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0609 致朱奎元
奎元:
我心里还是乱的很,本来不想写信。若不是有点事情找你,大概你至少得再等一个星期才会收到我信。(自然写信也不一定在平静时候,可能更短期内,我会想起一点话跟你说,只是不容易说得好,说得有条有理的;虽然你也许从此处能了解我的生活,我的心。)我根本不对现在所写的信抱一点希望,而且我早已很疲倦了,这时候倒是应当读别人来信的。所以,这封信算是“号外”。你等着下回。
第一,我被我的思想转晕了,(你设想思想是一辆破公路上的坏汽车,再想想我那次在近日楼的晕车!)我不知是否该去掉一向不自觉的个人主义倾向,或是更自觉的变成一个个人主义者。或者,我根本逃避一切。话说来简单,而事实上我的交扎情形极端复杂,我弄得没有一个凭对澄清的时候,我的心里的沉淀都搅上来了。
最近的战争也让我不大安定,这个不谈。
我的虚无的恋爱!
报纸事情不大顺利。
我穷得更厉害。
土司请我去作客卿,有人劝我不要去。因为那边法律跟我们不一样,可能七年八年回不来。
……
种种原因,使我的文章都写不下去了。我前些时写的几万字的发表搁置消毁都成了胸中不化的问题。
现在,说我那件“事”:
审查处现在是司徒掌大权,陈保泰不大管事。我们这个报不免跟他打交道,他又是专“刻”刊物的。你能否给我写封信给他?再写个介绍信给我,我好去找找他,让他帮帮忙?
陈淑英的恋爱观也许太健康,太现实了。我在振邦处看见她的信,那么一泻无余,了无蕴藉的,令人不能完全欣赏。她说她是“热带人”,我觉得热带人应当能燃烧人心,她似乎不大有意如此,而且又不固意不如此。自然我是空话。我近来觉得女孩子都不够深刻,不肯认真。
振邦处我最近去了一次,把你给我的信带给他看看。
我近来不好,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完全欣赏。我渴望着崇拜一个人,一件事。
你见过蛇交么?我心里充满那么不得了的力量。
我的身体是否还好?它能否符合我的心,会不会影响我的心?
我现在是不正常的,莫相信我,我不是英雄主义者。
我想喝酒,痛痛快快的。
激烈的音乐!
我的嘴唇上需要一点压力!
曾祺
六月九日
信寄民强巷四号