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生命的深度——玉树灾区采访手记

探寻生命的深度——玉树灾区采访手记

探寻生命的深度

2010年青海玉树“4·14”地震后,西藏分社及时向灾区派出了由四名记者一名驾驶员组成的、以藏族同志为主干的增援小分队。对这场发生在平均海拔4000米藏区高原的重大灾难,长期驻守青藏高原的我们,尝试以不同的角度去体验、观察和感悟,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挖掘出一些更深、更独到的精神内涵。

用战斗速度挺进灾区

不到青藏高原,不知行路难。地震之初,我们就意识到了这次救灾的特殊难度。从地图上看,与青海毗邻的西藏似乎是最近的增援出发地,然而,拉萨与灾区却相距2000多公里,到西宁和玉树都没有航班,只能开车走三天。道路全程在深山河谷中盘桓,要翻越海拔5000米的大山近十座,行程十分艰难。邻省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地区?

西藏分社严阵待命。两天后,听说从其他途径先期抵达灾区的总社、兄弟分社的同志们普遍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高原反应,西藏分社党组主动向社领导请缨,果断决定,再难,我们也要派出增援队伍。不仅去加强前方报道力量,还要给那里的弟兄们带去抗高原反应的药品。

带上四大箱药品和海事卫星、小型发电机、帐篷、睡袋、食品、饮水等一系列装备和物资,我们开着一辆武警号牌的V8越野车出发了。尽管对路况之差早有心理准备,但途中的艰险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想。

17日晚21时,在一片漆黑之中,我们开始翻越昌都地区海拔近5000米的止古拉山。山路正在修,坑坑洼洼,乱石嶙峋,非常难走,说是“爬”大概比较准确。爬到半山腰,忽然下起了大雨,雨水像海浪般泼到车窗上。起初我们没在意,可是渐上高处,雨变成了雪,指甲盖大的雪片倾泻下来,在车前灯光里旋转,我们仿佛掉进了一场风暴的中心。

越来越紧张。能见度很低,有时灯光打过去,看不见路,只见密集的雪片。而几尺外的黑暗里,便是万丈深渊。停下来?不行。这么大的雪,万一车被冻住,就会整夜困在山上,非冻死不可。掉头返回?也不行。在狭窄湿滑的山路上掉头本来就很危险,如果大雪封山,明天再也过不来了,就无法及时赶到灾区。

我们没有退路。前窗起了雾,驾驶员只好一边用手擦玻璃一边开车。车子不停地颠簸摇晃,每晃一下,我们的心都像被人揪了一把。

时间慢得令人窒息。终于到达山顶时,我们一片欢呼。停车出来喘口气,被狂风吹得横飞的大雪立刻糊满了全身,地上的积雪足有10厘米厚。在如此恶劣天气里翻山,可说是命悬一线。

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的同时,我们的心更沉了:这么冷的天,住在单薄帐篷里的灾区百姓、救援队伍、前方同事们在忍受怎样的艰难?

我们星夜兼程,每天驱车十五六个小时,到达歇宿地点都是午夜时分。以这样的战斗速度,我们仅用两天多一点就赶到了灾区核心地带。

用人文视角体察灾难

在灾区的八天,来自西藏的我们是一个罕见的完全没有高原反应的报道团队。我们熟悉占玉树人口90%的藏族群众的习俗、信仰,藏族记者又能实现无障碍沟通,因此我们可以更贴近、更深切地体察这场青藏高原上罕见的破坏性灾难。尽管种种惨状刺痛着我们的心,而废墟上闪耀的人性光辉又给了我们无尽的感动和鼓舞。

2010年4月19日,一名藏族妇女在自家废墟上点亮酥油灯。青海玉树地震重灾区结古镇藏族群众在震后废墟上点亮酥油灯,为劫后余生的人们祈福。
新华社记者 普布扎西 摄

4月19日中午,我们遇到了从废墟下被救出来的藏族孕妇永措。她从瓦砾中挖出了一盏酥油灯,准备当晚在自家废墟上点起来。这是藏族人为死者祈福的特殊方式。我们立刻被触动了,黄昏时又找到了她。

起风了,小小的火苗在沾满灰尘的灯碗里摇曳,照亮了女人疲惫的脸庞。她手捧灯盏,虔诚地祈祷着,在阴沉废墟和深蓝夜空的背景下,构成了一幅动人的剪影。我们按下了快门,这张照片被《新京报》《华西都市报》等媒体整版采用。而我们的摄像机记录了点灯全过程。一位读者打来电话说,这个极具民族特色和人文关怀的画面让她在灾难的阴霾中第一次感到了一股暖流。

珍爱生命,尊重死者,永存希望,让我们感受了灾区百姓的坚强。

在受灾最重的扎西大通村,我们听到、见到了这样一些事:年轻母亲巴毛弓着身子把5岁的儿子紧紧护在废墟下,用纤弱的肉身把千斤瓦砾撑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全家6口4人遇难的妇女喜绕严守藏族传统丧葬习俗,坚持给死者以尊严。15岁男孩索南加巴花三天时间从废墟中挖他的书,一双小手划满血口子……

我们含泪写出长篇通讯《扎西大通那些悲欢离合……》,4月20日由“新华视点”栏目播发,被《新华每日电讯》《北京日报》等75家中央和地方媒体采用。同时发出的摄影、音视频报道也产生了广泛影响。

我们尝试打破各种报道形式之间的界限,以人文化的手法,传达充满人文精神的观感。4月24日,在我们牵头采写的特稿《以生命的名义——玉树地震灾区十日手记》中,用影像截图的方式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

我们记住的是这样一些人——

一个接连救了4个人、直到半夜走不动了才感觉到地震时大腿被烫伤的肉皮和裤子都粘在了一起的中年人。

一个带着在地震中丧生的妻儿的骨灰返回江苏老家、临行前对邻居们抱拳说“一周后我回来跟大家一起救灾,还要打理店铺”的打工者。

一个在废墟中一只被砸烂的柜子上为我们摆上喷香滚烫的奶茶、不失藏族人特有的热情好客的老大姐。

一个吃力地照顾着在地震中受伤的女儿一家、却不忘在帐篷一角摆上一盆从路边捡来的沾满灰尘的塑料花的老太太。

一个用尽全力把刚刚烧开的大水壶从几块石头架成的炉子上搬下来、摇摇晃晃地拎进帐篷的3岁小女孩。

一个摆弄着妈妈刚给她扎好的两条长长的辫子、腼腆地问我们“好看吗”的10岁小女孩。

一个忽然爬上墙头、手里挥舞着手绢、对着群山大声呼喊的小男孩。

一个在印着卡通图案的口罩背面用黑笔写下“玉树加油”的小男孩。

一个全身沾满了灰尘坐在废墟上埋头写字的小男孩。

还有几个高三学生,对来帐篷学校教课的老师说:“我们藏族人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玉树还有着最湛蓝的天空……”

正是这些人,让我们坚信:玉树没有倒。

这篇写作创新的稿件,被新华网放在了首页头条的位置。

用新闻之笔记录历史

一个记者,不仅要及时传递最新信息,更有责任记录历史。在报道中,我们经常感到自己是站在历史面前,因而尽量选取最典型、矛盾冲突最多、情感最集中的场景,希望未来的读者以此记住这场灾难和灾难中高扬的人文精神。

玉树机场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地震以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机场成为世界关注的焦点。这是一条真正的生命通道。90%的危重伤病员由此转往内地,大量救援人员和物资由此运进送出。这是一个独特的人生舞台。多少扣人心弦的故事在这里上演,多少沉重的企盼从这里延伸,多少泪水与欢笑在这里交汇。

4月20日,我们在机场泡了一整天,在“伊尔-76”运输机驾驶舱里听到了惊心动魄的首次高原夜航,在医疗点了解了候机大厅里接生婴儿的动人故事,并成为第一个采访机场民航负责人的记者。我们写出了“新华视点”稿件《玉树机场的八个日夜》,被《新华每日电讯》头版显著位置全文刊用。

有些景象是难以用文字描述的。一场暴风雪过后,阴云和远山之间露出一抹蓝天,一架大型货机正停在跑道旁装卸,尾翼高扬,仿佛一头巨鲸从大海中跃出,正要飞向希望的彼岸。我们抢拍的这张照片得到了广泛好评。

当夜,玉树机场首开伤病员夜航专机。深沉夜色中,迷彩服、白大褂、蓝色工作服,几十只手把伤员担架高高举过头顶,送进灯火通明的机舱。那是一个极富象征意义的画面:他们举起的,是生命的希望。这个动人过程,被我们记录在了摄像机的磁带中。

在八天地震报道中,我们采写的讲述一次空中急救的《40分钟高空惊魂记》被《人民日报》(海外版)头版采用。

我们拍到的在废墟上飘扬的党旗下挖出唐卡的照片被《新华每日电讯》头版大幅采用。

我们把灾区高一学生的一篇动人作文《地震,我们不怕你》编成文字、音视频报道,独家向海内外播发……

通过这些努力,我们稍感安慰,因为我们为灾区百姓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贡献。这次报道,也必将在我们的职业生涯中留下深刻的印记,因为这些创新的尝试开阔了我们的新闻视野,拓展了我们生命的深度。

(新华社记者 李柯勇 普布扎西 边巴次仁 晋美多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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