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芥的旅程

草芥的旅程

结集出版自己的作品,之前总有些盲目和草率——没有一个内心清晰的廓定,就那么一股脑凑够一本书所需的字数了事。年岁渐长,明白了这么做要不得。这本集子的选定,就是这“明白了”后的结果。它依照写作的时序,收入了五部中篇小说,谈不上是“代表作”,但也确乎在很大程度“代表”了我经年写作的心情。除此之外,这样的遴选,其实也没有其他确凿的理由了,不过是纯属私人的自我总结,敦促着我的,依然是一个小说家的职业感和尚未消减的写作的能力与虚构的热情。

中篇小说如今是我们文学语境中最受青睐的文体,重新翻检自己写下的这部分小说,突然就跟着也明白了“文学语境”的合理。原来,中篇小说,真的好像更有益于我们理解身处的这个世界是如何地“成了这般”与“只能这般”。它对人类生活的打探,比短篇更耐心,比长篇更节制,当得上“寓教于乐”这四个字。当小说家以中篇的方式忠诚地回到小说的伦理中,让每一个生命去解释自身的实相时,也好像真的更加有益于自己理解人之为人的难熬——耐心与节制,不就是我们那活着的边界吗?

敬泽先生赐言,谓我如鸟,“流畅地穿行于人类生活的幽暗与明亮,绝望与英勇”。这是飞翔的姿态,至少洞察了我写作的情绪。常态中的我,自感有如蝼蚁;工作时的我,自感有如草芥。这两者本无差别,但我顽固地觉得,草芥也许更有飘浮的姿态,也许一阵风,便能令其无远弗届,至少在假想中挣脱了沉重的拘囿与残酷的践踏。这当然是自欺,可小说家有时候就是这么依赖自我的蒙蔽。

当这本集子以写作的时间顺序编排下来后,我感到的是一种“春华秋实”、劳作者自力更生的踏实感。我想,它记录下的,就是这些年自己精神生活的轨迹,就是草芥被那阵风吹送着,穿行于“人类生活的幽暗与明亮,绝望与英勇”的旅程。为此,我再一次自我蒙蔽,认为自己也许挽回了什么,镌刻下了什么,对那个念兹在兹却永难谋面的“意义”,有了即便是徒劳的、一个瞬间又一个瞬间的捕捉。

一如既往,在每一部我所重视的集子前,我都想要写下献词。《刘晓东》献给了我的母亲;《平行》献给了我的父亲;那么,这一部,我要献给我的姐姐。这也是一个小说家唯一能够给予亲人、给予这个世界、给予生命本身最诚恳的表达,它就是“活着”与“道路”。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令人敬重。韩敬群先生,章德宁女士,江汀兄,令人温暖,在我看来,他们即是我们今天文学现场的一个象征——有人在真正勉力书写,有人在真正勉力呈现。不惮矫情地说,这样的“真正”,都是朝向着文学。

愿我们都能幸运地被风吹起。

2016年7月15日

本文系小说集《雪人为什么融化》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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