山,而眼下先生对他的偏爱就成了最好的屏障。很快,欺负他的学生受到先生责罚,他则成了带领同学们在仙霞岭的悬崖险穴中爬进爬出、玩打仗游戏的“野司令”。

在同龄人中的成功让年少气盛的戴笠愈发胆大,凡是听到或遇到不合理的事情,他都会站出来打抱不平。

乡塾的四年里,戴笠读完了《大学》、《中庸》、《论语》、《孟子》,10岁开始练习习作,年仅13岁便练就了流畅的文笔,成为保安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少年才子。他如同一颗野草,在风雨中顽强地按照自己的方式成长起来,也逐渐变得狡猾老成,工于心计。

1910年,14岁的戴笠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江山县文溪高小。文溪高小是一所新制寄宿学校,教学方式和生活环境与科举制度下的学堂有很大不同。脱离了母亲管束的戴笠第一次过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他给自己取了个正式的学名——征兰。四年间,他凭借优异的学习成绩和极强的活动能力被学校连续四年指定担任班长。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宣传“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革命思想,在全国范围内发动武装起义,于1912年成立中华民国。这场反对帝制、反对封建的革命浪潮对于逞强好胜的戴笠来说无疑是施展抱负的绝佳机会。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和喜好打抱不平的英雄主义情结也使得他在很多地方崭露头角,成了知名人物。他在学校内组织了“青年会”,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他也靠出色的才能赢得了同学们的尊重。这段经历对他日后创建特务组织积累了一定的管理经验。在此期间,戴笠还结识了周念行、毛善馀(即毛人凤)、王蒲臣、姜绍谟等同学,这几个人在日后都成了他的重要助手。

清王朝被推翻后,戴笠不但自己率先剪去了长辫子,还当着学生家长的面,把一位周姓同学的辫子也给剪掉了。此举在校园内掀起了轩然大波,校方、教员、家长纷纷痛斥戴笠胆大妄为,目空一切,有辱校风;可是,戴笠却赢得了同学们的称赞和仰慕。在他的带动下,激进大胆的同学纷纷剪去自己的长辫子。整个学校乱成了一锅粥,学校见学生们热情澎湃,怕局面失控,决定处分戴笠,整顿校风校纪,却遭到学生们的强烈反对,大家联名上书为戴笠说话,有的人还直接到校长室请命,或以罢课要挟。迫于压力,学校放弃了对戴笠的处分。一个四处惹事的“祸根”就这样名声大噪,摇身一变成了学生领袖。

一边是老师的爱护,一边是追随者的崇拜,戴笠如虎生双翼,愈发嚣张。在一次国文课上,戴笠因为国文老师宣扬孟子的君臣思想而不满,竟然在课堂上公然指责老师是“保皇派”,宣传的都是落后的思想。他跳到讲台上号召同学们联名要求学校开除保皇派老师。当时正值动荡敏感时期,学校为了不招惹麻烦,真的把那位国文老师开除了。

从此戴笠便真是春风得了意,他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通向权势的最佳路径。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有所发展,他不断拉拢学生。同学见他言行豪爽,慷慨大方,又极守信用,俨然一副“英雄豪杰”的模样,也都十分喜欢和他在一起。当然,在老师眼中,他也注定成了一个“油头粉面”的市井之徒。

1913年冬,戴笠以全校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了。母亲戴蓝氏见儿子学业有成,便张罗着给儿子娶亲,一来可以早日传宗接代,二来也给家里添个帮手。1914年,戴笠便在母亲安排下迎娶了江山县风林镇地主毛应升之女毛秀丛。毛家经济富裕,毛秀丛也算是端庄大方,这让向往权势和美色的戴笠暂时得到了满足,二人感情融洽,次年生子,取名戴善武。

1914年,考取了省一中的戴笠再次离家前往杭州求学。杭州城风景秀丽,经济发达,是民族资本发展的集中地之一,灯红酒绿的景象更是江山县不曾有过的妖娆。眼前的一切让戴笠大开眼界,欲罢不能,他暗暗发誓要在此混出个模样来。

可是没过多久,戴笠就发现,这里并不像老家和高小那样容易出人头地。

省立一中是全省最好的中学,云集了凭借自己学识考进来的佼佼者。他们和戴笠一样优秀,甚至比他更有思想、有学识、标新立异,戴笠之前的那些套路在旁人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更别说让人崇拜了。至于那些学习不如他的,大多是富家子弟,他们每天流连于吃大餐、喝咖啡、泡舞厅等娱乐活动,反而让戴笠深感羡慕和嫉妒。看着自己一身土布做的衣服和寒酸的生活费,戴笠第一次尝到了挫折的滋味。他对眼下的境遇感到愤怒,为什么自己不能拥有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强烈的占有欲让他不再致力于用功读书,而是想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凌驾于众人之上。

还没等戴笠找到出路,一场惊变突然袭来。

一日午后,同学们或三两成群地促膝交谈,或在宿舍里小憩,戴笠却一个人偷偷溜出了学校,来到一家照相馆隔壁的旧货店。几天前他与好友闲逛到此,看上了一件棉衣,但是囊中羞涩,无力购买。眼看冬天将至,身上的衣服难以御寒,苦思冥想了数日,他决定铤而走险,顺手牵羊。午后的旧货店生意清淡,伙计们也都有些疲乏。戴笠趁人不备,抓起自己看中的衣服,对着伙计的背影匆忙地说了一句“借件衣服照相用”,便拔脚从边门钻进隔壁的照相馆,转身又从照相馆的另一侧跑了出去。伙计虽然大意,但还是在匆忙中记住了戴笠长脸、浓眉、大嘴的容貌特征,以及胸前“浙江省立第一中学”的校徽。学校根据描述很快查出是戴笠所为,再加上同学对他平日所为的告发,学校认为此学生已经无药可救,就对他做出了开除的决定。

一走出省一中的大门,戴笠就后悔了,学业倒是其次,眼下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了,这不是自己把自己推入绝境了吗?戴笠也深觉无颜回家面对母亲,就在杭州街头闲逛,琢磨着如何摆脱眼下困境。情急之中,戴笠想起了妻弟的岳父在杭州有家豆腐店,于是前往投靠。豆腐店徐老板念在同乡和亲戚的份儿上收留了他。

有了容身之所,没有了后顾之忧,戴笠快活得像匹脱缰的野马,整日在杭州市四处游逛,和一群地痞流氓混在一起,做些鸡鸣狗盗之事。转眼年关将至,徐老板的侄儿徐缙璜要回江山县,戴笠决定与他结伴回家看看。可是他两手空空,觉得很不光彩,于是便在途中动起了邪念。他趁客船在富阳码头小憩之际偷偷上岸,搭了另一条船折回杭州的徐记豆腐店,谎称徐缙璜遭遇小偷,钱财被偷了个精光。

“阿璜现在在桐庐客店,没有钱哪儿都去不了,所以就托我赶回来找您了。”

徐老板哪里听得出他是在撒谎,惊慌中赶忙拿了一百元钱托戴笠捎给徐缙璜。戴笠拿了钱不慌不忙地到最好的酒楼饱餐一顿,又给自己置办了一身像模像样的行头,买了些年货,才重新上船前往老家江山。

见到儿子归来,戴蓝氏自是喜出望外。戴笠不敢告诉母亲实情,只说自己已经不念书了,改行做街头小生意赚钱,戴蓝氏听罢也无可奈何。妻子毛氏见丈夫虽无功名,但从此能安守乡间,与自己举案齐眉,也是自有一番情趣。就这样,戴笠在家里看山林,读史书,过了一段侍奉长辈,教养儿子的平静日子。

戴笠从军

乡村生活虽然轻松惬意,但未免有些单调平庸。深负野心的戴笠向往着富贵温柔乡的日子,眼下的一亩三分地哪里能满足他?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一些人意味深长的眼神,那友善的背后仿佛总带着一丝嘲笑。

戴笠自然是不服气的,他需要赞美,需要崇拜,需要站在高台上接受众人的膜拜,在家乡没有多少文化的群体中,他一方面感叹自己怀才不遇,另一方面也重新找回了唯我独尊的感觉。恢复了自信的他用“金麟”来比喻自己:我戴笠岂能与这些池中之物混在一起,等我龙起腾云的那一天,看他们还敢这么瞧不起我!

可是,在这如坐井观天般的农村,何年何月才能出人头地呢?

一天,戴笠闲来无事,与伙伴前往二十五里外的硖镇游玩,碰巧遇见一个名叫姜绍谟的校友。姜绍谟与戴笠同岁,但是晚入学3年,因此二人以学长学弟相称。姜绍谟见戴笠在乡下闲着无事,便建议他报考衢州联合师范继续学业。戴笠从姜绍谟口中得知他正准备报考北大预科班,而自己的同学周念行则在筹划着到日本留学。眼看着昔日同窗个个春风得意,前程似锦,唯有自己穷困潦倒,既无资本又无权势,想来也只有靠求学混迹了。

回到家,戴笠向母亲表明心意,戴蓝氏对儿子的雄心当然是十分支持,赶忙筹措了一些钱,送他赶考。

戴笠果然不同凡响,一举考了个第二名。当晚,他拉几个同学到自己下榻的旅店畅饮一番。同学告辞后他还觉得意犹未尽,便拉着同房的几位旅客继续豪饮。数杯酒下肚,几人话便多了起来。其中一位当兵打扮的人说:“兄弟,看你这身板儿是块当兵的好料,去考什么师范学校啊,当个孩子王能有啥出息?”

“这我还没考虑过。”戴笠边喝酒边说。

“我跟你说,这年月,干啥都不保准儿,就当兵吃穿不愁,有机会的还能往上靠靠。你看我们师长,几个月前还是个旅长,去江苏打了一个张勋,回来就升师长了。其实那张勋的辫子军是自己散的,这么好的机会就给他赶上了,没费吹灰之力,你看看快不快!”

同房间的另外两人听得直点头:“可不是?那段祺瑞段总理、吴佩孚吴大帅……”

“还有曹锟曹大帅呢!都是小兵起来的!”

“这些先不比,咱就拿老段手下的淞沪护军使卢永祥来说吧,当年也就是个行伍出身嘛,目不识丁,不也混出来了?还有四大金刚之一的靳云鹏……”

当晚,酒足饭饱的几个人纷纷进入梦乡,唯有戴笠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当兵的一番话触动了他深埋在骨子里的欲望。上学固然是条出路,但是毕业也不过是个穷教师,离他人上人的梦想差得可不是一步两步,如果从军的话,以他的文化水平,在部队里不能说拔得头筹也算是凤毛麟角了,再凭借自己的机灵劲儿,飞黄腾达也不是件难事。

思来想去,戴笠决定放弃读书的计划。那个当兵的告诉他,浙一师正在杭州招收学生兵。戴笠觉得学兵营一定与普通兵营不同,提升的机会也可能更多,便立即奔赴杭州,以省立一中学生的身份报名参军。学兵营营长李享见他浓眉大眼,透着一股英气,又是个识文断字的学生,便问他参军的理由。

“报告首长,吾志在希圣,希贤,希豪杰,然天下纷争,世无宁日,希圣、希贤而不可得,唯有追随长官,平定天下,创功立业,才是男儿追求。”

“好小子,有志气!”李享拍着戴笠的肩膀,点头称赞。在他眼里,戴笠语出不凡,志向高远,定是个奇才,当即便录取了他。母亲戴蓝氏得知儿子弃文从武,不免摇头叹息,却也无可奈何。就这样,戴笠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走进了学兵营。

比起学校,学兵营就像个“大杂院”,里面聚集的都是些乌合之众,散漫无序,乌烟瘴气。不过这对于本来就盘算着飞黄腾达的戴笠来说,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以他的学识和才干,想在这里做出一番业绩简直易如反掌。戴笠的急功近利让他作出了错误的选择,他跟军中的混混拉上了关系,继而又结交了一批地头蛇和地痞流氓。这极大地影响了他的仕途,虽然他颇得营长赏识,但是几次任命都没有批准。久而久之,戴笠泄了气,渐渐地也就淡了进取之心。

与此同时,浙江省内各实权派正在进行一场明争暗斗,以夏超、周凤岐为首的备武派,以吕公望为首的北洋派以及所谓的陆师派无不摩拳擦掌,都想争夺浙江的军政大权。面对段祺瑞委派杨善德任省督军的决定,各派自然不服,于是备武派的周凤岐等率领浙三师在宁波造反,杨善德便命令浙一师前往平叛。

打仗可不比平日训练,长途行军后的蓬头垢面和疲惫不堪让戴笠简直难以忍受。他暗自后悔当初不该放弃教师那样干净体面的职业。好不容易到了宁波,早已准备好的浙三师显然士气高昂。这一仗打得十分艰难。戴笠缩在战壕里,怀抱着“汉阳造”,心里又开始打鼓:自己虽然早就向往冲锋陷阵、戎马生涯的洗礼,却从来没认真训练过,连枪都用不熟练,手里的汉阳造并不是上乘武器,指望靠它建功立业怕是难了;那些坐在后方指挥战局的将领都久经沙场,因此有资历,自己一个小兵这辈子估计也只能当前锋,当炮灰了。不,不能白白献身,我才21岁,什么都没得到就死了,多冤啊。他心中暗想,眼下还是保命要紧。想到这里,他仿佛忽然清醒过来,看着自己的战友打红了眼,也不再跟着向前冲了,而是装出一副受伤的模样,倚在战壕边大口喘气。

很快,浙三师便反守为攻,浙一师大败,溃不成军。戴笠想混在一群抱头鼠窜的士兵中伺机逃跑,没想到慌不择路,被抓进了大牢。

在牢房遭受的非人待遇成为戴笠一生中的奇耻大辱。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充满了腐烂的气味,蚊蝇嗡嗡乱飞,跳蚤上蹿下跳,每天以馊饭果腹,还常常喝不上水,这些倒还在其次,让戴笠受不了的是胜利者对他们的侮辱、嘲笑、谩骂和殴打。身边不断有战友因为承受不了精神上的摧残而嚎啕大哭,戴笠想想自己和他们一样生死未卜,心情糟糕透了。

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突然一天,牢房门被撞开了,冲进来的人大声嚷嚷着让大家出去,戴笠眯着眼睛辨认一番,才知道是前来营救的浙一师战友。从他们的喊话中他得知浙一师几番征战后最终打败了浙三师,攻下了宁波。

战斗结束了,想起这番形同地狱的经历,戴笠仍心有余悸,加之自己所在的军队到底还是败军,日后难成气候,他决定脱离部队。戴笠也不回家,就在宁波城内流浪。当时正值冬末春初,气候时好时坏,生计艰难。戴笠就趁风和日丽的时候干些零活赚钱填饱肚子,有时设个赌局靠以前学会的小伎俩骗几个钱,遇上风霜雨雪就只好化缘充饥;晚上则蜷缩于寺庙亭阁之间求一宿安眠。

一天傍晚,他照例到关帝庙过夜,刚进庙中,见一中年妇女自外面走来,体态面容好生熟悉。他仔细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来人正是他的亲娘戴蓝氏。他一边叫着“娘”一边扑上前去,却把戴蓝氏吓了一跳。戴蓝氏仔细端详了一番,才确定眼前这个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落魄男人是自己的儿子,不禁也潸然泪下,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原来宁波一役之后,一些浙一师的士兵纷纷返乡,其中就有与戴笠同村的毛善德。毛善德回来后特意去戴家拜访,戴蓝氏和毛秀丛才知道战事结束,可是一直不见戴笠回来。婆媳俩慌了神儿,思前想后都不放心,于是戴蓝氏决定亲自出门来寻。她考虑儿子可能没什么钱,不会走得太远,就在宁波城内四下打听。一个算命先生的话给她指点了迷津:“你儿既然在这里无依无靠,想必定无安身之所,你不妨去一些残寺野庙看看。”她便来了这里,果然遇到了儿子。

戴蓝氏擦擦眼泪,从包袱里拿出烧饼油条递给儿子。看着戴笠狼吞虎咽的吃相,不禁又心酸落泪。想当初儿子也是个好强之人,如今却甘愿流落街头也不肯回家,可见这一次的打击实在不小。

“春风,你是个男子汉,怎么这点挫折就把你打倒了?错了改过就是,有什么提不起放不下的?穷途不可丧志,你要记住啊!”

“娘,儿错了。儿再也不这样自甘堕落了,儿一定从头做起。”

第二天一早,母子二人拜别了关老爷像,一路风餐露宿,回到保安乡。之后戴笠果然像变了个人,开始检点自己的行为,戒烟戒赌,循规蹈矩。戴笠后来回忆起这段经历和母亲的教诲,仍是一副恭敬之态:“余自6岁丧父至14岁外出求学,受母亲教诲竟有十年之久。没有母亲严格的管教和鞭策,就没有鄙人如今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不负父母,不疚良心的成就。”戴笠一生极尊重、孝敬她的母亲,也很怕母亲出来说话。每当戴笠发牛脾气不可理喻时,只要他母亲一出面,轻言数语,他便立即改变凶神恶煞的态度。

沪杭打流

转眼两年过去了,戴笠白天上山务农,晚上挑灯博览群书,俨然一副安守本分的模样。戴蓝氏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毛秀丛也盼来了和美的生活。

其实,戴笠很清楚自己的心理状态,不是变安分了,而是有些心灰意懒了。之前的一番周折好像磨平了他的锐气。人一旦没有了奔头,就常常会感到闲极无聊,戴笠也是一样,实在没什么事做了,就约上三五好友遨游仙霞岭。仙霞岭一带哪里是最高峰,哪里有多少台阶,哪里的庙宇最古老,哪里曾用过兵,他都了然于胸。

仙游之外,戴笠就用看书打发时间。一日晚饭过后,戴笠照例在灯下读《三国演义》,看着看着不免心生悲怆:可惜自己一生志向高远,却屡战屡败,眼看就要在这山野荒村终了一生了,难道真是天意?

戴笠想起母亲在宁波找自己的时候曾经算过一卦,先生说自己乃属双凤朝阳格,必主大贵。唯五行中水少土多,故有偏枯之像,如果能改个带“水”的名字,蓄水润土,则可弥补五行不足。照这么说自己也应该是有所作为的人啊,戴笠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

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疼”,规矩了一段时日后,戴笠的种种恶行又如野草般滋生而出。1920年的一个春天,他在仙霞岭上看守竹笋,远远地看见一位妙龄少女从岭上路过。那女子皮肤白嫩,身量苗条,戴笠见四下无人,顿生邪念,凑上前去嬉皮笑脸地拦住去路。姑娘见荒郊野岭地突然窜出来个流氓,吓得大叫救命。正巧江山县广渡乡乡长华春荣从附近路过,听见呼救声还以为是有人遇上了野兽,顺手捡起路边的大石块跑了过来。一看是流氓在作恶,心中甚是愤怒,上前不由分说把戴笠揍了个鼻青脸肿,跪地求饶。

华春荣心想,不能就这么放他走了,得问清楚他的底细,好通报乡里。于是,便问他详细情况。这一问不要紧,倒问出一段缘分来。原来华春荣的女婿戴善谋是戴笠的远房侄子,两家竟是近亲!华春荣赶忙拉起戴笠赔不是,戴笠也大笑着说:“不打不相识嘛!以后还仰仗老兄多多关照啊。”

“那是,那是。自己人,好说,好说。”华春荣见戴笠能说会道,是个豪爽的性情中人,也就消除了之前的敌意。从此,戴笠又有了个好去处。跟华春荣这样有地位的人结交,一时间满足了戴笠的虚荣心,他愈发讨好眼前这位靠山。

一天,戴笠又到华春荣的纸坊闲逛,无意中发现一张印有华春荣印鉴的信笺。他意识到这是个好东西,于是趁无人看见,装作要摔倒的样子,手撑在桌面上,顺势抓过这张纸塞进了自己的袖筒。回家后他把有字的部分裁下,在空白处模仿华春荣的笔迹,向清湖镇的鼎丰钱庄支取一百元。鼎丰钱庄收到信函后验明印鉴的真伪,就发了这笔钱。戴笠喜出望外,这一次他没有先挥霍,而是选择拿这笔钱做买卖,让钱生钱。他联系了一船麦秆到上海销售,可是因为不通行情折了本,剩下的几十元也被他后来吃喝玩乐花光了。

华春荣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已是岁末,钱庄与纸坊结账单上多了这一百元,华春荣最终查出是戴笠所为,便上门讨债。戴笠虽然嘴上承认,但钱早已花光,他家虽不算穷困潦倒,却也没什么积蓄,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来偿还。华春荣见戴蓝氏和毛秀丛婆媳俩甚是可怜,如果自己再逼债,她们娘俩就无路可走了,只好让戴笠写《悔过书》保证以后洗心革面,了结了此事。

戴笠却是贼心不死。他把失败归结在自己没有足够本钱上,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如果不是钱不够,自己也不会做那种小生意,也就不会栽在那些大货商手里。可是钱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还是得想办法。他又想到了之前的赌博经历,在那里钱来得容易。他曾在宁波学过一种掷骰子赌术,而且玩得还不错,于是就在路上设了一个赌摊,引诱往来行人上钩。外行人看不出其中门道,因此他一时间赚了不少钱。后来他见那些屡赌屡输的人总在他这里转悠,却不再下注,觉得大事不妙,为了躲避那些人的报复,他不得已趁着夜色离开保安乡,再次远走衢州、杭州、上海等地,开始了新的打流生活。戴蓝氏和毛秀丛见戴笠几经挫折仍不思悔改,也只好随他去了。

打流的生活虽然好于流浪,但是也饱含心酸。凌辱和饥寒是家常便饭,更不要提地头蛇的压榨了。为了混口饭吃,戴笠不得不投靠帮会,重新当上小混混。

关于戴笠是否加入过帮会,一直以来都有两种说法。持否定态度的人认为,从戴笠的举止修养看,他不像是加入了帮会,道理很简单,帮会中人的流氓习气都很重,而戴笠却没有,言谈中不失儒雅之风,并且,戴笠当上特务头子之后,还曾下过一个手令,就是“特工之干部人员,切不可用流氓”,也可以算作一个佐证。

不管他加没加入过帮会,他在上海滩混过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并且,上海滩的经历也的确为他日后特务工作打下了一定的基础。与大批三教九流人物打交道的日子,让戴笠彻底掌握了与各色人等打交道的技巧,也逐渐摸出了一套见招拆招的本事。

除了这些,沪杭打流也为他日后的军统工作奠定了一定的人脉基础,他在这期间结识了后来政治生涯中的两位重要盟友。

结识杜月笙和胡宗南

戴笠来到上海后寄宿在表妹夫张冠夫家中,张冠夫夫妇每日饭菜招待,晚间就在地板上给他弄个地铺休息。戴笠经常出入赌场,赢了钱就大肆挥霍,尽情享受,输了就垂头丧气,萎靡不振。时间久了,便和老板杜月笙相识。杜月笙见他一表人才,经历又和自己十分相似,且都有生性不羁的“鬼才”,便生了拉拢之意,故常给予戴笠经济上的援助。戴笠也是个明白人,不久便和他结为兄弟,杜月笙年长戴笠9岁,他便称其“三哥”。

杜月笙是20世纪上半叶上海滩上继黄金荣之后迅速崛起的又一个流氓大亨,其声势之显赫,后来已经超过了老牌大亨黄金荣。

杜月笙是上海本地人,出生在上海川沙高桥南杜家宅,出生之后不久,母亲就染病去世了,而在他刚刚4岁的时候,父亲杜文卿也不幸离世,于是年仅4岁的杜月笙就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杜月笙曾这样回忆自己的童年:“当时一个月学费只有五角钱,可惜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了,读到第五个月,先母缴不出学费,只好停学。”杜月笙在父亲死后由继母和舅父来抚养,不久继母又改嫁,他就完全成了舅舅家里的人。木匠出身的舅舅家事繁忙,为着生计而转徙各地,也无暇照顾杜月笙。这样,因为乏人管教,杜月笙逐渐跟社会上的一些小混混走到了一起,成了高桥镇上的一个小瘪三。再后来,他在南市大码头张恒大水果地货学行学做生意,老板见他赌钱的恶习难改,怕将来滋生是非,于是找了个借口将他打发走了。无路可走的杜月笙只得在上海打流,当地流氓混混都叫他“水果月生”或“水果阿三”。之后,杜月笙心中逐渐有了远大的想法,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几经周折后,投到上海大亨黄金荣的门下,后又得黄金荣的老婆桂生姐相助,在青帮中坐上了第二把交椅,黄金荣落魄后,他成了上海滩的黑帮老大,后来更成为上海滩的闻人。

杜月笙和戴笠的关系传到表妹王秋莲的耳朵里,这让她十分不悦。王秋莲深知杜月笙的名声不好,眼下表哥掺和进去,能干些什么有出息的事?为此她旁敲侧击地规劝表哥,却遭到戴笠的反驳:“你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三哥既有票子,又有名望,谁敢说他下三滥了?像你和妹夫守着一份苦差事,累死累活地干一辈子,又能挣几个子儿?不一样没有出息?”

见表哥执迷不悟,王秋莲也是恼羞成怒,时常借机发挥,冷言相讥。表妹夫张冠夫对此倒无芥蒂,还时常在二人中调停。戴笠对妹夫的照顾始终不忘,发迹后将他视作自己心腹,掌管财政大权。与表妹王秋莲则是互相敌视,当然,这样的敌视一触及到他们至亲的关系就消减多半,二人骂过之后也都不多计较。

上海打流期间,戴笠曾闯过几次杭州。戴笠虽然穷困潦倒,和一群不修边幅的人混在一起,但爱干净的习惯一直没变。即使是旧了的白色帆布鞋,他也是经常洗刷,然后用白石灰粉涂上去,看起来就和新的一样。在杭州期间,他经常到西湖边上把那身粗布衣洗上一洗。他跟胡宗南的缘分就是从西湖洗衣洗澡开始的。

那是一个夏天的下午,天气格外炎热,戴笠照例来到西湖边。

午后的西湖游人不多,戴笠利索地脱下衣服,洗好后摊在湖边的草坪上,又用干净的石子轻轻压在上面,这才放心地下水畅游。就在他惬意地享受清凉的时候,一群小学生从湖边经过,几个调皮的孩子见水起兴,顺手捡起戴笠压在衣服上的石子比赛打水漂。眼看衣服被微风吹得在草坪上打滚,戴笠着了急。他有意上岸收拾衣服,却苦于身上一丝不挂,不能出水,只好大声呵斥,想制止孩子们的行为。可是任凭他声嘶力竭地大吼,也没有人理睬。就在此时,带队的一名青年教师跑过来按住了衣服,重新用石子压好,冲着水中的戴笠笑着招了招手,转身带着孩子们离开。见此情景,戴笠赶忙上岸,穿上还没干透的衣服追上去道谢,两个年轻人就此交谈起来。戴笠得知对方名叫胡宗南,字寿山,浙江孝丰县人,毕业于吴兴中学,现在在孝丰县立高等小学任教。提起教师,胡宗南也是满腹牢骚。寄人篱下、怀才不遇的境况让他们一见如故,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从此结为好友,开始了一段长达25年的生死之交。

胡宗南和戴笠说是生死之交,其实,也是互相利用,日后,戴笠成为军统局局长,胡宗南成为“西北王”,不能不说是二人借手中职权互相帮衬的结果。

投奔王亚樵

1922年,在外打流了数年的戴笠回到家乡。这一次的经历让他变得成熟起来,特别是上海那样一个泥沙俱下、鱼龙混杂之地的经历,以及跟随三哥“打天下”的日子,磨去了他身上的浮躁和冲动,增添了几分沉稳。不久,他被推荐到仙霞乡政府任学务委员,做一些社会事务。他虽对此不满足,却也只得先接了下来,三心二意地做着工作,平日则继续读些史书消遣。

戴笠安静了,时局却越发动荡起来,军阀之间派系争斗愈演愈烈。上海自然成了众人眼中的风水宝地,盘踞江浙两省的直系军阀齐燮元和皖系军阀卢永祥更是千方百计想要将上海攫为己有。然而二人势力旗鼓相当,齐燮元的亲信徐国梁是淞沪警察厅厅长,卢永祥的妹夫何丰林担任淞沪护军署护军使一职,一时间谁也没能得逞,就这样僵持下来。

1924年初,齐燮元向直系军阀的总头目曹锟汇报卢永祥盘踞浙沪、图谋不轨,而卢永祥对靠贿选当上总统的曹锟本来就不屑一顾,曹对此也早心存芥蒂,于是便借机翦除皖系势力。很快,直系军阀在浙江省周边各省的头目,包括江苏督军齐燮元、福建督军孙传芳、江西督军鲁涤平、安徽督军马联甲收到电令:集结军队进攻浙江,平叛逆贼卢永祥。

消息传到保安乡一带,村民们惶恐不安。仙霞岭位于闽、浙、赣边境,是孙传芳和鲁涤平入浙的必经之路,保安乡就在仙霞岭下,若有兵乱肯定第一个遭殃。戴笠在外混迹多年,自然知道其中厉害。他瞅准这个时机,在乡绅中间游说,用他们的资助组建了一个自卫团,自己则担任团长,每日指挥操练,四处巡逻,查缉防堵,为地方卖力。可惜好景不长,因为枪支和伙食开销太大,乡绅们又不肯多出钱,没过多久就负债累累,人心涣散,面临解散的窘境。戴笠眼看自己的谋划又要落空,心中十分郁闷,终日寝食不安,闷闷不乐。

一日,戴笠正坐在竹椅上懒懒地喝茶,突然外面有人喊:“有你的信!”他心中觉得奇怪:谁会写信给自己呢?他抽出信一看,顿时喜出望外:“哈哈,真乃天助我也!”说罢拔腿就往家跑。

原来写信的是他在上海的故友王亚樵,想请他出山做自己的左膀右臂。

王亚樵是安徽合肥人,辛亥革命爆发后,王亚樵投身反清活动,在合肥自行组织政府宣布独立,后来同盟会任命了合肥军政府分府,一山难容二虎,王亚樵因此与总司令发生矛盾遭到通缉,不得已逃往南京参加社会党活动,负责党内安徽支部工作。1913年,安徽督办倪嗣冲宣布社会党安徽支部为乱党,王亚樵再次逃亡,辗转来到上海,加入无政府主义小组。1915年,王亚樵凭借50把利斧强行霸占了安徽旅沪同乡会会馆,拉拢旅沪的皖籍穷人结成帮派,一时间在上海滩名声鹊起,就连黄金荣、杜月笙这样的大亨也惧他几分。王亚樵也成为上海滩响当当的人物,不断有慕名前来的人投靠,短短几年门徒就增至数千人,手中更是掌握了近十万的劳工总会会员。

王亚樵在上海滩得势的时候,戴笠还在过着打流的漂泊生活。杜月笙曾建议让他参加斧头帮,一来是让他有个根基依靠,二来也可以借此打通自己与斧头帮的关系。戴笠对斧头帮早就有所了解,王亚樵的地位固然是自己所追求的理想,但是想到整天和一些无业游民在一起为了鸡毛蒜皮的利益打打杀杀,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戴笠就没采取任何行动。

后来,戴笠打听到自己的江山同乡胡抱一在王亚樵手下做事,颇受信任,于是便托他举荐。王亚樵见戴笠面色微黑,双眼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个经过风浪的人,又通文墨,比那些草莽之徒多了份稳重和谦逊,心中暗暗有了好感。戴笠早把王亚樵的背景摸得一清二楚,知道他痛恨北洋军阀政府,性情刚烈,侠肝义胆,不拘小节,于是按照这个套路捡了几句好听的话表达了自己矢志不渝、伸张正义的心肠,王亚樵十分高兴,当即收他在身边做些抄写的事务。戴笠自然千恩万谢地应了这差事,过上了悠闲自在的生活。

日子久了,戴笠渐渐知道斧头帮是属于洪帮的帮会组织,心中有了悔意,加之看不惯帮会不讲策略,只凭拳头横冲直撞的行事作风,于是便萌生了隐退的念头。王亚樵得知他的想法后,不但没有发怒,反而很开明地说:“春风啊,你是个有前途的人,以后要干大事的,我这小泥潭虽然日子过得去,毕竟不是你的长久之地。你就去吧,若是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我绝不会撒手不管的。”

王亚樵的慷慨和大度让戴笠颇受感动,他深深鞠了个躬:“老板的知遇之恩,春风没齿难忘,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加倍报答!”

戴笠返乡的第二年,也就是1923年5月10日,徐国梁派人暗杀何丰林,导致何丰林重伤住院,卢永祥大怒,和齐燮元的矛盾也因此升级。卢永祥决定以牙还牙,除掉徐国梁,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他与斧头帮达成协议。11月12日下午,徐国梁身中数枪,死在上海温泉浴室门外,卢永祥随即践约任命王亚樵为浙江别动队司令,拨款购置枪支,并让出湖州的地盘由他盘马练兵。王亚樵多年来也一直向往着能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如今得了这个美差自然是尽职尽责,千方百计要做出个样子来。他一方面在湖州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一方面联络当年追随自己的兄弟,请他们一起大干一场,以展鸿图。戴笠自然也接到了他的邀请。几天之后,戴笠瞒着乡亲,悄悄来到湖州。见到昔日旧交,二人自然是分外高兴。让戴笠更惊喜的是,他在杭州打流时认识的胡宗南也来投靠王亚樵,被任命为分队长。戴笠与胡宗南朝夕相处,感情日深。不久,胡宗南接到了黄埔军校的总复试通知,二人不得不再次分别。

送走胡宗南之后,戴笠也投入到练兵的工作中,他在乡间自卫团组织民兵训练的经验也有了用武之地。他的要求十分严格,几乎到了残暴的程度,曾经因为士兵动作不标准而采用体罚的手段,大中午让士兵在太阳下暴晒,直至中暑昏厥。王亚樵得知后痛斥他的暴戾行为:“爱兵如爱子,你怎么能用这种方法逼迫他们服从命令呢?这样练兵只能服口不能服心,心不服还谈什么追随长官冲锋陷阵?”一席话说得戴笠面红耳赤,深深佩服眼前这位昔日的“帮主”。自此,他果然听从王亚樵的意见,一改过去的冷酷,调整与士兵的关系。王亚樵见他知错必改,也就更加信任他了。

1924年9月,齐卢之战爆发。王亚樵、戴笠等人深知机会来临,他们野心勃起,个个摩拳擦掌,想趁此机会打几个漂亮仗,作为加官进爵、飞黄腾达的资本。王亚樵奉命坚守松江,战事虽然艰苦,但每个人心中都像燃着一团火,都以为只要打完仗就会苦尽甘来。然而镇守仙霞关的炮兵团长投降孙传芳让整个局势发生了变化。孙传芳兵临杭州城下,卢永祥腹背受敌,难以支撑。王亚樵的浙江别动队虽然经过精心操练,但是仍然抵抗不住强大兵力的攻势,很快伤亡过半,粮草弹药供应不足。

1924年10月13日,卢永祥见大势已去,不得不通电宣布下野,出走日本。王亚樵的别动队也只好偃旗息鼓,各自另觅出路。临别之际,王亚樵和几个分队长聚在一起互相告别。戴笠端起海碗说:“大哥,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这次是栽了,可往后日子还长着呢,真金不怕火炼,先修养好了再重振旗鼓也不迟。”

王亚樵叹息道:“唉,眼下是对不住各位兄弟了!日后我王亚樵若还能有机会翻身,定当报答各位今日的扶持!来,干!”

众人一饮而尽,把空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然后走出司令部各奔前程。王亚樵返回上海重振斧头帮,戴笠则再次回到了仙霞老家。他出发的时候一路春风,归来时已是寒冬腊月。每当失眠的时候,他就在黑暗中睁着眼发呆,回顾自己的过往经历,感叹命运的不公。堂堂七尺男儿,眼看将近而立,为何还屡屡受挫,一点起色也没有,路究竟在何方呢?

初识蒋介石

1925年,孙中山先生溘然长逝,国民党群龙无首,派系争执加剧,难以达成统一,陷入了重新洗牌的政治争斗中。

在家休养的戴笠百无聊赖,偶尔也到上海走一趟,看看王亚樵和其他朋友。王亚樵不止一次邀请他重回斧头帮,但是都被他拒绝了。

一天黄昏时分,他路过自己曾经做小工的码头,回想起当初打拼的艰辛,不由得停下脚步,倚在栏杆上发呆。忙碌了一天,凌乱嘈杂的码头终于在傍晚恢复安静,微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戴笠大口呼吸着略带咸腥的气息,也只有在这个万家灯火的时候,他才能感受到一丝生活的轻松。就在戴笠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多享受享受这份美景的时候,一低头,无意中看到离脚边不远的地上躺着一张皱巴巴的报纸,上面的标题特别明显——《蒋介石其犹龙乎?》

蒋介石,这个名字好生耳熟啊。戴笠摸着脑门仔细回想,啊,对了,这不是自己在上海打流时遇到的那个先生吗?

戴笠刚到上海的时候也曾做过小工,在码头给人装货卸货,一天他在等货的时候听说金园路上新开了一家规模很大的交易所,是个买卖股票、证券的地方。戴笠虽然不大明白什么是股票和证券,但他听在商务印书馆做职员的妹夫张冠夫说起过,知道那绝不是一般人家玩得起的,第一要有钱,第二要有消息。要是能在那里认识几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自己的前途不就不用愁了吗?想到这里,戴笠暗暗打定了主意,第二天一大早便直奔金园路交易所。

交易所果然气派,戴笠站在门口正在发愁怎么进去,忽然听见有人喊他,仔细一看原来是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看穿着知道他在这里做守门工作。戴笠喜出望外,连忙打招呼,敬香烟,一边说了来意。那人挥挥手,便让他进了大厅。戴笠没在大厅停留,而是顺着标识摸到了股东室。他早已跟妹夫打听好了,知道股东室里坐着的才是真正的大人物。股东室果然比不得大厅混乱,而是摆着一排排方桌,股东们个个衣着考究,谦和有礼,在里面一边吸烟喝茶,一边聊天或是搓麻将,伙计们则穿梭于桌子之间沏茶、倒水,跑前跑后。

戴笠站在门口,正在犹豫该不该抬脚进去时,一个身穿月白色长绸衫,一派儒雅斯文之气,操浙江口音的人让他去给买包香烟。这不正好是个机会吗?戴笠满心欢喜地弯腰接过零钱。

买烟回来,戴笠毕恭毕敬地用手绢托着递到那人面前,还故意显示了一下浙江口音。果然,那人来了兴致,侧过脸来上下打量了戴笠两眼,又看看找回的零钱,然后不动声色地扭回头去看手中的牌,言外之意是剩下的钱归戴笠了。可是,戴笠却用一副诚恳地推辞了。男人停下来,转过身来看着他。

戴笠趁机说了一套冠冕堂皇的话,以表明心迹:“老板,我在这里跑腿是身不由己。如果能有机会为民族兴亡出一份力,那才是春风平生夙愿。”戴笠还不失时机地拿起水壶,帮那位先生续水。他之前趁买烟的时候已经盘算好了搭讪的方式和各种可能的结果,眼下的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那人果然露出笑容,和戴笠交谈起来,问了他的情况,还热情地把他介绍给周围的人认识。

戴笠果然有眼光,此人正是戴季陶。戴季陶,原籍浙江吴兴(今浙江湖州市)人,1891年生于四川广汉,名传贤,笔名天仇,晚号孝园,早年留学日本,参加同盟会。辛亥革命后追随孙中山,参加了二次革命和护法战争,深得孙中山的器重。

此时的戴季陶也是这家交易所的负责人之一。为了给国民革命军筹措经费,他和蒋介石、张静江等人拉拢上海商界名人开办了这个证券物品交易所,供政客和上海流氓头子挣钱,他们则靠赚取手续费积累资本。跟他同桌打牌的正是蒋介石和陈果夫。蒋介石当时是粤军将领,派系争斗时受到排挤,不得已宣布“隐退”,跑到上海搞证券。

蒋介石1887年生于溪口,儿时性格好强,聪明顽皮,1895年丧父后由母亲一手拉扯大,饱尝人间冷暖。母亲忍辱负重,按照传统教育督责儿子读书习文,后又送他去日本留学。在日本振武学校期间,蒋介石为自己制定了严格的标准,每天操练,早起刷马,晚归刮靴,从不偷懒。为了磨炼自己,他还特意改名中正,字介石,取“静则坚介如石”之意勉励自己。当时他就立志从戎,大展宏图。他在日本结识了陈其美,并在他介绍下参加了同盟会。因为表现优异,颇得孙中山器重。1924年,孙中山创建黄埔军校,力排众议任命蒋介石为校长。于是蒋介石依靠黄埔军校起家,以培养出的军事将领为资本,逐渐在党内军内有了声望,获得了威信。而今孙中山先生逝世,他在诸多争夺领导权的人物中更是备受关注,成为议论的焦点。

想不到如今蒋介石这么发达,竟然成了政坛上一颗璀璨的新星。戴笠跳过栏杆捡起报纸,借着昏暗的路灯认真读了起来。

戴笠看得心怦怦直跳,嘴角都笑得合不拢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没想到时隔几年,蒋介石居然势力壮大到如此地步。幸亏当日我没看走眼。戴笠暗自得意自己的眼力,转念一想,不知蒋先生是否还记得他这么一个小人物?如果贸然前去投靠,会不会被拒绝呢?显然,仅凭这一面之缘还不能稳操胜券,况且目前形势还不明朗,谁坐这把交椅还有待观察。想到这里,他抬头张望,才发现天色已晚,于是把报纸叠好塞进兜里,站起身来准备找个地方填饱肚子。

刚走进悦来客栈,就听见身后有人喊:“是春风兄吗?”声音十分耳熟。他回头一看:“善馀老弟?”那人笑道:“哈哈,果然是你。咱们可好多年没见了。”

这个人果然是毛人凤。二人坐下来喝酒叙旧,席间谈及将来,毛人凤说自己刚从黄埔军校潮州分校毕业,准备在军内发展。

“老兄你可以啊!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也!不像我,一辈子就这样碌碌无为。”

“别这么说,你的才气远在我之上,日后定是前程似锦,眼下不过是未逢其主罢了。看如今局势,‘革命朝气在黄埔’,兄弟你何不前往广东一试身手?”

对戴笠来说,毛人凤算得上一个贵人。要不是毛人凤,戴笠未必能想起来去投考黄埔军校。戴笠南下,毛人凤还给了他钱财上的大力资助。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点,日后戴笠发迹了才没有忘了这位老乡,对其感恩、宠信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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