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0622 致朱奎元
……[3]厂看看,顾善余知道什么会告诉我,到时候再写信给你。你说要写给陈保泰的那封信,纲目什么时候写好寄给我好了。现在且不必老是想这些。希望你真能休息休息,过几天清净舒服日子。几个德国牧师的宗教思想即使不能影响你,他们的宗教生活,尤其是日常生活,应当能使你比较闲淡一点,潜沉一点。学学挤牛奶,种菜,蒸蛋糕,也许比读几本德文书更对于你有作用。
你觉得你在血属中,只承接母亲的遗传。我觉得不。我记得以前也跟你说过。上次听你谈起你父亲,我更肯定自己的意见。你和你母亲的关系也许较切较重,但是是较简单的。而你和你父亲在精神上的关系是比较复杂细致一点的。他给你影响不会很强烈鲜明易于看出,易于记得(如你母亲)。但潜移默化之中,他实在融染了你的性格。——自然他的影响于你的,本质上就多是不流露出来的。我想也许你应当看重这一些。这些性格在你做事上会有帮助,在你生活上也会起滋润作用。至少,现在,你似乎就很需要这点性格。你有的,只要你拿出来。我的印象中,你父亲是个好脾气的人,他会喜欢“好玩”“好看”的东西。学着他,你不致整天起“燥”。“gentle”这个字,我想与“好玩”“好看”是相关的。
曾祺 廿二日
问候许牧师
我有一张上下有油印花边的纸忘记在你那件西装里面口袋里,请寄回给我。
奎元:
廿二日我给你写了一封信,至今尚未寄出。中午到工厂,顾善余却交来你的信,非常高兴。(我年来写信,很少用“非常高兴”这几个字,这回用了,是表示真的非常高兴。)第一,你能动笔写信,足见心境还不坏,能写这种有些人觉得可以不写的信,尤可见心境比在城时好得多。自然十分宁帖还说不上,你不会整天悠闲忘物的,但是我想你每天总有心平气和时候,这种可贵的时候,你不下乡,不会有。再有,你的信虽然很短,写得真算不错。你的眼睛脑子相当够了,所差的也许只是笔,文字。而我觉得文字是不难弄好的。我想起你说过要学写文章的事,你不必认为不可能。自然,我并不劝你成为文章家或文人,你只要为自己写点什么,不为别的人或事。
——我不捧你,比如:“配了白台布上的紫色花纹,我的表更外显得亮了,”这一句放在哪篇大作中,也不至逊色。
工厂情形,顾善余想已写信告诉你。陈保泰真有意思,居然想起来要顾善余引见王树年跟王,(王什么?唉,我这记性!)去了,还告诫了一番。那天刚好王什么发疟疾,陈保泰一板正经的“讲演”,他在底下不住的抖,情景想来大是好玩!那天,他说起你的事情,都无一句入木三分切中要害的话,无非是“公文程式”,最精彩的是“年青人做事哪能这样,你们看我!……”另外还有些极不是一个主管长官该说的话,诸如“工厂里用两三个女人”之类,顾善余教我不要告诉你,我也不想告诉你。不是因为他的顾忌,是觉得写来肮脏,至少与你的“台布,花,同墙上的画”不相称!而且我也没有用心记住。哪一天你回来,大家倒可以当个下流笑话谈谈。真怪,陈先生这种人实在让人起滑稽之感。
你最好还是回来一下,把手续弄弄清,徐燮煃说有一笔账须等你回来报。顾善余也好像有点负不起这个担子。徐先生凡事皆少决断,顾善余问他什么事,他总说等朱先生回来再说。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