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者

劳动者

三小时前,他沿战壕踉跄行进,

一步一探,找寻平衡,

当脚下磕绊,他在壕壁上跌撞,

是浸透的白垩土袋,给他双手以支撑。

看不清前方,只听见隆隆鼓声,

步履纷乱,常激起黏湿的响动——

壕底狼藉,常有齐踝深的泥泞。


有人对他低吼:“别挡道,靠右走!”

面对撤下的士兵,他在推搡中逆流:

谁吸亮烟头的红,映出苍白面孔;

防空壕中,蜡烛与火钵的微光

透过裂璺和板帘渗出。

随后双眼又被黑暗禁锢,

他弓腰咒骂弯曲的铁丝

套住了他的脖颈。

忽而光焰升起,战抖腾空,

将它灼目的炽白散布,显出

雨水漂白、闪烁微光的沙包

和窸窸窣窣的老鼠。

这凝滞的银色瞬间,

继而湮灭于黑暗。


寒风吹袭,一阵接着一阵,

或鼓荡于角落,稀疏鸣啸,

或穿透罅隙,喑哑消沉。

步枪也噼噼啪啪,

与夜晚一唱一和。

弹壳冷峻地刺穿细雨,

在山丘脚下闷声坠落。


三小时前,他沿战壕彳亍穿行,

这时却再不能踏上归程:

他已是血肉一团,颠簸在担架上面,

再也无需什么温柔和照料;

成了没有用处的沉重躯壳。

内陆小镇上,有他孱弱的妻子

和一双苍白的孩子;

战友都见过他们的照片,

并赞许这位正直的伙伴,

他闷头劳作,说话不多,

别人讲笑话总是配合,

因为他自己算不得幽默。


当夜他沿护墙堆垒沙袋,

埋怨时间如此缓慢。

寒风里他跺着双脚,

用哈气温暖蜷缩的指端。


他想一挨到十二点半,

就回去嘬口朗姆酒暖暖,

在漏风的防空壕里入眠,

那里焦炭烟气霉臭弥散,

疲惫的战士正在打鼾。

他又添了个土袋,把它推到顶端,

身子探到了外面,这时一道光焰,

照见隔离带,照见铁丝网,只一瞬间。

他垂下头颅的刹那,

铅弹撕裂他饱受惊扰的生命,

一切归于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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