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的颜色
谁抽出宝剑,谁就被宝剑伤害。
——《圣经·新约》
埃雷兹检查大厅挤满了准备出加沙的外国记者,以色列军方却迟迟没有放行。士兵塔勒讲不出什么理由,两手一摊说:“等待奇迹吧。”美联社的以色列籍阿拉伯记者伊卜拉辛已经等待3个小时,苦笑着说:“我们成了人质。”
20多平方米的检查大厅里,各路记者忙于电话外交,联系一切可能帮助自己通过检查站的人。CNN(Cable News Network,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的凯莉·沃西手机打没电了,满大厅寻找电源插座。
一个正在接电话的记者猛然抬头,高声叫:“自杀爆炸!耶路撒冷!”
我看了一下表:下午5点30分。空气凝结了一两秒种,记者们又开始拨电话,传出去同一个信息:“自杀爆炸!耶路撒冷!”
此起彼伏的手机铃声过后,事件轮廓逐渐清楚:一名巴勒斯坦人伪装成正统犹太教徒,在耶路撒冷市中心市场登上14路公共汽车。他乘了一站车,经过一个广场后,朝车厢中间走了几步,随后引爆绑在腰间的重磅炸药。
16人死,93人受伤。人弹20岁,来自约旦河西岸城市希伯伦,哈马斯派的。
等着炸加沙吧。根据“暴力循环”的经验,我在心里说。
快一个小时了,检查站的人还是一副“爱等多久等多久”的样子,我只好返回加沙。拐进城里,迎面一串救护车闪着红灯,疯了似的往一个方向奔。拉来一个巴勒斯坦警察询问,他只吐出一个词:“轰炸!”
老远车子就走不动了。被炸汽车还在冒烟,空气中的汽油味昨天刚刚闻过——哈马斯发言人兰提西乘坐的汽车前一天遭以色列导弹袭击——是炸兰提西在先,还是人体炸弹在先,哪一次杀戮是哪一次血洗的前因,抑或后果?
几个巴勒斯坦人尖叫着“让开”冲出人群,肩上扛着一具焦黑的尸体。我跑上临街居民楼,从高处拍摄。一间屋子房门大开,传出哭声。踩着碎玻璃走进去,一个女人正抱着3个月大的儿子。“他睡着了,被爆炸声惊醒。”女人叫希贾,满脸愠色,“除了冰箱,家里的东西全倒了。”小穆罕默德受到惊吓,哭闹不止。
报复来得如此之快,距离耶路撒冷发生自杀式爆炸不到一个小时。
/哈马斯发言人兰提西的汽车被导弹穿透
俯瞰现场,我心里一沉:这是一个集市,平日人来车往,轰炸发生时,应该正值购物高峰。
以色列武装直升机还在空中盘旋,嗡嗡作响。围观的巴勒斯坦人仰起头来,指指点点。“一共3辆。”希贾指给我看。3辆焦黑的汽车,成一个“品”字型。围观的人情绪激动,掀翻汽车,登上底盘一齐拍手喊:“复仇!复仇!复仇!”
出门时,小穆罕默德还在哭。统计数字说,活在战争中的加沙孩子,绝大部分患有心理疾病。
几个小时后,第二轮空袭扑来,又打死两个哈马斯。
第二天,原本见面就说笑的房东哈马德红着眼圈,显然哭了很久。两个妹妹昨天到市场买衣服,双双遭遇空袭丧生。“她们只是去买孩子的衣服……”哈马德眼泪又下来了。
前一天,兰提西遇袭现场,我的鞋子染上了红色的血迹和黑色的汽车焦油。第二天,换了双白鞋,又染上同样的颜色。
有人说,新闻造就记者。眼前晃动着小穆罕默德哭泣的脸、愤怒的拳头和焦黑的尸体,只要低头看看鞋子的颜色,我无法不祈祷,一切就此结束。
/第一轮空袭后,头顶战机又来。地上的人仰起头来,担心第二次打击又至,却被愤怒、恐惧推挤在一处,不肯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